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已经是深秋了,但是广州的天气还是闷热无比,这骚天气跟张大勇的心情是一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卧在蒸笼中的包子,气短、压抑、苦闷、难言。
郁郁寡欢的张大勇这次真的决定要和赵小丽分手了,只是赵小丽不知道。
“这个周末,我倒班,咱俩去长隆公园耍吧!带你坐摩天轮。”张大勇半躺在床头边,倚靠着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抱枕,对着脸前发光的屏幕,发去一条微信。
“好啊好啊,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得你约我出去耍一次,那就上午十点钟吧!”赵小丽那边秒回。
张大勇在床上翻了翻身,身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下子可是犯了难,该怎么张口摊牌呢?
赵小丽是张大勇刚接触半年的女朋友,他俩都是南漂族。
今年春节,身为广州地铁乘务员的张大勇在回重庆老家探亲时,参加了不少场的老同学聚会。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这一轮轮的聚会下来,真是让张大勇蹉了又蹉。张大勇从小就是学霸,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就连大学也考上了广州的一所985院校,成为了同学间的佼佼者。
但是话说回来了,张大勇的周围最不缺的就是学霸同学,同学圈在那摆着呢。几年没见了,这次同学聚会上才得知,好多人不是考研考博,抢到了公务员这个香饽饽的职位,就是成为了国企高管。而自己,只有本科学历,两年的工作经历,普通的职员岗位,跟同学们相比起来,这让他感到晦涩不少。
这下可把向来自信满满的张大勇的心理防线给击垮了。不行,我也得搏一搏了,趁现在还不到三十,得给自己再长点脸。
说干就干,张大勇是个行动派,春节假期后回到广州,一边在岗位上继续工作,一边打算业余看书考研。
在3月份的一天里,春光明媚,鸟鸣啾啾,张大勇瞅瞅这么好的天气,心想可万万不能辜负这么好的春光,于是打算一边赏赏路边的春光,一边溜达一个小时去书店买些书,去回味回味那些满屋子的书香气味。
黄埔区的这家书店,应该算是广州市内的一家比较实力雄厚的书店了。推开两扇玻璃门,还不及张眼看,鼻子就闻到一股只有书籍才特有的油墨香,使爱读书的人浑身激灵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如同饥饿的人闻到面包的香味。
书店里上下三层,一个个长长的书架摆放在过道上,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书店里仍像往日一样人山人海,挤满了顾客,有初中生、高中生、小学生、热爱阅读的老人等等,他们都在翻阅着书籍,查阅资料。
书店里,很多人席地而坐低着头默默的看书。有的人在书架前浏览,认真地寻找。还有的在小声地读。也有年轻的父母给年幼的孩子低声地读书中的故事……
张大勇平时都在网上购书,难得来一次实体书店,这种久违的阅读氛围渲染着他,一下子把他内心的渴望点燃了。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张大勇翻阅着手边几本考研的参考资料。最终选择了心仪的几本后,打算去柜台结账。
柜台前,也是人潮涌动,很快就排到了张大勇。柜台里面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似乎中了小额彩票,脸上洋溢着微笑和友善,五官精致,清秀俊美。虽然宽大的制服罩着她,但是小巧玲珑的身材难以掩盖。
“哦,先生,你挑选的这本《考研英语历年真题》有点小瑕疵,刚接到读者反映书里面有几页缺页,我这会儿忙还没顾得上去给它下架更新,最新版的书大概明后天就能到位。要不,今天你先别买了,留个号码,书到了我给你电话。”
张大勇二话没说,抱着怀里现有的几本考研书,留下电话,走人。
(二)
“张先生你好,我是书店的赵小丽,你要的那本考研英语书今天到了,你能过来取吗?”手机屏幕上闪闪烁烁地传来一条微信。
广州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就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张大勇今天下的是中班,把他轮值的最后一班地铁车厢消消毒,打扫一番,又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下文件,等天公把大雨发泄得差不多了后,就打算去书店取书。
开车到书店后,书店里的顾客稀稀落落,张大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哦,快6点了,正赶上赵小丽打烊准备下班。
“太谢谢你了啊,幸亏你那天提醒我这书有问题,要不然一两个月后粗心的我把书看完了,才会发现书里缺页。到时候再去买这销量紧俏的书,估计都买不到。”
“你这客气了不是,我是心直口快的人,那天我是有啥说啥!你别介意就行。”赵小丽爽朗地咯咯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耳垂上挂的两颗宝石耳坠,闪着细碎的光,荡得跟拨浪鼓似的,来回扑打着粉光脂艳的脸蛋。胸前凸凹有致的事业线随着笑声的振动一颤一颤的,更显得妩媚动人。
“这大雨说来就来,我送你回家吧!正好我今天开车来的。”张大勇以表感谢,主动请缨。
随后,张大勇还通过张小丽买到了一些世面上一手难求的紧俏畅销书。每次都是张小丽提前把书放到柜台里,提前结账,第二天张大勇来取,他这待遇简直比VIP还VIP,跟自家开的书店似的。
取完书后,照例张大勇带赵小丽共度晚餐,看电影,送她回家。
就这样,你来我往,同为南漂的张大勇和赵小丽,身在远离故土的广州大都市,撇开闪烁的霓虹灯,彼此有了心灵的依靠,互诉孤肠。
张大勇在赵小丽那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无忧,尤其是她那爽朗的笑声,久违了,能治愈一切。
赵小丽正处在感情空窗期,前任男友劈腿,让她伤心欲绝了好几年。跟张大勇在一起,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像小公主一样被照顾着的感觉真好!
白天各自上班,晚上各自在自己的单身小公寓里互传相思之情,周末相见,成为了日常。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让热血沸腾的男女拥有着美好的感受。在盛夏的周末,张大勇和赵小丽会肩并肩地到南沙大角山海滨公园去散步,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微风吹拂,两个人儿享受着热风中的甜蜜,畅想着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
夜深了,人们就开始逐渐的散开了,夜深人少,就显得凉快多了,透过幽暗的路灯,夜色朦胧,张大勇和赵小丽就齐肩坐在公园里运动区域的乒乓球案上,一边望着遥远的星空,一边讲着自己的童年,自己求学路上的点滴,自己的人生态度以及对生活、对工作的看法,真是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
昨天突然聊到的话题是相互真诚地提出优点和缺点,要求是这些应该100%不含水分的。
呵呵,轮到提及赵小丽的缺点的时候,张大勇笑眯眯的看着她说啊说啊,好似故意的罗列了好大一筐。
“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多缺点吗?”赵小丽小声地嘟囔着。
这话被张大勇听见了,他突然不怀好意的半开玩笑的对着赵小丽笑道:“也许你太会伪装了,当初竟然没看出来。”
“哈哈哈,你好坏啊!”张大勇眼瞅着赵小丽的小拳头砸过来了,欠个身子跳下兵乓球案子,跑开了。赵小丽不依不饶地追打过去,踢哒踢哒的跑步声,咯咯的大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张大勇猛地一回身,跟迎面扑来的张小丽撞了个满怀,两双炙热的眼睛柔情似水地对视着,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了。张大勇紧紧搂住迎面投进怀里的赵小丽,两颗砰砰乱跳的年轻心脏紧紧靠在了一起。是那么潮润,那么紧凑,跳的那么步调一致。静静的夜,万籁俱静,仿佛只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草地上,两只小巧的脚丫直立着。夜空很静,飘着花香,也飘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赵小丽祷告: 菩萨保佑,我终于找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张大勇想: 今年该着我走桃花运,小丽就是我的梦中女神……
(三)
转眼间,就到了初秋,眼瞅着就要到国庆节了。张大勇趁七天大长假回重庆探亲。
每到假期,张大勇是必回家乡的,去看望看望相依为命的妈。这次回家探亲,张大勇打算把他和赵小丽的事说出来,听听张妈的意见,最主要的是想得到老妈的祝福,也让老妈有个心里准备。
张妈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家里的关系也很简单,只有张妈和张大勇两个人。婚姻大事,也就母子俩商量着办。
要说张爸呢?在张大勇小的时候,父母就争吵不断,无望之下,父亲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对任何人、任何事不管不问。
再后来,张爸出轨,跟别的女人跑了,张妈担心再嫁人会让张大勇受委屈。就这样一个人独守空房,把张大勇拉扯大。
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家,艰难可想而知。
日子不问东西,但还要过下去。
面对嗷嗷待哺的幼子,瘦弱的张妈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地挺起腰杆,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张妈绞尽脑汁想尽各种招数摆摊赚钱,节衣缩食,除了糊口,还供张大勇上学,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有吃的有穿的,在同学面前不自卑,能够昂首挺胸。
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严寒酷暑,都有张妈瘦弱的身影,出现在繁华的街道边,售卖她手工制作的食品。
那些数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头过的日子是异常艰难的,辛劳的张妈为了撑起这个家,永远不知道疲倦和劳累。
看到她的身体由于辛苦劳作,每况愈下,懂事的张大勇就会悄悄地流下心酸的眼泪,对张妈心疼至极,也因而产生了对父亲万般地愤懑。
他多期盼张爸能够回头,看看他们母子,嘘寒问暖,哪怕在自己孤独无助的时候,能有父亲的肩膀可以靠一靠。
然而,没有。
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多年过去了,生活把张妈历练成了超人,是家里的主心骨,不管什么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对于张大勇的学习和个人生活,也是要求的极其苛刻。那次,次张大勇因为贪玩,就偷偷拿家里的零花钱买了游戏卡片,没有跟张妈打任何招呼。
等到张大勇抱着卡片玩的尽兴的时候,张妈才得知家里的钱少了,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打过来,把他打的晕头转向。
“人穷志不短,你这样贪玩,对得起谁?”张妈发泄完了后,捂着拍红发麻的手,伤心欲绝,泪如雨下。
张大勇害怕极了,他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就是他的天,他世界里的全部。从那开始,再也不敢怠慢学习了。他也体谅妈妈的艰辛和苦楚,对张妈言听计从,是个乖乖儿,学习上名列前茅,在生活上严于律已。
总算没有让张妈失望,张大勇上了好大学,有了好工作。在旁人眼里,张大勇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孝顺,懂事,上进,从不顶嘴。
这次回家探亲,张大勇把他和赵小丽的事详细描述了一番。
“妈,我在广州谈了一个女朋友,福建人,工作好,人也漂亮,对我也好。”
“外地姑娘?可靠吗?儿子,你俩都在广州打工,也没有个落脚地儿,以后有了孩子,有多难,你考虑过吗?”
“妈,以后我们挣钱买房。”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你找个外地媳妇,前几天你三姨已经给我说了好几个不错的姑娘,都是咱们本地人,工作好,人也漂亮。人老归根,你早晚要回来扎根的。”
“妈,赵小丽真的很不错……”
张大勇跟张妈罗列了一大筐,赵小丽特别优秀,贤惠,持家,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以后肯定会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好妈妈。
“你不用说了,这事儿没得商量!”张妈又摆出了一副大家长的架势。
(四)
孝顺的张大勇,不敢吱声,他知道张妈的脾气。她是名远千里的女铁人,强势,说一不二。对于张妈对他恋情的反对,他想反抗,但是反抗无效!
他不敢违背妈妈的意愿,不敢吱声,他心里清楚张妈把他拉扯大,太不容易了,受到了太多的苦难和别人的闲言碎语。
张大勇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像个无头的苍蝇,心里乱极了。
回到广州后,张大勇像丢了魂的野人一样,也懒得打理自己了,胡子拉碴的,整个人没了精神。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妈,不能违抗; 一边是刚接触半年的女朋友,他是真心喜欢啊,跟她在一起,就是轻松,快乐,舒服。
张大勇左右为难。
张大勇也无心工作,像个被输入程序的机器人,常常处在掉线的状态。像丢了魂的人!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发愣就是一个钟头,有心事的人就是目光呆滞,想不通,理不清。正在发愣时,张妈又打来了电话:“大勇,你订的哪天车票啊,赶紧回来吧,你兰姨给你物的对象下周六有时间。你回来见见吧!”
“嗯,订下周五的车票!”张大勇慵懒地回答道。
最终,张大勇还是决定要跟赵小丽分手。女朋友可以再找,但是老妈就那一个。
张大勇把赵小丽约到了长隆公园,他打算在分手之前满足一下赵小丽的愿望,带她坐一次梦寐以求的摩天轮。
张大勇早早地就来到了游乐园,他一边坐在售票门前的长凳上静静等她,一边无聊地翻转着手里的手机。有些伤感,有些无奈,手机里他俩拍的合影,让人想起美好的一幕幕。
他想他们之间的恋情,从哪里开始就让它从哪里结束吧。
没过一会儿,赵小丽欢蹦乱跳地过来了,她还是那么青春洋溢,毫不知情地拉着张大勇坐上那个美轮美奂的摩天轮。
摩天轮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张大勇蠕动着嘴唇,心想怎么开口说分手的事。
恰这时,单纯的赵小丽满脸惊呼“还是那么美啊,大勇,你看摩天轮马上就要转到最高的地方了。听说,摩天轮转到最高点的地方,亲吻自己最爱的人,就能天长地久!你信不?”
张大勇应和了一声,没再说话。
转眼,摩天轮马上就要转到了顶端,和风徐徐,很是惬意,是表达心意的最好方式。张大勇想,一定要赶在赵小丽亲吻他的脸颊之前,说出那句分手话。
张大勇鼓起勇气,酝酿十足,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口。
突然,转到顶端的摩天轮摇晃的十分强烈,周围的钢筋铁柱嘎吱作响。天旋地裂的晕感涌遍全身。
顷刻间,天旋地转,心跳加速,头晕眼花,人仿佛悬在空中,又仿佛从山崖跳下。恐惧、幻灭、惊愕、窒息,竟然有了一种频死的感觉,周围的惊叫声,物体的碰撞声,呕吐声,一下子蜂拥而来。
生死关头,张大勇拥抱着赵小丽,只听见耳畔微微传来:“我好怕啊,我们不要死”。
摩天轮彻底失控了,一下子就这样自由落体运动式的往下滑落,来回摇摆了五六分钟。
待摇晃停止后,公园里的大喇叭响起来:“各位游客,非常抱歉,供电系统出故障,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医务人员为您就诊。”
有惊无险,张大勇和赵小丽只是磕碰划痕,轻微的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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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勇下定决心了,明天就要去退那张回家相亲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