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小学大厕所前面是一片沙地,张蛋和我对峙着十几个同班同村的同学,小脸两侧留着黑黑的汗珠子。这是我经常回忆起来的童年场景。他们嘲笑我没有妈妈,我就跟他们干架。张蛋更惨,她妈妈是真没了,而我的妈妈,只是离婚了。村里一共有三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第三个的妈妈一样是离婚,但经常来学校给他送吃的,即便他的爸爸是个羊癫疯。发起疯来,抡起砖头见人就拍,但也挡不住妈妈给孩子带零食的决心。久而久之,我们疏远了他。

记得有一次干完架我和张蛋坐在草垛上,张蛋问我,想不想妈妈。 我回答说,没感觉。

十岁那年,我的爸爸出车祸走了,事故发生的大概有半年左右,在一个星期天,三叔的饭店里。我的妈妈托人找到三叔,从而找到了我。三叔在包间里摆了一桌好吃的。我的妈妈拿筷子喂了我一口鱼。印象中,那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喂我,当然,没有记忆的事情就不说了。回来奶奶开心的边笑边说,看你妈妈跟你多亲,早晚你得记着,我跟你爷爷一天老是一天,你的妈妈跟你才是最亲的人。

往后每个周末,我的妈妈都会回来接我到她的房子里,给我买衣服,买时兴的复读机,带我去看航天模型。一直到六年级把我接到了城里读书。

她的家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男的。跟我爸爸离婚几年后,他们走到了一起。一个老的,妈妈让我叫她外婆。妈妈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霞,爸爸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涛,我的最后一个字是帆。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外婆告诉我,我跟着爸爸就会多灾多难,因为小帆船经不起洪涛大浪,需要在一个海峡里才能平稳的行驶。我从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老人。

到了城里没多久,外婆和妈妈就拉成了一条战线,经常诱导我叫那个男的爸爸,她们说我把这个男的哄好了,他才会努力挣钱给我花。没过几天,我就烦的住在学校里,不愿意去她家了。她也很硬气,从来没找过我。

城里读书很贵,升级缴学费的时候,我在六五班旁边的走廊尽头那个201电话亭里给我的妈妈打个了电话,说了要缴学费的事情,她生气地说,缴学费的时候才能想起她。我嘴里说着不是,心里其实在忐忑她会不会拿钱。最后她拿了。

因为让我叫爸爸这个事情,我和我的妈妈从六年级到九年级毕业都没有过来往。九年级那年夏天,我保送了市里的一中,悠闲的过着我的暑假。一天下午,我正在竹床上乘凉,二婶打电话回来说,我的妈妈要找我。我当时吓哭了,但还是去了。

到了妈妈家里,她很意外,直截了当地说并没有说过要找我,但态度比之前让我叫爸爸的时候却是好了很多,也没再让我叫那个男人了。自此我又和妈妈待在了一块。她的工作不在城里,单位的车在上班前会到家门口接。上下班时间很规律。我们几乎没有过什么谈心。她给我生活费,我去上学,就这样过了三年。我的成绩也一泻千里,高二就从保送班给踢到了普通班。

高三那年,我和班里的几个小伙伴迷上了穿越火线,要么翻墙逃课,要么就让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一天早读,班主任把我叫到班门口,问我说我爷爷是不是病危了。我被班主任的话气到浑身发抖,正当我控制不住自己要挥拳上去的时候,班主任说是我的妈妈告诉他的。

这让我和我的妈妈彻底有了解不开的梁子,高考完我就离家出走了,那会儿十七八岁,没有学小时候那样,回家找爷爷奶奶,我怕他们担心。就骗他们说我跟我的妈妈关系很好。

我一直住在地下室里,靠着打零工维持生活。那个时候二婶一天能打几十个电话,因为她和我的妈妈在一个单位上班,兴是看出了点猫腻吧。我从未见过这么关心我的人,尤其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下班到地下室天都快亮了。二婶从早晨开始打,让我去找妈妈,一直打,一直打。打的我忍无可忍,也是在她的怂恿下,回去到了妈妈的家里。我记得外婆对我说,有爷爷奶奶就是不一样,当年我的六个孩子,哪一个敢跑出去我都不找他,饿了自己就回来了。其实我起初没有让爷爷奶奶知道,但也没有跟她过多的说什么。

我高考那会,妈妈在朋友那里买了很多安利的产品,说是能卖出去就赚钱,卖不出去他的朋友还回收,具体不详。我倒是吃了几盒,没有吃完,回到妈妈家的第二天早上,我把那几盒营养品罐子拿进屋里,按照剂量一样倒了几粒,吃完出去找同学了。

那天下午,妈妈下班回来看到我屋里的药罐子,可能气不打一处来吧,打电话冲我吼,说营养品是给我外婆吃的,不是给我吃的。把我气的一用力把手机摔的粉碎,从同学家里冲出去就要奔着她的家走,被同学死活给我摁下了。他说他先跟我的妈妈聊一下,让我消消气。

我的同学回来告诉我说,如果不回去给妈妈跪下,她就不会原谅我。并且告诉我在我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她气的肺积水,刚刚从医院里出来。

于是我继续住在了地下室里,大学通知书很快下来了。越是临近开学的日子,二婶越是频繁的打电话。就在那个暑假,她兴是把她这辈子要给我打的电话都基本打完了。后来我参加工作在外地给奶奶打电话,有时被她接到,她总是说一句你奶奶干什么去了,就把电话挂了。

要缴学费的时候,我真的回去给我的妈妈跪下了。那是令我终生难忘的经历。我记得当时把我的膝盖都抠流血了。我的妈妈给我拿了七千块钱的学费,而我的学费大概要一万三千块钱。这时候我才回去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爷爷奶奶。爷爷给我拿了剩下的学费和生活费。当我说到跪下的时候,爷爷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那个表情让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让他们为我操心了。

大学的几年我和妈妈的关系维持的很好,除了第一年,我连春节都在南方打工之外,剩下的都在她身边。她也顺利的把我供养毕业了。

毕业的第三年冬天,上面所说的那个房子里的男人从看守所出来了。他的罪名是多次猥亵洗脚店老板,被抓进去住了八个月。从他出狱那天晚上,我就把妈妈接到了我租的房子里。

她每天坐在沙发上哭,感慨命运对她的不公,尤其那时候她的五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忙的。我出去借了10万,外婆给了她5万,打了她的离婚官司。从此之后,她就去了外婆那里。

欠的钱还不上导致我欠钱越来越多。经常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埋怨我的妈妈。后来我们又谁也不理谁了。直到我结婚,酒店,婚车,司仪,婚纱照,流水席,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婚礼的总管说,这种事情,父母是必须要在场的。我打电话给她,她埋怨我说,媳妇都要进门了,她都不知道媳妇长什么样子。不想过多的拉扯,能结完婚就行。

我们是在年底结的婚,按照习俗,头年结的婚,要在大年初二由女方家的亲人开车过来接我俩回去认门。正值新婚,又在大年里,老婆委屈的过来向我投诉,我的妈妈说,认门不能住在女方家里,不然对岳父岳母不好。大概意思就是一方觉得自己善意的提醒,一方觉得婆婆诅咒了自己的父母吧。这事闹起来,我的妈妈当着我和老婆的面,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并且在大半夜闹着要出去,被我一把给抱回来了。

妈妈过完年又去了她认为的家乡,外婆那里。彼时的年龄已近而立,身边亲人又实在不多,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彼此冷战数月,而是默认的谁也不提, 谁也不说,正常的打电话,正常的关心。

该我嘴欠吧,几个月之前,迫于生活的压力,我又在电话里发了一阵牢骚,但所冲的只是工作,不是我的妈妈,我猜是我挂了电话的缘故吧,后面经历了一次二十天的静态管理,一次隔离,我的妈妈就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此刻正是管控的第九天下午,所记录的事情也无关对错,只是闲暇时间的一次回忆。

人生不是万年长啊,多少的难事一过便成了云烟,怎到了母子这般骨肉亲情,却闹得如果势同水火,谁也释怀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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