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一颗滚烫的灵魂

XUE MO CULTURE

选自《世界文学》第3期

主编：雪漠

触摸一颗滚烫的灵魂

——《雪漠密码》阅读札记

冯龙强

我喜欢阅读作家的人物评传和研究资料，把能搜寻到的评论家写的当代作家评传和评论家编辑的作家研究资料几乎看了个遍，对于洪治纲的《余华评传》、李星和孙见喜的《贾平凹评传》、叶开的《莫言评传》以及贺绍俊的《铁凝评传》印象深刻，还系统地阅览过天津人民出版社的作家研究资料丛书和作家出版社的当代作家论系列。我总是对自己阅读小说原著的理解程度不够信任，想着看看专家对于这些作家作品的解读，会大大掘深和拓展我的理解，感觉他们在手把手教我摩挲作家轻颤的感触和作品微妙的细部。因此，当网上出现陈彦瑾老师写的《雪漠密码》，我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用了一个礼拜细嚼慢咽地品咂了一遍，对于作家雪漠有了从陌生到亲切再到了解的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一颗滚烫的灵魂。

作者从雪漠的回忆录《一个人的西部》起始，敍议结合地讲述一个作家的成长史——1963年出生于甘肃武威的一个农家孩子，后来成长为了一位个性鲜明的著名作家。他自幼酷爱阅读，上了武威师范更是如饥似渴地阅读经典，并且偷偷练习写作。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书呆子，还喜欢习武和修禅，善于反省和忏悔。他清醒地认识到，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让他走出去，于是就在偏远的乡村学校，如饥似渴地阅读欧美经典和苏俄文学，并且发表了中篇处女作《长河落日处》。恰在此时，他写不出作品来了，发觉跟着现代派是走错了路，记人敍事的写实功底过于薄弱。接着，他用五年的灵魂淬炼让自己脱胎换骨，彻悟文学不用去殉道，只需用生命去感悟去热爱——唯有洞悉复杂的情感和人性方能写出博大与丰富，唯有拥有智慧和慈悲的心灵素质才会看破生命的无常。经过精神涅槃之后，他写作起来思绪奔如泉涌，连续拿出了一个中篇、六个短篇和一个长篇。由于耗时七年呕心沥血的长篇力作《大漠祭》出版，他得到雷达先生的鼎力举荐，完成了由小学教师到著名作家的惊人蜕变。

按照对于一般作家的了解来说，我们都能想到后面的事——雪漠突破了这个瓶颈，然后隔三差五地写一点小东西，就能顺着惯性坐享其成。可是，他没有怠惰，反而更为勤奋地创作，似乎遏制不住内心澎湃的创作激情，井喷式地写下了一本又一本风格迥异的长篇小说——《猎原》《白虎关》《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野狐岭》《凉州词》，还有散文集《一个人的西部》《匈奴的子孙》《山神的箭堆》，展示出他在文学上的孜孜以求和苦心孤诣。当然了，任何探索中都会出现也许耗费心血却不被理解的错位。比如，雪漠的“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是以寓言来探讨大漠世界的精神追问和信仰求索，但是由于狂欢化的酣畅淋漓的敍事和混沌模糊的寓言象征，虽然触及酷烈复杂的历史人性和隐秘残忍的民间秘史，却还是未能得到文坛一致的认可和评价。

雪漠并不介意，继续跋涉在攀登文学高峰的路途中，调整写作方向，潜心思考八年，终于拿出了长篇新作《野狐岭》，重又找回了如同《大漠祭》一样的荣光。这部长篇小说写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一百年前，西部最为有名的两支驼队，于野狐岭神秘失踪；一百年后，“我”来到野狐岭，意外邂逅了当年驼队释放出来的灵魂记忆，展开了横跨阴阳两界的江湖故事。《野狐岭》融合了侦探悬疑的元素，讲述了错综复杂的命运和获得救赎的灵魂的精彩故事，还有意留下大量空白，吸纳读者的思考和参与，是作者把形而上和形而下完美铸为一体的集大成之作。这部作品不仅深受读者欢迎，也搅动了整个文坛，得到了一次又一次诸多著名评论家与会的高规格研讨的强力推介，并且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此后，雪漠将写作方向从文学创作提升到了文化研究的高度，相继推出了一批文化作品——《世界是心的倒影》《特别清凉》《空空之外》《给你一双慧眼》《老子的心事》和“雪漠心学大系”，把对于宗教信仰和灵魂救赎的思考，跟自己的生命体悟糅合升华。

我合上这本《雪漠密码》，平静了一下完全被牵走的心绪，然后理出了一番读后的感想。这本书既介绍了作者的文学历程和思想变迁，也侧重书写了对于雪漠长篇小说的深度理解。作者陈彦瑾从2010年起担任雪漠多部作品的责任编辑，因此对于雪漠最主要的文学成就熟稔于心，写起评说也更信手拈来。《雪漠密码》没有堆砌佶屈聱牙的艰涩理论，而是以细微体贴的本真直觉和源于内心的生命体悟去表达去写作，能让更广泛的读者容易接受和理解。这本书的敍述像是学术和文学的结合，既有高屋建瓴的高度和勾勒，也有生动精准的捕捉和刻画，让我感到了阅读雷达先生的评论的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和深刻。作者在序言中说自己的写作是跟随“生命学派”，摒弃理论知识，纯粹用美感和体验去赏析作品，让阅读和写作成全生命中的一份相遇。读完本书后，我感觉作者以这一创作实绩达到了自己的写作目标，为我们读者和作家雪漠搭建了一座通往内心的桥梁，起码让我有机会凝练浓缩地触摸到了一颗滚烫的灵魂。

作为读者，我最先是被雪漠的执着和坚韧所感动和震撼。雪漠毕业于武威师范，并不甘心只当一个教书育人的教师，倾尽心力地追逐最初的文学梦，不惧世俗眼光，不愿流于平庸，即使经受了巨大的心理困顿，依然矢志不渝。他不断地剥离自我，以生死作为参照，以勤奋抵拒庸碌，始终如一地找寻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希图用文学来记录生命中的美好和创造生命中的永恒。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灵魂热度，雪漠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写出了雄浑厚重的文学作品。但是，他把这些闪亮的成果只是当成他行进路上的界碑，并没有因此就停下脚步，继续探索更高的峰峦，除了小说也涉及散文写作和文化研究，文学和文化都有建树。

行文至此，也触及我一直关心的关于文化人格的思考。一个人，要是没有文化熏陶，很难会有燃烧的灵魂，可能仅仅混个温饱，毕生难有作为，最终像一根野草般枯萎和消亡；一个人，要是能自觉地深度浸淫于文化，像下围棋一样慢慢成势，就很有可能淬炼出滚烫的灵魂，干出的辉煌业绩不过是具体的外在表征而已。我记得2016年陈忠实先生去世，《西安晚报》整版发文纪念，其中一篇这样写道——文学，是一碗强人吃的饭。还有，贾平凹在《怀念路遥》中也写道，如果路遥还活着，肯定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会干出许多令人佩服又咋舌的事来。我觉得这几句通俗的话直抵要害，触摸到了两位作家的文化人格和灵魂能量，因此印象极为深刻。雪漠也是如此，以一颗滚烫的灵魂丝毫不停地行走世间，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作品，烙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痕。将来，他也许会将自己的灵魂送进一个人迹罕至的庙堂之中。

合上这本书，我又去买来了雪漠自传《一个人的西部》，想要在《雪漠密码》宏观审视的基础上再细细摩挲，慢慢品味，为自己注入一些精神力量。感谢陈彦瑾老师的《雪漠密码》让我全方位地了解了这么一位作家，让我触摸到了又一颗滚烫的灵魂。虽说不能比肩前辈，但我也要在自己的行业领域内锻造自己的灵魂，以自个点滴的积攒和微末的创造，使之再增加一点温度，一点一点，又一点。就像爬坡一样，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往上挪，必然会遇到坎坷与惊险，只需像那些刚强的灵魂一样只管走，或许将来某天抬头一看，正站在山顶俯瞰。此刻，我们看着我们走过的路，攀爬中所有的苦痛顿然化作了甜蜜与温馨，并且也能享受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情。

END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著名文化学者，甘肃省 作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市香巴文化 研究院院长，复旦大学和上海中医药 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