怜清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将房内蜡烛点上。眼前的这位公子看起来与其他的客人有些不同。模样虽比不上与他同来的知府三公子孟怀远,但也算生得干净,从他的行为举止和面向,看得出来也是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昨日原不愿久留,孟怀远拉着他,硬是把他灌醉了,然后去了惜晨的房间,把他塞给了怜清。一整晚的,这书生倒是什么都没干,倒头就睡。在怜清这里,还算是头一次。虽然在一众的妙龄女子中间,怜清虽算不上最漂亮那个,但是自己好歹也算是模样出挑的了。
怜清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眉目如画,明眸皓齿,顾盼神飞,明明到了自己手里的就没有飞出去的。这下好了,恐怕这书生会让自己的“万人迷”称号不保。床上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睁开了眼,怜清赶忙凑过去,谁知他对着怜清一笑,又继续睡过去了。
第二天送走了那书生,怜清听得清楚,在门口,孟怀远问他昨夜睡得可好,他算是个识相的,笑着说:“温香暖玉,甚是惬意。”
后来,孟怀远倒是经常来,每次都和往常一样进了惜晨的屋子。那书生却没再来过。怜清从孟怀远那里得知那书生名叫木子弦,是木府的大老爷的次子。木府在西川并不算大户,但也是体面人家,祖上也有中了进士曾在朝为官的。只不过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下,木府大老爷在西川靠着祖上的底子,打理着家里的铺子田地,大儿子因着家中关系在知府里混了个差事,也算是个体面。
但是对于这位木家大老爷的次子,怜清倒是没听过,就连消息灵通的惜晨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好些天,当怜清都快忘记这位少爷的时候,一天下午孟怀远又带着他来了。
惜晨叫上了怜清,木子弦看见怜清,冲着她笑,惜晨便把怜清往木子弦旁边推。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醉意,惜晨扶着孟怀远进了房间,留下怜清和木子弦。
一时间,怜清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尴尬地陪笑。“那日实在是喝得太厉害了,见到床就想倒头就睡,那天晚上多谢你照顾我。那日孟怀远说我已经不是个小孩了,应该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我盛情难却,在加上对这里确实也好奇得很,便顺水推舟了。”
怜清没有想到这木府二公子看着读书人模样,却没有半点以前见过的读书人的酸腐,心里便生了一丝好感,心里想着:“原来不是我魅力不够,而是这小子压根不知道该干什么啊。”她扑哧笑出了声,“那木公子觉得我们这玲珑阁可好啊?”怜清说完,拿出平时媚人的十八般武艺,眉眼带笑,声音婉转,甚是可人,她看着木子弦脸上的红晕,觉得逗他实在是有趣。
木子弦有些发窘,家里虽然并不特别管束自己,但也没被女子这样调笑过,一时有些语塞,一来怕自己说错话让怜清不好受,二来又怕自己回答幼稚,更让人嘲笑了去。“姑娘这里甚好,甚好。”
说完便起身要走,“今日家中有事,改日再来,姑娘保重。”不待怜清回答,便灰溜溜地跑了。
怜清笑了笑,“少年郎,和我比,你还嫩着呢。”
孟怀远走出玲珑阁,并没有回家,他来到了梅亭,每次读书读到不懂而心烦意乱时,他就会来梅亭静思。梅园里清静,没有人打扰,借着大好风景的熏陶,脑子也清醒些。但今日,不知为何,怜清对着他调笑的画面就是挥之不去。他越想静下心来,越是心烦。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做事读书都有些走神。“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他觉得只有这两句诗最适合怜清了。孟怀远和他一道出了书院,“喂,小子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啊。有心事啊。”木子弦看着孟怀远那张坏笑地脸,觉得自己的心事好像都被这人看穿了,心里不禁一虚,“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怜清这几日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有事没事老想向惜晨打听木子弦,惜晨都有些被她问得烦了,让她自己去问孟怀远。后来惜晨来她房间找她,“怜清,你是不是对木子弦看上眼了。”怜清说:“可能是吧,我以前还没对任何一个客人如此上心。”惜晨明白怜清应该是动心了,她想自己与怜清同为玲珑阁的人,也就意味着连嫁人都是不可能的,更别提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结局好一点的像以前的采莲,攒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然后远走埋名,自己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又或者琦儿,被客人看中入府为妾。而那些因为年老接不到客人,被妈妈以低价卖给地痞流氓,忍受着屈辱鞭打,苟延残喘。
“怜清,你知道的,对于爱也好真情也好,我们是不能去想的。不管对方对我们千般宠爱,万般好,你都要记住守好自己的心,为自己打算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你看琦儿,虽然孙家公子不顾家人反对要娶她,但最后也只是做了个妾,公子在府上时别人自然不敢说什么,但是公子一出府她活着要看多少人的脸色,就连平常的应酬,也从来没人邀请过她。”
怜清怎会看不清呢,她一进玲珑阁,这里的妈妈教的第一句就是要管好自己的心,这些年来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这句话。
日子好像又和往常一样了,妩媚地笑着,做自己该做的,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想他。
听说如果太想念一个人了,这个人就会出现。那天下着小雨,天有些阴沉,怜清正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门就开了。她看见木子弦杵在那里,眼睛盯着她,她看见他眼里的渴望与挣扎。怜清一把把他拉进屋里,关紧门,她靠近木子弦,她抱着他,这几日的心心念念一下子有了着落,她感到十分地满足。
在怜清的身体贴着他的时候,木子弦内心的挣扎一下子有了答案,他也紧紧抱住她,这是第一次,那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怜清的手有些不安分,她解开了木子弦的腰带。木子弦一回神,抓住她的手,慌张地问道:“你干什么?”
怜清对他笑了一下,把手轻轻挣开,语气平缓地说道:“别慌,没事的,我会教你。”怜清觉得自己在安慰一个小孩,明明对方比自己高大许多。木子弦的目光温和下来。
第一次虽有些笨拙,但也算是不错,至少两个人都挺享受。
后来的几个月,等待木子弦成了怜清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木子弦把怜清买了下来,和惜晨一样,她不必再接待其他的客人。
美好的日子总是飞逝,半年后,木子弦和孟怀远便要上京赶考。那天木子弦给了妈妈三个月的钱,这段时间怜清只需等待木子弦归来。怜清和惜晨说:“我既希望他考上,这样他会有更好的前程,我也希望他不要考上,那样我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惜晨说:“能够继续在一起多久呢?”
“不知道,能够多久就多久吧......”
消息传来后,木府和知府都准备摆宴庆祝。这个结果,怜清早就想到了。
后来怜清再没见过木子弦,只是听说他娶了个大官的女儿,留在了京城当官,孟怀远也是。再后来,怜清和惜晨再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不久之后,妈妈告诉他们,有人替她们赎了身,至于是谁,她也不肯说。
怜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了眼自己居住了十三年的玲珑阁。八岁时,父亲为了给弟弟治病,把她卖到了这里,如今再次走出来,过往种种,恍如一梦。
从玲珑阁出来后,怜清和惜晨离开了西川。她们去了很远的合宁,因为采莲也在那里。如今采莲在合宁已经站稳了脚跟。她将昔日的好姐妹安置在这里,教她们识字算账,领着她们再次适应这个世界。
在一次谈生意时,惜晨遇见了做绸缎生意的杜愈,两人一见如故。杜愈的娘子去得早,家中只有一个小儿。都是吃过苦的人,又互相欣赏,没过多久,便向采莲提亲。婚礼虽没有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一样都未少。
家里只剩下采莲和怜清。怜清一日去街上采买,看到街上一女童为了给父亲治病,愿意把自己卖了。怜清看着她,想起自己的遭遇,便将她领了回来,请了郎中给她父亲看病。半个月后,这小孩又走回来了。他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于前夜故去。临死前,嘱咐她要记得报恩。
怜清知道,他父亲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见小孩又无人可托付,才叫她到自己这里来。怜清便把她留在了家里,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怜清一辈子都没嫁,她清楚地记得有个少年,曾告诉她,一定会回来找她。有时候,她倚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日落,她也会怀念那时候的时光,因为那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是被人珍惜的,被人真心爱着的。她忘不了那人深情的眼眸,那时候那眼里只有自己。
已经官居要位的木子弦经常会想起当初那个给自己解下腰带的小女子。他愧对她,他明白这种愧疚与煎熬会伴随着自己的一生直到死亡,纵使自己后来的日子一直在弥补对她的亏欠。“怜清,我一直都很想你,但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便知足了。你也许恨我,怨我,或者根本就已经忘记了我,没有关系,我只愿你一切都好。”
那年冬天很漫长,年老的木尚书病倒后就一直不见好。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走出门,他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看到一位红衣女子款款走来,“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他听到那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说。于是他便跟随她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会一起去看曾经相约要去的地方,把以前没有实现的愿望一一实现,把没来得及说的话慢慢倾诉。
今夜,如此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