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从昨天夜晚起,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像茉莉花瓣似的大片大片的落下。今天早晨,整个村庄都成了亮晶晶的银白世界,放眼望去远进村庄一片白茫茫。分不清南北东西。一栋低矮破烂的旧砖房傲立在这片雪原之中。熏黑的烟囱上冒着缕缕白烟,随着凛冽的寒风消逝而去。房屋因年久失修而显得伤痕累累,暗红色的墙壁上早已爬满了青苔,墙上的瓷粉也早已剥落殆尽。这是一间极小的、光线暗淡的屋子,勉强能容纳三个大人、一口锅、一个灶、一个书桌已经是极限了。即使在白天,屋内也显的昏昏沉沉。

被冷风唤醒的阿音此时正在书桌上写着作业。父亲母亲也早早起了床,此时正赶着给阿音做早饭。阿音蹲坐在炕上,全身卷缩。 从破窗外吹来的寒风时不时从阿音娇嫩的脸上掠过,冷得阿音直打哆嗦。由于家庭贫困,家中唯一的供暖设备就是一口历时已久的老灶。此时火灶供给的热量与冲进屋内的寒冷气流相比,简直就是就牛一毛,破旧的棉衣也早已失去了御寒功效。母亲匆忙的身影不断穿梭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家庭的压力已让这位年轻的母亲未老些衰。不到40的年龄,却满头白发苍苍,可母亲的腰杆却挺得笔直笔直,有一种不为命运所屈服的倔强。父亲年过50,长得肥头大脑,臃肿的身体让他走起几步路来就气喘吁吁。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经常拿优秀的阿音在邻里四处炫耀。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端上了书桌,阿音松开了执笔的僵硬的手,随即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敷在滚烫的碗壁,一股暖流从手心传达到全身各处,阿音想起昨天晚上的约会,就像吃了蜜似的乐不可支。


昨天晚上雪还下的很小的时候,阿音和小楠正在镇上的和新桥上。月光撒下的清辉在水波上荡漾,呼出的气体变成一阵阵白烟缓缓冒出,朦胧了眼前的一切美景。两人依旧是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双目对视。唯恐下一秒,对方的容颜会消失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小楠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又欲言又止。阿音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故意皱了皱眉头。假装生气的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有什么事,你直讲吧。"小南深深吸了一口,好像下定了决心。"明天,我带你走吧。"说完,小楠便不自信的低下了头。出乎小南的意料,阿音竟然直接微笑着答应了。随后,阿音便在小楠头上落了一个轻吻,转身愉快地跑走。他们约定明天中午老地方见面。阿音是在16岁时被父母接回的,在这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啥名啥,更不知道她们长着什么模样,直到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她也就回归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尽管心中有很多的疑问,但阿音也不向父母诉说。长期以来,他们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除了每天几句必要的交谈,大多数时间都只剩下静默。吃完热腾腾的清汤面,阿音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残留下的汤汁,然后起身将碗递给正在劳作的父亲。父亲接过碗像接到一块宝似的,小心翼翼的拿起又放下,生怕摔碎了家中唯一的珍宝似的,阿音几次都想自己洗碗可都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说,你的手是又用拿笔杆子的,这类粗活你不必干,然后憨憨的傻笑起来。而此时的母亲依旧像一台机器在一旁忙忙碌碌。阿音看腻了这种无趣的场景,父亲的油腻,母亲的麻木,家庭的贫苦,让她嗤之以鼻。阿音跨过门槛,刺骨的寒风从他的袖口和领口穿过。她下意识的裹紧了棉袄,深深的呼出一口,她两眼眺望前方,目之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白,就像她此时单调重复的生活,永远忘不到尽头。阿音微微偏转过头,细声细语的对父母说:″我今天中午有点事情。″父母亲没有回应,依旧忙着手头的活儿。阿英抬了抬脚,大步迈向雪中。身后只留下一串串孤独的深陷的脚印。此时的小楠正在和新桥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拿出放在衣兜里的手表查看时间。阿音箭步如飞,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小楠,小楠转过身,露出会心的一笑。"走吧。"小楠 牵住阿音的手顺势要走。"等等。″阿音迟疑了一会,抽出了被小楠紧紧牵住的手。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俯身叩了三个响头。阿音随即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忏悔感,可这种感觉如消融的雪花一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新生活的欢欣和向往。


为了躲避父母的搜查和寻找,阿音和小楠决定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阿音曾经听奶奶说过,父母曾经的家就坐落于这座小镇公路的一旁,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父母选择把家重新搬到了偏僻的山村。阿音曾经死缠烂打的寻问过奶奶,可奶奶每次都是闭口不言,不了了之。经过多次的失败之后,阿音也不再坚持了。随着年龄的增大,阿音也渐渐对父母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对她来说,有一个奶奶胜过有千千万万个父母。阿英刚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不管是邻居还是路人,都把它躲的远远的。有的甚至成群结队地指着她议论,阿音想,会不会是自己跟别人跑了的这件事情遭到了别人的白眼。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头。她和小楠,是从另一个村跑过来的,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得这么清楚。正当阿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件事情解开了所有的谜底。这几天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小楠提出给阿音添置几件棉衣。晌午时分,他俩就一起进入了一家店铺。店铺的老板正在后头忙活,一听见客人的脚步声,就急匆匆地跑了出。见到阿音,原本满脸堆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迅速拿起墙角的扫把扬向阿音,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杀人犯的女儿晦气,阿音和小楠都感莫名其妙。还摸不清头脑,就被店主的大扫把赶了出去。随即木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现在她脑子里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阿英的心像被别人钻了骷髅似的。正在她伤心之际,小楠的一只手搭在了阿英的肩膀上,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要不,你去你以前父母的家里看看吧,或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阿英抬起了低垂着的头。噙着满眼泪花,点了点头。穿过荒凉冷落的街道,一座座房屋簇拥在尽头。随着大雪越下越厚,阿英和小楠加快了步伐,最终在一座被大雪几乎要掩埋了的三层砖房前停下。又厚又大的雪花将房顶层层覆盖,呼啸而过的狂风使劲的吹打着破旧不堪的窗户,发出哐当哐当的哀鸣声。阿英快步向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眼前一片荒凉,败落的景象,墙角由于雨水的潮湿而发了霉,屋顶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桌子椅子杂乱无章的堆在地上。由于长久都没有通风的缘故,屋子四周都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气息。阿音看着这副萧条败落的景象不仅悲从中来。她踌躇不前,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我们走吧,这只是一间破房子。″阿英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说。正当俩人打算掩门离开之时,一个身穿黑色棉袄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男子将两人细细端详一阵。然后询问他俩是否跟屋子的主人有关系。俩人就像即将淹没的人抓到救生圈似的,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中年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无奈的摇了摇头。阿音见状追问道:″大爷,可以跟我讲一下关于这屋主人的故事吗?″阿音随即露出祈求的神情,睁大了早已被泪水浸湿的双眼。中年男子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慢悠悠的走到门槛上,然后缓缓坐下。他理了理衣服下摆,从衣兜里拿出一包香烟,利索地撕开了包装,抽出一根斜插在嘴,另一支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会。找出了一盒火柴。"炽″的一声,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耀眼的透着微黄的火焰,中年男子立刻弯着一只手掌挡住吹来的烈风,然后迅速将香烟点燃。中年男子凝视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回忆像决堤的洪水肆意涌来。“这家的主人,曾经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还有一位年幼的女儿。虽然生活艰辛,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什么问题都不成问题了。他们的生活可以说是贫苦的,但又是幸福的。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夫妇的爱女得了一种疾病,如果不及时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可这位夫妇都是工地上的工人,根本就没有钱去支付这巨额的资金,他们急怕了,也穷怕了。最后生出了歹念。有一天雨雪纷纷的夜晚,夫妇俩做工回来走在幽暗的街道上,经过管理员的六层高楼时,他们停下了脚步,丈夫从衣服背后抽出一把菜刀,然后偷偷摸摸翻过围墙。妻子则在围墙外替丈夫放哨。过了许久,丈夫敏捷的身体从墙上翻爬出来。丈夫背上的黑袋子装的鼓鼓的,可腿却不住得打哆嗦。缓了好一会儿。丈夫才对妻子说他刚刚劫持了管理员,然后不小心误杀了他。妻子听到这个消息犹如天打雷劈。踉跄的几乎站不住脚。还未等妻子反应过来,远处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夫妻两吓破了胆,便慌忙逃走了。夫妻两都是正直善良之人,决定等治好女儿的病后就去自首。自首那天,夫妻两就将年幼的女儿交给了奶奶。然后独自去面对黑暗无底的牢房。镇上的人知道这件事后,都对夫妇了恨之入骨。″中年男子在雪地上捻灭了剩下的烟头,又重新点燃一根香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是我知道,我也理解他们,他们都是源于对孩子深深的爱啊。″说完,将点燃的烟插入嘴角,吞吐岀一片片白色烟雾。阿音的心一下子坠入深谷,感觉一片天昏地暗。一股强烈的自责萦绕在她的心头,她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任性出走。她自责自己不应该让这么爱自己的父母孤独终老。要知道,她可是父母的全部希望。阿音再也强忍不住内心的楚痛,泪如泉涌……


第二天,阿英决定回到父母身边。走着熟悉的山间小径,心情已经不似来时的那般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沉重。阿音无法想象在她离去的这段时间内父母是何等的焦急。想着想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直往下淌。到了熟悉的家门前,已不见父母匆匆忙碌的身影。只有几片孤单的雪花在门前飘荡。阿音用手背抹干了脸上残留的泪水,试图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阿音走上前去用手敲门,门却反而被一阵呼啸而过的风给吹开了。阿音把头探进屋内,一股寒气随即卷袭她的全身。"爸,妈。″阿音使出浑身力气喊出了这两个曾经让她嗤之以鼻的字眼,可回应她的只是一丝丝掠过门庭的凉风。阿音急了,两步迈作一步的冲进屋内,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可又不是了。灶台里的火早已熄灭,却没有人再添了。那只曾经装有青汤面的碗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泛着冷光的碗壁让人不寒而栗。而被子像麻花一样扭作一团。仿佛这儿早已被人遗弃……


后来,阿音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她的父母在她离开的那几天相继死去。那天中午,阿音走后,父母一直盼着阿音回来赶吃晚饭,可是雪越下越大了,天也越来越暗淡了,可还是不见阿音的影子,父母心急如焚,双双掩门出去寻找。途经一个村庄的时候,一个们高的老头叫住了他们,指着父亲的鼻子声音傲慢的说:″你的闺女跟别人跑啦!跟别人跑啦!″随即装作捧腹大笑的样子。父亲从小就是一个特别要面子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奔腾而出,母亲还来不及阻止,父亲就已经一刀砍中了高瘦老人的肩膀,老人痛得面部挣拧起来。倒在地上直打滚。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山坡,然后翻倒在地,再也不作声了。父亲意识到事态不妙,失了闺女,又泄愤杀了人。他感到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悲惨了。就用菜刀一抹脖子,留下孤独的妻子撒手人寰。妻子见到这一幕,传来一阵声嘶竭力的叫声。随即昏倒不省人事。等妻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疯疯癫癫了。妻子每天挂在嘴边的只有一句话:"阿音,快回家。"妻子这样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也跟着丈夫一同西去了。


阿英跪倒在父母的坟前,泣不成声。她打算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去陪伴父母。阿英拿起了那把擦的亮锃锃的菜刀,借着日光,可以将菜刀上的污点看的一清二楚。她像第一次离开父母那样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木的站起身来,瞬间,一朵朵鲜红的花朵在雪地上骤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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