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容×董思成
||一切不上升真人
一流喜剧靠讽刺，二流喜剧靠情怀，三流喜剧靠段子，四流喜剧靠屎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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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七月最阴晴不定，董思成翻着剧本，从寝室楼里跨出来时冷不防被浇了个兜头盖脸，一脚踩下台阶球鞋就浸湿了一半，手里的稿件自然也不能幸免，黏黏腻腻字都糊成一团，急得他一边跑上去拿吹风机晾着，一边问候遍了天气预报员全家祖宗。强行吹干的纸张皱巴巴的，脆生生仿佛一捏就碎。董思成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点开手机给吴涛发了条微信，这瓢泼大雨的再碰上堵车，基本上面试是要黄，要不然这次就算了。
刚发出去对面就噼里啪啦回复了四五条语音，音调一声比一声高亢，大抵有“你不来我就和你绝交”的意思，幼稚得很，却正中董思成的死穴，在死党和懒散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拎着把伞踏着塑料雨靴就冲了出去。街边等车的人寥寥无几，董思成一上来就看见辆空车，招手后小心翼翼坐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除了怕底盘熄火，的士倒是开得一路畅通无阻，比平时还要快了三五分钟。走进写字楼前发现太阳已经冒了出来，董思成气得差点当场扔了全套家当，最后憋回了任性，老老实实把滴水的雨具挂在了大门口。
“你在哪层呢？”
他的刘海湿了一大半，几绺几绺贴在脑门上怪不舒服的，只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吴涛的催命铃响得及时，董思成眼下也不跟他打岔，开门见山要到楼层后按下了电梯指示器，还没走近会议室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吴涛站在拐角处等着，眼尖地把他拉了过来，语气里全是嗔怪，“你怎么才来？”
“我还不想来了呢……”董思成嘟哝着，没敢太大声，怕吴涛发飙。这次剧本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是挺喜欢，也想去尝试，但这种算半个大角的怎么也轮不着他这种还没毕业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虽说是有公开的面试，可谁能不知道这底下的水呢，白费功夫的事他向来不愿意多花心思，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吴涛，辛辛苦苦帮自己弄来剧本，自己还不领情，怕是要对他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到了会议室门口董思成还是怯，扭头就要说“要不这次我们回去吧”，被吴涛死死地拽回来丢了进去，“来都来了，你怕什么。”
怕丢人。
董思成缩了缩脖子，硬是顶着或是好奇或是轻蔑的目光拉着好友钻到角落里蹲了下来，也不管吴涛的神神叨叨，哗啦啦就把稿子翻到贴满标签纸的那一页细细琢磨。不知道面试是考官们指定场景还是可以让他自己选，要是有选择的余地，他肯定要挑这一幕。
其实这故事本身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小成本电影，主人公是个近三十了还碌碌无为的废物，光棍一条，周转在各个餐馆和工地里，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没钱了就去打打零工混口饭吃，偶尔多了点钱就去网吧通宵，玩到没钱了再被老板赶出来，周而复始。
当然主人公十年前可不是这副颓废的模样，他在国高里成绩优异，能说会道，一表人才，老师喜欢同学簇拥，本应该是顺风顺水一片大好前程，只可惜他父亲是个吃喝赌都沾的混球儿，以前在棋牌室里小打小闹亏点钱不算大事，后来惹上了高利贷滚雪球一样越借越高还不起了，追债的势力大，堵在家门口，甚至闹到他学校里，当地公检法对这类灰色行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母亲哭着求着实在没法子，收拾好东西让他改名换姓避难去，刚出省就收到了母亲自杀的讯息和银行过户给他的五万块钱。
为了彻底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上，主人公当了家里带出来的所有东西，不能当的就丢，到银行里取完钱就注销了卡，一个人买了张高铁票去了更远的南方。他断了与家里的联系，也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还未长大就被逼着踏进社会显然误入歧途再正常不过，因为相貌好浑浑噩噩就被有点闲钱的中年女人包养了几年，新鲜感过了又被抛出来，偷东西摸鱼的事儿也干过，在看守所里关了几天再被放出来，曾经的宏图大志早已烟消云散，最后像一滩烂泥一般待在一间废弃的地下室里，偶尔摸出自己真正的身份证感慨一下世事无常。
董思成自然不是去面试主人公的，这难度系数无异于让他一步登天。他要面试的角色，是剧本里茶楼一个打杂的小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没交代什么背景，只是大略地提了下男孩的父母双亡，只能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所以辍了学出来打工。
机缘巧合，他救助了饥肠辘辘昏倒在小巷里的主人公，男孩对主人公挺乐意亲近，主人公也在男孩身上找回了一些生活的自信，甚至勉强借来当年的课本帮男孩辅导。之所以说男孩算半个角儿，是因为在这部戏里，男孩明显是个推进剧情发展的角色。
而董思成跃跃欲试的，是男孩与主人公的第一次争吵。
在没上过几年学的男孩眼里，主人公是渊博的，是主人公给他打开了知识的一扇窗，主人公在他心目中几乎可以说是伟大的，可现实与他的理想形象恰恰相反，于是一点点的矛盾积压，最后在某一天被明火源点燃，爆炸。
争吵后男孩含着泪反问他：
“你看，你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你自己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男孩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加上无实物表演的压力，他明白，但董思成清楚，一旦他演活了这一段，被选上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既然要做，那就搏一搏。
虽然心里是这么鼓励自己的，但董思成捏着纸稿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发颤。环顾在这间屋子里候场的男男女女，不乏已经眼熟的面孔，其中就有几位拍过几部上线戏的学长学姐，董思成看一眼都要心咚咚多捶几下，紧张得不行。
电影是小电影，只是执行导演的名头大，带着当今新锐的编剧，还是公开选角，所以吸引了好大一批人，尤其是学生，也不是真想一炮而红，毕竟这种电影不比IP改编的，受众并不广泛，但能磨炼一下演技也是不错的。所有人都抱着来捡漏的心思，渴望着被一眼相中，他也不例外。
吴涛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又走回来，手里拿着张号码牌，“喏，你的。”
“谢谢谢谢。”董思成接过去，夹在页面里，吴涛也陪着他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兄弟嘛，客气什么。”
他说的轻松，董思成却了解他为了自己能得到这次机会花了多少心思，张了张口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最后就变成了一句“改天请你吃饭”，把吴涛乐得咳了几声，“行了，就当你帮我拿到了舞台剧的答谢，咱俩可别分得那么清啊。”
董思成想想也是，跟着他嘿嘿傻笑了一会儿，又埋下头揣摩剧本里男孩的情感。吴涛明白他的焦虑，也不去打扰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刷得飞快，耳朵却竖起来留心着报数的号码，叫到132号了急忙用胳膊肘搡董思成，“诶诶下一个就是你了，先到门口等着去。”
董思成被推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卷起剧本站到内屋的门口直挺挺的像尊木像，女助理开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他，“一、一百三十三？”
董思成忙不迭地点点头，女助理平复了下心情，拉开门退开了一点让他先进去。上一个面试者脸色不太好，晃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董思成一见他这副模样自己心里先凉了一大半，直到女助理把门咔哒一声关上了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缩在了房间中心的空椅子上。
面试跟他以前的考试差不多，一排桌子后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女人看起来不怎么显年纪，戴着副无框眼镜，留着利落的短发，还没等他开口就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了一遍。坐在她右手边的男人大概就是导演，一撮小胡子在他脸上没有增添多少艺术气息，反倒是显得特别有喜感，拿着一沓纸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资料，问道：“董思成？”
“是。”
董思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正视上小胡子导演的目光。可他越是想这么做脑子里就越乱，眼神也飘忽不定，不知不觉就定在了与这间屋子氛围格格不入的一个男人身上。说他是男人董思成也不知道准不准确，因为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几岁，只是坐在了一众三四十的导演组旁边，就不得不让人产生“他也是这个年纪吗”的怀疑。男人长得真好，董思成在学校里待了一年，照理也算见惯了各类帅哥美女，可是男人却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他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出什么漂亮的形容词，千言万语在心底就汇成了一句话——
真的太帅了。
真是没营养的形容。董思成忍不住唾弃自己，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殷切，原本撑着下巴坐在最左边的男人也抬眼看向了他，这一对视刺得董思成脊梁骨都僵硬了，当下就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冲着对面努力展开笑容，男人被他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
董思成自己也觉得又突兀又尴尬，幸好小胡子扣了扣桌面发话了，“你要面试的是刘兴源是吧？先说说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吧。”
刘兴源就是董思成要面试的男孩角色的名字。剧本里的刘兴源为了糊口早早就辍学出来谋生，勤劳肯苦，懂事又孝顺，虽然踏入社会却没接触过什么人性的阴暗面，在他的字典里只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算出来打工了心里也怀揣着一个读书的梦，省吃俭用攒下钱想有朝一日能回去继续学习，单纯善良而正面到极致，和主人公半灰暗的人生有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因为只有拿到角色才能得到第二部分的稿子，董思成不知道男孩的结局，他很想知道男孩的结局。
磕磕巴巴把自己的见解阐述完了，董思成好几次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话音终止后屋子里陷入了静默，只剩下小胡子窸窸窣窣的动笔声。戴眼镜的女人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看向董思成的目光柔和了不少。最右边坐着的平头男摩挲了一会儿下巴，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捣几下头，过了好几分钟才开口，“行，你选一段，展示给我们看看。”
太好了。董思成捏了捏拳头，雀跃了几秒又紧张起来，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做标记的那一幕，恭恭敬敬呈着剧本上去其实根本没搞清楚要给谁，最后女人指指自己接了过去，嘴角有几分笑意，似乎是在笑他的懵懂。
真正要面对空气表演的难度确实很大，董思成头脑风暴酝酿了好一阵的情绪，桌子后的一群人也不催他，因为这一段的确不好演，又根据他方才的一番话饶有趣味地期待。董思成有些着急，突然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椅脚划破地面的咯吱声，年轻男子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坐着的几个人都有点不明所以，小胡子喊了一声：“泰容？”
年轻男子对小胡子导演点了点头，董思成分不清是哪个泰哪个容，但确确实实是知道了他的名字。那个人对自己说，“你，对着我演。”
言下之意就是把他当成主人公。
病急乱投医，董思成不明白年轻男子为什么帮他，也没空纠结对方奇怪的口音，闭了闭眼睛把自己逼着泪意上涌，渐渐的情绪就上来了。全程男人没有换一个表情，都是董思成在自由发挥，有几句台词的火候没有掌握好略显青涩，但整体算得上流畅，平头男和女人凑着交流了一会儿，女人又拍了拍小胡子的胳膊点点头，“行了，你可以出去了，结果到时候会短信联系你的。”
“好，谢谢导演。”董思成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发挥得不错，弯下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在年轻男子回到座位前又手疾眼快凑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啊朋友。”
年轻男子呆滞了两秒，生硬地回答道：“不用谢谢。”
不用谢谢？口音真怪啊。
董思成耸了耸鼻子，也没多想，其实男子左耳的耳钉好几次都晃得他出神，但怎么说也是顺承下来了。他不是八卦的人，却忍不住在离开前偷偷问了女助理，“那个，泰容，是谁啊？”
女助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少见多怪，“你不知道吗，他是男一号啊。”
董思成一怔，抬头看去发现询问的对象也正盯着自己，立刻做贼心虚收回了视线，在吴涛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没心没肺吵着要和他一起去海底捞搓一顿。
他没有想过要贪这个角色，至于能不能选上，实力和天命缺一不可。
换句话说就叫作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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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