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打破大锅饭。
农村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
就像一阵和煦的春风拂遍全国,也吹皱了方家坝的上坝下坝沟沟坎坎,暖融融的,触碰着每个人的心田。
父亲母亲承包了八口人的田地。
母亲乐坏了。
母亲一直鄙视集体合作制,常说鸭多不生蛋,人多不洗碗。
自己做多多得,做少少得。
包产到户正符合母亲的性格和心思。
母亲干劲十足,带着一家人的憧憬,领着大姐和三姐开始了新的征程。
这一年年底,我们家终于人人有套过年的新衣,还破天荒杀了一头两百斤重的大肥猪。
看着母亲腌制的一排排黄灿灿的腊肉,方家坝谁不眼气。
大年三十。
天不见亮,母亲就开始起来忙活,催着几个姐姐起来帮忙。
父亲没有起床,母亲却没有催促抱怨的意思。
这要是往年春节,若父亲起来迟了,母亲会很生气,抱怨父亲当个小队长,每天不着家,家里活不帮着干,到过年了还像爷一样要人伺候。
其实母亲的抱怨是指桑骂槐,给奶奶听的。
但奶奶起来了,母亲又什么也不让奶奶动手,奶奶会嘟囔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去催父亲起床。
几个姐姐战战兢兢,谁都不敢作声。
所以以往每到过年,大家都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母亲,大家过不好年。
今天奶奶也早早起来了,进了厨房。
“你多睡一会儿吧,汤圆熟了我让丫头们叫你!”母亲和颜悦色对奶奶说。
似乎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奶奶愣了一下,却没吭声,又退回屋里去了。
但奶奶眼里溢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惊喜。
吃完汤圆,第一次,奶奶和姊妹几个都收到了母亲的红包,我有两毛钱。
我花了八分钱买了一包经济烟,说是抽,其实是学着大人玩,像大人一样发烟给小伙伴们,享受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
剩下的钱买了两挂小鞭炮。
这个春节就成了我一生中过得最有意义也是最开心的春节。
此起披伏的鞭炮声,给方家坝的土地增添了从未有过的热闹,也增添了无限生机。
这天下午。
大姐约了队里姐妹,各自挑了一担谷子去十里外的村子打米(碾米)。
当最后一道霞光渐渐淡去,鸟儿纷纷归巢,却迟迟不见姐姐和同伴们归来的影子。
在进村的桥上,母亲和三姐不停翘首朝村外张望,期待渐渐被焦虑淹没。
终于,和大姐一道的姐妹们回来了,却不见大姐。
“我们家慧儿呢?”母亲急急问道。
“秀婶,我们就是赶着回来报信的!今天打米的人很多,一直排到太阳落山。机房里灯又很暗,慧儿在转换箩筐倒米进斗时,不小心膝盖碰到皮带,把膝盖上的肉撕掉一块。”大姐的闺蜜月儿告诉母亲。
“我的慧儿啊!”母亲大叫一声,趔趄了一下。
旁边的三姐赶紧扶住母亲。
“三丫头,你快回去给你爸报信!”话音未落,母亲已朝大姐要回来的方向奔去。
远远地,出现一个吃力的身影,那是大姐挑着一担米蹒跚而来。
“大丫头,你快放下担子!你快放下!”母亲挥着手不停地喊道。
“我的好闺女!我的好闺女!你受苦了!”母亲接过大姐的担子,心疼得眼泪横流。
大姐膝盖处扎了一条拭汗的毛巾,血迹斑斑。
母亲颤抖着手伸向大姐的伤处,距离伤处一寸处又停住,不知所措。
“妈,没事!你别担心!就蹭掉一块皮!”大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怎么会没事呢?你看这血把毛巾都浸透了啊!唉,要是我去就好了!”母亲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父亲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到了,见此满脸愧疚和心疼。
“你一天到晚在外瞎忙,忙出二分钱了吗?你能腾点时间去打米,大丫头能出事吗?”母亲终于爆发了,大声指责父亲。
父亲一言不发,蹲下去背上大姐朝家的方向走去。
母亲挑上担子紧跟在后。
一路上,洒满了母亲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