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半生牵挂

“如果哪天我走了,千万别哭。我本就六根不净贪恋红尘,听见你哭我会忍不住回头,那我就找不到去极乐的路了。”

她本事方外中人,却因我再次踏入红尘。

成了我的牵挂。

如果你问我世上我最爱谁,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念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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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明月皎皎,高悬天边。远在他乡,你是否惦念着谁?而在这尘世间,你又最思念谁?

可曾在午夜梦回时,因为谁而暗自庆幸?我不知他人心事,但十分笃定:“是她。”

中秋临近,似乎更想她了。

02

离家太久,中秋家宴是什么滋味我已忘却大半。但每每回家,总有满头华发的瘦弱身影固执地站在石桥边翘首盼我归来。看她饱经风霜却依旧柔和平静的面容,我都觉得庆幸。

还好,没有离她太远。

还好,她还在我身边。

她早早皈依,是个清心寡欲的修士。幼时见她焚香礼拜、虔诚祈愿,慈悲若佛。我总爱问她,西方极乐是个什么模样?她眼里也总是会透出向往,说是个无罪孽无杀生也无牵挂的地方。

“您是顶好的大善人,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归来去处啦。”每每说起,她都会摇着头说:“我啊,挂念太多了,六根不净。”我那时不懂,明明她活得通透至极,权财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样的人,已过了耳顺之年,又能对什么生出执念呢?

后来我才懂得,是我。

十岁那年,她来到我的身边后,便一脚踏入了红尘。常年斋戒之人,本是就着清粥小菜免除口腹之欲,偏生为了自家挑食又不爱吃饭的孙女操碎了心。早晨提着菜篮子出门,路过生鲜摊位总是犹豫半晌,徘徊不定。结果往往是在案板前念着阿弥陀佛说着抱歉,再挽起袖子变着花样做出一桌美味。

本入了佛门便不可造杀孽,但她为我失了原则也破了戒。

03

在我这短暂的前半生,我很少望着谁的背影暗自感伤。总满心满意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离家时毫无眷恋之意。但她不是,虽然她从不送我但我就是明白,当我拖着行李奔向未知又充满期待的明天时,她总是躲在二楼走廊边无声地抹着眼泪。

我总觉得未来很长,我还年轻总有机会陪她。但明天与意外,从来让人捉摸不透。

拖着一身倦意回寝,隔着网线见到她满身满脸是血的样子,我只觉得阵阵心慌。眼泪簌簌流着,却不知如何是好。我慌张地点开通讯录给她致电,我不知情况如何。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也想知道此刻她究竟如何。

嘟声渐停,电话那头传来她虚弱的问候。她想瞒着我,没料到有人给我透了底。只是恍若平时般,问我军训辛不辛苦还有吃了没。可我什么都听不下去,只是打着哭嗝对她生着气说着要是没有她,我该怎么活?

脑海里只盘旋着内心深处坚定的渴望:回家,回到她身边去。

顾不上请假,我胡乱收拾着行李买到了第二天凌晨的车票。我不信神佛,一直奉行着求人不如求己的人生信条活到长大。外婆总说我空有佛缘却无慧根。

但那天,我第一次走出门外对着天拜了又拜。祈祷着,若是她能相安无事,我愿意把今后的好运全都给她,只保佑她平平安安便好。

04

带着一身寒气我不敢贸然进屋,只在医院走廊哈着气。又去开水房站了会,蹭了些许暖意才敢推开病房。外公一人守在病床边,妈妈才刚回家准备早饭一会送来。医生将将查过房,老人年纪大了吃了止痛药便又睡着了。

近乡情怯,看着她惨白的面容和流着脓水高高架起的左腿,我不敢碰她。只是红着眼为她掖了掖被角,便在角落搬了椅子守着她。

问了情况才知,司机无证驾驶,老太太在买菜路上被当场撞倒,血流了一地、肋骨断了好几根、小腿上的肉碎了一大半。但冥冥之中或许真是神灵庇佑,她没有致命伤又恰好在医院附近抢救及时,只是那腿可能落了残疾。

大概是疼痛难忍,她也醒了。本想呼痛求助,但在抬眼望见我时生生忍下了。她招呼着我近身,一面惊喜一面嗔怪着我不该这么莽撞地抛下学业回家,她没事。可怎么会没事呢,她连翻身都困难,手上大大小小青痕遍布,更何况还有那么严重的腿伤。不过是诓我,让我安心而已。

我也只能假作不知,对她说着讨饶的俏皮话。但心里止不住地庆幸着,还好。还好她没事,还好我离她不算太远。

我待不了太久,在医院看护几天后也只能回学校完成学业。

05

几天后她便转去了市里的医院,似乎是通了口风再也没人对我透露半点坏消息。每每去电,她总是躺在病床上匆忙和我说着她很好,没关系这样的话。但一直没有出院,直到我放了寒假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她才回家。

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略显丰满的身形,偶尔也会与我诉苦说着老来发福的烦恼。我在巷子口等着家人的车架,很多人都在。等到车子渐停,妈妈拿着轮椅家里大人将她抱出车时,我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她瘦到脱相戴着帽子,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与憔悴,围着厚厚的围巾。

众人上前,把我往后挤开了些。我看到她依然慈祥地望着众人,扬着笑脸,就好像只是出了趟远门。不知怎么,我退到了巷口石柱边捂着嘴哭了。有心疼也有自责,心疼她在医院数月生死未卜的遭遇,责怪自己如此大意竟没有发现她逐渐消瘦的面庞。真的相信了那些话,相信她只是在做康复训练,不能回家。

我跟在最后方,钻进阳台狠狠哭了一场收拾完情绪才敢见她。但也只敢在门框里露出一双眼怯怯望着,生怕自己的眼泪惹她难过。房里有很多亲戚,但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我。甚至打趣着说我上了大学就不黏着她了,都不肯进门看她。

我心里想反驳,怎么会呢?怎么会与她生分呢?她是那么的好,我永远记得每次傍晚回家。不论几点,只要我换了鞋走进二楼,都能看见她正为我盛着热腾腾的汤,让我快洗手吃饭。

我问了才知,她都是掐着点在二楼窗边等着我,时不时向外看一眼。直到我走进巷口了,她才起身。晚上也是,她或撑着蒲扇在楼下与邻居纳凉或坐在客厅守着,固执地等我回家。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父母皆不在身边的生活难熬吗?在我这里并不,因为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永远为我亮起。所以这样的我,又怎会不愿靠近她呢?不过是不想在众人面前红了眼,孩子的自尊心作祟罢了。

但那时也顾不上什么,便走近她趴在床沿静静听她与众人寒暄,靠近了又觉难受只一人埋首抹着眼。人都散了她才用那双细弱的手抚着我的发顶,说了句:“在外读书都瘦了。”

一句苦也没说,一句累也没喊,只是满心满意全是我。

06

后来,她想回家乡养老,我们便举家搬回了村里。我不习惯乡村生活,但每次都期盼着回家。在我的世界里,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晚边去电,与她唠叨着今年中秋又回不了家。她有些失落,却未多言只说我平安顺遂便好,不回就不回吧。思索半天在那头许着愿望: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其实词不达意,但我知道她在含蓄表达:她想我了。我也默了半晌,回了句:常见中秋哪够?

是啊,哪够呢?如果可以,我想月月年年,她都常伴我身边啊。

17

她总和我说,她不该对尘世有太多牵挂,这般斩不断尘缘,也入不了净土。她总这么说,却也总放不下那点牵挂,梦里梦外总惦念着我。

可于我而言,这尘世纷扰,我似浮萍飘絮,本该无牵无挂只顾追梦。但我也有牵挂,我的日思夜想也是她。

每每午夜梦回,都无比庆幸她还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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