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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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路边的树木举着瘦硬的枝桠随着风摇晃,我艰难地骑着自行车,迎着猛烈的风,风和我顶牛,我和风较劲,风扑打着我的脸,时有碎细的沙石砸上来,嘿!够意思。

从塔连乌素村出来,向西走,过一个土沟,这段路有一个长长的上坡,又迎着风,我使劲蹬,上身伏在车把上,蛇行一般,但车子的前轱辘拐进一个沙窝,我趔趄着从车上扭下来,风很得意,它呼地吹过去一阵子。我低头推车走了好一会儿,一步一步地继续爬着坡,风从坡上一以贯之冲下来,无视我的狼狈费劲,但我终于到了东井村的坡顶,这是一个宽阔的坡顶。

我摸掉脸上的细土,回头向来路望望,长出一口气,最难走的路过去了。东边,满眼是辽阔苍茫的土黄色,一条大路蜿蜒探进树林,远处,几十里外的起伏的群山顶上依旧有碧青色的山尖儿,那是笔架山的山尖儿,那年夏天,我曾和一群学生爬上过,东北方向就是我是我工作的地方,一座青白色的小城池;近处,大路两旁空空荡荡苍凉静默,矮矮的村子散伏在不远的山坡下,几头牛黑色的身影也依稀看得见。哦,我的后山大地呀,这遥远的北方以北的苍莽世界!我突然有了诗人般抒怀的情绪,但我没有抒发,我还是眺望那些风儿的走向,风已经在替我抒情表达。那些风成群结队地扫荡灰黄的田野,裹挟着杂草和黄沙、无处不在的白色塑料垃圾,它们在吹去什么,吹开什么?我感觉一阵子的风质地很稠,一阵子又稀疏一些。这一天,风的性子其实不是很生冷蛮狠,我没有感觉到刺骨的冷意和刀割般的异样,而是书面语的料峭,对,就是料峭,是清冷,吹面不冻。这是二月的料峭的春风。后山这个地域的春风就是这样的精神,有力、猛烈、强悍,时常飞沙走石,不够干净。可它把残冬的皮袍撕了个大半,可劲地往残冬的世界灌着风。

年前年后,后山的冬天有些名不副实,这个冬天是懒散的,真不像那些年的冬天。这个冬天竟没有落几次雪,干冷干冷的,失望的人骂骂咧咧。没雪下,大地就干裂,保不住墒,连地里的草根叶根都不那么满意,杨树榆树柳树也是顶着张干干的脸,没有雪怎么是冬天呢?是的,近些年冬天的雪越来越少了。冬天的表现这样糟糕,春天的风就强悍地驱赶它了。最早来临的一阵春风,它是与冬风裹挟着一块儿来的。它们来的那一晚,我喝了点酒,我酒意微醺朦朦胧胧地翻着一本书,屋里的炉火依然很旺。我听到夜风在敲打我的门窗,门外的棉布帘子也好象掀起来,院子的大门也哗啦地响动,一次,又一次的,闹腾得厉害,我没办法管它们。我知道这好像不是冬风的做派,冬风很阴郁很威严,后山冬天最有名的风叫白毛旋风,铺天盖地的雪,但它不喜欢这么闹腾。早春的风像些顽劣的熊孩子,又像羊圈里一群斗狠的公山羊,春风就是这个闹样子,一定是春风了。二月里来啦,从节令上说,早“春风”了。后山的春天来得晚,也该到了。果然,门外的夜风折腾得愈欢了。像要邀请催促我明天出去走走,我好多日子未回村里了,明天是周日,我决定明天回去看看父母亲。之后我任凭外面的风在黑夜闹腾,它们一拨又一拨的,掠过我的苫着油毡的屋顶,我的左邻右舍,我在一首诗里曾把它们比作夜里的奔马,它们黑色,迅疾,神秘,无处不到,它们告诉夜里的一切生灵,早春的风在夜里返回大地了,它们用后山的土调子说 “爷们已离去快一年多了” 。

第二天,天不冷,院里的风也不大。我骑车出了小城,穿过高油房村南的一片杨树林,走在通往下滩村子的土路上,四处一片土黄,没有绿色,后山的绿来得很慢很迟,总要等这风刮个够呛,一场接一场的大黄风,把院子里的羊糕糕的叫声能刮出几里远呢,刮出一根一根的嫩草芽,刮出沙蓬草、蒲公英、打碗碗花贴着地皮蔓延成一片绿色。

哦,乌兰花城外面的风真是野多了,辟头盖脸地迎着我,呼呼地吹着刮着。我骂了它一句,好小子,贼硬!我还是顶着它继续蹬车。我路过一条小河,小河给吹开了,残余的冰都成了土色。哎,风啊,真行!这风不是很干净,不象深秋的风清凉而爽洁,早春的风老是夹土带草的。我看见一股浊黄的风打着旋儿的在地里摆,直直地表演,大地解冻了,风带起的尘土更多了。这个季节,北方以北,风是苍莽大地里的主宰。大风起兮云飞土扬,它们积聚在一起,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沙尘暴。然而,在风中,燕子又回来了,羊群可以跑到很远的土坡去了,一场春雨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已是三十年前的那一场场风事了。记忆中故乡的风,正如后山的诗所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绵绵黄土地,耿耿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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