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25)

二女儿:我要嫁到邵宅了。可是,那些是些什么人啊?真的,我不认识他们,我不懂得他们,我十分地讨厌他们。可是,奈何呢?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任何的摆脱。我还是固执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我还是虚弱地傲娇着身子,在一团漆黑的地狱里走着。让那些死去的人返顾我的悲哀吧。让那些国王还在巨大的国土上拂拭而过吧。我还是要在地里走。我看着死机的土地,那些落下的树叶,那些发自十里牌楼的泥土,一身的泥土,一身地染红了的湿漉漉的泥土,一团漆黑的混账的东西,一步步地步入了地狱的险恶的地方,步入神圣的泥浆,步入昏黑的天穹盖之上,步入我的婚姻。真的,我看不上邵洪源,邵洪源是谁?他究竟是谁?他的名字叫什么?邵洪源。真的吗?他真的叫做邵洪源吗?他一直躬身着,在土地上播种,供着佛祖一般的香火,供着土地神一般的角色,而我的生命,我的青春,给予了谁的土地?

是的,邵洪源啊,土地上是谁的暮色啊?你叫喊的名字,过于卑鄙。你呼喊的名字,乱了一身的凝土,乱了一混沌的土地,乱了方寸,乱了布局,乱了村子上的炊烟,乱了泥浆上的草叶,乱了混凝土,乱了步履下的高架桥,乱了名字,乱了葫芦里买的是什么样的药?

你们听说过我的悲哀吗?你们听说过邵洪源的名字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在邵宅生活着,他在土旮旯里生活着,他的名字,已经被叫疯了。疯了一辈子的无奈,疯了一辈子的土坷垃,疯了一辈子的劫数,疯了,完全地疯了,看见了地上的烟火,一团团的泥土,一团团的湿淋淋的树桩,一棵棵树,展开我的结语,展开我的暮色,将我的青春吞噬,我的青春,还有几个时光的轮回?大概就到了终结的一天了啊。

此刻,我马上要出嫁了。

真的,我坐上了轿子。轿子上,我露出的三寸金莲。轿子之外,吹过来的风。轿子的四周,潇潇的暮雨洒了江天上的桑叶。如今,轮替的时间已经到了。轿子里,热风一样的暖。暖了我的一身,暖了过河的时候那江面上的波荡着的土地和风雨,暖白了混沌的耳朵,暖白了露水上的大地,暖了河谷上的白云,暖了村子,暖白了醋缸里的酱豆,暖白了土地上的麻叶,暖空了大鼓,暖恶了孤独的一身的泥土的过来人。如今,连我也被暖白了此生的命运。

什么是命运?真的,我马上要出嫁了。我要变成邵宅的人了。

暖风一吹来,我马上坐在轿子上,任凭着风雨的打击,任凭着上下颠簸的雨神,真的,世界上的雨神啊,真的云深无处啊,真的是抵达了此际的巅峰,而在我的轿子上,那颠簸的风摇啊,那摇晃的草辔啊,那征伐的劫数啊,那摇晃的马匹啊,我已经上了轿子,上了去邵宅的轿子,而我的未来的丈夫,我的丈夫,如今你在哪里?


二女婿:是的,我的妻子,我的美好的妻子。你如今坐在轿子里,我来偷偷地看你了。你在轿子里困了,你在粗犷的野地上偷偷地忘记了自己的美丽。而我还小呢。我还是期待着谁的美好呢?为了春回大雁归,为了春雨常常洗礼此刻的人生,于是,我趴在了雨神的上方,我排在了你啊,我的妻子,我的美好的妻子。


二女儿:此刻,我不想说什么。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只是在哭泣。因为在突兀的土地上,在贪婪的春天里,在我上了轿子的那一刻,我的轿子,猛烈地晃动了。我坐在里面,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已经靠近了琐碎的土地,我的身体已经摆脱了此刻的忧伤。我要呼喊你。我要骄傲你。我要呼唤你。我要在自己的体内寻找你。真的,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于是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否则,那便是一个失败的人生。


二女婿:在邵宅,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人缘的人啊。我的青春,几乎被废了。真的,在村子里,我的人缘是多么的差啊。我已经无法呼吸了。我已经被打碎了。我的眼泪纷纷下来了。我趴在了土地上,看着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个个的女子。而我的眼睛几乎瞎了。我瞎了的眼睛,没有任何的眼泪,没有一点的忧伤,没有任何的凸台和突兀,只有自己的心内的空洞和虚空,我的一辈子,被血洗的天空所覆盖,我的布匹上,乱了的烟火,乱了的村庄,乱了的门洞,我的一切,都乱了,马背上的我,轿子周边的我,看着你啊,我的妻子,看着你走入我的村子,跨栏上马匹在撕喊,水渠上我的轿子在颠簸。我终于看到你了,我的妻子。


二女儿:此刻,我的头脑里一片的白茫茫。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步入的地方,究竟是婚姻的美好还是此刻的地狱?真的,我已经被荒废的雪所积压,我的身体,在雪的杀不过的旷野里上下抖动,我的河流,我的眼泪,已经枯干了。


二女婿:莫悲伤,我的妻子。莫悲伤,我的妻子。


二女儿:此刻,谁的悲伤为了我?此刻,我的忧伤又为的是谁呢?土地已经枯干了。荒野上的水已经枯竭了。只有满塘的荷花,还在开放。而在村子的外头,埋在地里头的枯骨,我的一生,我的遥远的天上人间。此刻,我躲不开邵洪源的挤压。我的一辈子,将与这个男人终结我的一辈子。而此刻,我繁华无比我苦痛无比的一生,将要在邵宅的土地上枯寂我的一辈子。别忘了,我的邵洪源,此刻的土地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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