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使者(3)

学校的放学铃声响彻在整个校园里,孟祥兴高采烈的冲出大门,犹如一只看到妈妈带食物回来的小兔子,但他可没有像小兔子那样好运。他左右观望,潮水般的家长群冲进幼儿园,他们拉住自己家的孩子的小手,有的还会把他们抱起,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然而,他渴望见到的人却并没有出现。孟祥一直等,一直伸长了脖子左右观望,此时他的样子还真的很像一只娇小的兔子。终于,他的脸上出现了惊喜的表情,如果你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在冲着你微笑。孟祥使劲的挥手,大声说:“妈妈!你终于来了!”他像钢琴发出的音符一样,欢快的奔跑着,扑到妇人的怀里。

“小祥,等久了吧?今天妈妈去医院照顾外婆去了,不小心来晚了。”妇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向一辆大众高尔夫,她把孟祥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系好后,又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这辆温和的钢铁宠物从短暂休息中活动了起来。

孟祥望着车窗外,人流已经少了很多,他看着自己乘坐的这辆车超过行人,骑机动车的人,以及其他开着车的人,那些行人,骑机动车的人和车主也会超过这辆车,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一句话都没有。

“小祥,今天在幼儿园里过的怎么样啊?”妇人微笑着,时不时的望一眼后视镜。

“非常开心,今天我们做游戏了。”

“我们等会回家,先去医院看看外婆。”

“外婆生病还没好吗?”

“没呢,快好了。”

孟祥转过头,继续像刚刚那样看着窗外。当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被楼房遮挡的红色云朵映入眼帘,如同一块朦胧的画布挂在黄昏的天空上。他兴奋的对妈妈大喊:“妈妈你快看!好红的云啊!”

“嗯,真漂亮。”开车时必须专注,他的妈妈只能向窗外瞥一眼。

“妈妈?”孟祥好奇地问。

“嗯?”

“外婆是不是生病好不了?”

“不会的,外婆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她还会看着你长大呢?”妇人柔声说,宛如在深夜哄着孩子睡着,又或者,在哄着她自己。

黄昏纵然美丽,但终究还是黄昏,转瞬即逝,不一会儿黑夜就代替了它。

孟祥对医院没什么好感,他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外婆穿上病号服,所以一进到里面,他就一直牵着自己母亲的手往她身上靠。医院里人很多,他好奇的左看右看,突然他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弓着的腰几乎快到了九十度,由一位看上去是她的孙子的青年搀扶着,她走的十分缓慢,感觉就像未拧紧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滴一样缓慢的让人着急。不知怎么的,孟祥觉得一个人如果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妈妈,”孟祥拽了拽她妈妈的衣服,语气包含着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好奇与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不安,“外婆会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妇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赶紧说:“不会不会,外婆不会变成那个样子。”说完,她赶忙拉着孟祥快步走远。孟祥转过头,看着那位老人,直到和母亲拐进一条走廊,那位老人才消失在视线中。

沿着这条走廊,孟祥边走边数经过了多少房间,一,二,三,四,在第五间,她的母亲停了下来,带着他穿过敞开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灯光明亮,三个床位都躺了人,最里面的一张床有一位老人正在看着他们。

“外婆!”孟祥开心的朝老人跑过去。

“小祥,放学了?外婆可想你了。”老人一脸慈爱的抚摸他的头和脸颊。

“妈妈,身体还好吗?”妇人走到床边,眼神满是关切的问。

“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变化。”

“要记得多出去走走,呼吸室外空气。”

“我今天早上吃过饭出去走了走,天气也还不错。”

“我给你买了点水果,要记得吃啊。”

“好啊,我过会再吃。”

“外婆,”孟祥抬着头看着外婆,眼睛里充满纯真,“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过一阵子就会出院。”他的外婆微笑着,慈祥的对他说。

“妈妈,等你好了,我们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好啊好啊!”孟祥兴奋的跳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就去那片樱花林吧!”

“去那里干什么?那么点大,又是在校园里。”妇人皱着眉头问道。

“就去那里吧,樱花确实挺好看的。”外婆一直很依顺自己的孙子,这次也不例外。她微笑着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的至宝,温柔无比。

孟祥一脸得意看着他的妈妈,对于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来说,任何小事都能拥有值得开心的地方。

“好吧,就去樱花林散散心。”他的妈妈瞪了他一眼,说道。

孟祥非常喜欢那片樱花林,尽管他无法体会到欣赏美景带来的快乐,但在树林里,他躁动的心可以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他可以感受到宁静,他甚至还能享受这种快感。虽然只有五岁,他连这种感觉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就是觉得舒适,好像樱花林有什么魔力,足以吸引任何一个人。

然而世间万物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它总会让你幸福一段时间,之后再显露本性,就像在跟你开玩笑一样。

一个月后,孟祥的外婆去世了。

据他后来回忆,当他听到妈妈向他宣告这个消息时,他还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很好奇妈妈为什么会哭?难道是有人骂她了吗?他知道如果有人骂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会想哭,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人哭。后来听爸爸说,一个人去世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意思。孟祥的脑子里像出现了一团迷雾,朦朦胧胧的,他才五岁,真的理解不了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堆人围着外婆哭的那么伤心,外婆明明还在那吗,她不是睡着了吗?你们哭这么大声就不怕吵醒她吗?

之后连续几天,孟祥的父母一直留在外婆家,他们把他暂时寄托在大伯家。大伯对他很好,但并不爱说话。说实话,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大人是怎么了?他的心灵虽然幼小,但是还能清楚的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一周后,一切终于回归正常,他也能重新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一天,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孟祥突然问父母:“我们什么时候去那片樱花林啊?”

“等星期六星期天我带你去。”父母边夹着菜边说。

“我可以自己去。”

“这怎么行呢?”妈妈立马否定了她的建议,“你还多大啊?我们不放心。”

“就这个星期天吧,”爸爸开口了,“星期天我们都去,现在正是樱花林最漂亮的时候,确实值得去看看。”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父母也没有失信,他们把车停在校园门口,带着儿子进去。星期天的校园里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在校学生,也有像他们一样的一家人来参观,这也正常,要知道,这个大学虽然不是本市最好的,但风景绝对是第一,校方甚至想在学校内建立景区。也许是看腻的原因,樱花林里并没有太多人,孟祥最终还是按耐不住不安分的内心,脱离了父母的手,独自在樱花林里闲逛。

“小祥,注意安全,玩完了记得回来找我们啊!”母亲关切地提醒他。

孟祥脱离小路,他走在泥土上面。当他抬头仰望时,他发现树枝把天空切成了几小块,在刺眼的阳光下,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变成了朦胧的国画,简约淡雅。

就在这时,在一颗格外茂盛的樱花树下,他看到了一位女孩。她留着披肩发,皮肤很白,没有化妆,衣服看起来很干净朴素,整体看起来十分清爽。

她在干嘛呢?孟祥心想,他听见她似乎在与谁交谈,但他清楚的看见周围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人了,那么,只有可能是在自言自语了。

他好奇的走过去,仔细打量着她。奇怪的是,明明那个女孩是背对着自己,可他刚一走近,她就转过头来发现了他。两人四目对视,孟祥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他也丝毫不惧怕,就好像他才是大人,而对方是小孩一样。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几秒钟以后,那个女孩率先开口,声音很温柔,“小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孟祥摇了摇头,妈妈告诉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但面前的人的笑容和语气让他感觉很安心,最终,他还是开口说:“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啊?”

那位女孩露出尴尬的微笑,“姐姐没跟谁说话,姐姐是在闹着玩呢。”

孟祥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它就像水流会顺着墙壁一样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尽管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开朗的人:他想问这位姐姐一个问题。

“大姐姐,你说这世界上有鬼吗?”

当听到这句话时,那位女孩显然被吓了一跳,“小朋友,你问这个干嘛?”

孟祥天真的回答道:“我的外婆去世了,我看电视上说人死后会变成鬼,如果外婆变成鬼了,我就可以继续跟她说话了。”

女孩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有什么话很难说出来,最后她还是开口了,“小朋友,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行吗?”

“可以。”孟祥使劲的点点头,他知道秘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也非常喜欢这个词所带来的满足好奇心的快乐,对于他来说,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姐姐其实有一个鬼魂男友,哦,你不知道男友的意思吧?男友就是比朋友还要亲密的人,他可以跟其他鬼魂说话,你想跟你外婆说话的话我可以找他帮助你传话。”

“真的吗?”

“嗯,姐姐不骗你。”

孟祥开心地笑了,他对女孩的话深信不疑,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么外婆并没有离开我们,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就跟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一样。孟祥想到这,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朋友,你有什么想对你外婆说的吗?我帮你对她说。”

“嗯,”孟祥认真想了想,“我想我外婆了,我想知道她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就这些?还有吗?”

“嗯……下次再问吧。”不等女孩再说些什么,他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孟祥和往常一样兴奋地跑到校园门口,刚出校门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大众高尔夫,以及坐在驾驶座的那张亲切的微笑的脸庞。

“妈妈!”他拉开车门,像往常一样坐在后座。

“今天在幼儿园过的开心吗?”

“妈妈,”他迫不及待的对他妈妈说:“妈妈,我们今天能先去樱花林吗?”

“为什么又去?不是昨天才去吗?”

“昨天我碰到了一个姐姐,”孟祥从来没有撒过谎,不过这一次他打算破个例,“我想跟她一起玩儿。”

说实在话,他还真的感到很惊喜自己的妈妈竟然答应了。“好吧,不过只能玩一会儿。”迟疑了一下后,孟母答应了。

黄昏之时,橘黄色的云彩像一幅油画一样挂在天空,夕阳的光影,投射在樱花上,与之交相辉映。如果能有几句文艺的句子来形容这片美景,那一定是十分有意境的。

“小祥,走那么快干嘛?等等妈妈。”望着一下车就甩开自己的儿子,她感到十分的无奈。他外婆的去世对他好像没有什么影响,看来孩子还是很多东西都不懂,也许这样也是一件好事。

孟祥一路小跑,直接跑到了昨天那颗樱花树下,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人。也许是还没来吧,他决定先等一等。这时,他的妈妈跟了过来,看到他在等谁,于是就说:“小祥,你是在等谁吗?”

“妈妈,你先到旁边去行吗?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呢。”

孟母笑了笑,“好好,我不打扰你了。”随后她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并透过树丛看着自己的孩子,以防出现什么不测。几分钟后,孟母看到小祥脸上突然出现了微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看上去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女孩正向这边走过来,她的脸上有着温柔的微笑。呵呵,看样子我家孟祥还挺招人喜欢吗,想到这里,孟母也放下心来。

“姐姐,我外婆说什么啊?”孟祥迫不及待地问。

“小朋友,”女孩缓缓地说,“你的外婆真的很爱你,她很想你,她说自己很怕一个人,但只要看到你开开心心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外婆很孤单吗?我不想她一直都一个人。”

“不会的,她会看你长大,然后时候到了,她就会消失。”

“可我不想让外婆消失,”孟祥就像怕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急忙说,“我想外婆一直在我身边。”

“可是外婆必须要离开啊,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的吗?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嗯……外婆可以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在天上?外婆去那里了吗?”

“对啊,外婆在天上。”

“那么,你能跟外婆说要记得多盖被子吗?电视上说天上很冷。”

女孩噗嗤笑出了声,“好的,我会转告你外婆的。”

“对了,”女孩想到了些什么,“你外婆还要我特意叮嘱你,一定要听你爸爸妈妈的话,不能调皮,不能让别人欺负你,晚上睡觉盖好被子,过马路记得看车,嗯,还有她希望你能早点自己一个人睡。”

孟祥开心的说:“那外婆是不是在我害怕的时候看护着我呢?”

“是啊,所以你一个人睡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笑了起来,女孩也笑了起来……

到了晚上,孟祥大声对父母宣布:今晚我要一个人睡!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自己的豪言壮志。

与此同时,在有着美丽景色的大学校园的宿舍走廊里。

“张晨辉!不是跟你说没我同意不要出现在我的宿舍里吗?”罗辰辰压低声音,四下观看,做贼似的怕被人看见。

“我只是来提醒你,下次不能再用我的能力满足别人了。”张晨辉板着个脸,说。

“你有毛病吧?为这个事来女生宿舍?快走快走!”罗辰辰像驱赶小鸡仔似的向他摆手。

张晨辉无奈的轻轻叹口气,走出了女生宿舍。

灵魂体不需要睡觉,月光下的校园寂静无比,他孤独的漫步在校园里。张晨辉的心里有点难受,倒不是因为刚才的事,他难受是因为他不想离开罗辰辰,但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不能变回人类。除了这些,很多东西都让他感到不安,亲情,友情,所有这些东西就像伊甸园里的苹果一样吸引着他,但他没有亚当夏娃幸运,他连闻都不能闻。

张晨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片樱花林中,樱花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却感到失落。

上次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往后的路,该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他看到树林里出现了许多的小光点,它们从树枝里,从草丛中,甚至从泥土里出现,它们比萤火虫更闪亮,更迷人。张晨辉知道他们是什么,他们是像他一样,帮助世间有情人放下思念,他们是樱花派来的,是精灵,是灵魂体,他们,是樱花使者。

张晨辉张开双臂,他全身发出光芒,这光芒越来越刺眼,最终盖住了他的轮廓,他变成了一个闪亮的光点,加入了这璀璨的光芒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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