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写这篇文章呢,是因为我朋友圈的一位女生LQ非常坚定地认为她就是天才,据说她从小就拿奖状拿到手软,毫不费劲就能写出“最厉害的人都要学好半天”的意识流写作,美术系毕业后一直从事抽象画的创作,创作出的作品“所有人都看不懂”,因此她认为自己特别了不起,但是周围所有人都理解不了她,在极度孤独和郁闷的情况下,她染上了抑郁症,长期吃药让她时不时地出现流口水、手发抖和记忆力衰退的副作用,这让她痛苦极了,每当她表现出各种古怪想法的时候,父母总是将其看作是病并不断给她加大药的剂量,她因此成了一个药罐子。话说你那么痛苦,放弃自己“自诩为天才”的想法做个凡人又何妨?可只要谁善意地规劝一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拉黑,大有“只要你不拿我当天才,我就跟你急”的架势,我们都知道动物活着不需要任何意义,但是人活着必须有意义,我们小区内的一群野猫每天只要能找个淋不着雨的地方睡觉、一日三餐喂饱喝足就OK了,但是一个活着的人肯定会时不时地反问自己:我的存在有何价值?我因什么而受到周围所有人的尊重和欣赏?我如何巩固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或许“做一个天才”就是LQ同学活下去唯一的意义,一旦“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自己在别人眼里都可有可无”,自己也有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因此她把自己看作是梵高再世,即便活着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可,在不远的未来画价一定会一路飙升,并令自己成为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里我就简单地谈谈我的经历吧,或许LQ同学会觉得“你黄越青这种狗屁玩意儿怎么能跟我这个旷古烁今的大才女相提并论”,但我还是要讲。我黄某人自认为自己最厉害的地方是头脑,我总是能想到一些普通人想不到的东西,在我20岁左右的年纪我已经产生了一些非常成熟的思想,比如认为快乐和痛苦仅仅是相对而言,一个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老兵即便是面对最平凡的柴米油盐生活也会觉得无比快乐,而一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却怎么也适应不了平凡枯燥的工作和生活,快乐不可能撇开痛苦单独而论,痛苦离开快乐也必定会失去其本身的意义,(对我的快乐相对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我之前写过的《快乐的本质》),进而我对宗教里所谓的极乐世界和天堂的合理性提出怀疑:许诺一个没有任何痛苦的天堂至多只能给人一种安慰罢了,少了痛苦的对比,一个人即便在所有人眼里看起来无比快乐,他在主观上也不可能感受到有多快乐。
按理说我这提出的应该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言论,西方文明两千多年就是建立在基督教的基础之上,圣经最大的亮点就是许诺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天堂,我这一理论的提出釜底抽薪,将西方文明这颗大树连根拔起,西方人要想继续往前走只有把自己建了二三十层楼的摩天大楼拆了,重新打地基、从最下面一层开始建造一个新的大厦。话说我的仅仅一句话就撼动了整个西方文明的庞然大物,难道我算不上是一个天才吗?尽管我对自己的理论无比志得意满,但是周围人却不看好我,当我在教会跟那帮牧师论辩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我看作一个疯子,尤其是介绍我去教会、对我的成长经历了如指掌的LDM,在她眼里,我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因为初中毕业后学武术耽误了三年,所以同龄人要么读大学、要么成家立业的时候我还在念中学,或许在她眼里我就是个留级生、一个吊儿郎当的混子,话说你这种人来我们教会我们能不赶你走就不错了,你还在我们面前唧唧歪歪些什么奇谈怪论,我们要是容忍和迁就你岂不被别人笑掉了大牙?在一次跟我妈妈打电话的过程中,她直言“他(指我)是不是神经病啊?他是不是刻意来我们这里捣乱的?”妈妈转述了她的轻蔑言辞后,我就感觉很受不了:我表达自己对基督教的困惑、我提出自己对宗教观念的理解,怎么就是神经病了?难道我一个在你们眼里的后进生就不配跟你们探讨真理、难道基督徒也会以貌取人吗?难不成非得要我在你们面前低头哈腰地装孙子你们才称心如意吗?
我妈妈也感到无比郁闷,我家孩子怎么满脑子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是不是真如LDM所说的脑子少根筋?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不会真成了神经病吧?带着各种疑惑,我们来到了脑科医院,找到了中国医科大学的教授、心理学界的扛把子周正酋,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记得那天我跟周教授谈了两个多小时,我将自己的理论和盘托出,逻辑清晰、思路完整,感觉我的理论清新脱俗、见解独到的他眼里充满了欣赏和认可,谈话结束后他把妈妈喊进去说:这个孩子聪明得不得了,他一点病都没有,他要学什么就让他学。至此以后我和妈妈心里算是有个底了:我不是神经病,我具有异乎常人的能力,基督教那帮狗屁玩意儿之所以贬低和不认可我是因为他们瞎了狗眼!
尽管我踌躇满志地想要利用自己的天赋干一番大事业,但是却招来各种不理解的眼光,或许是我过于自负了,或许是我仅仅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或许是我根本就不了解别人喜欢听什么,我逢人就爱跟对方辩论、动不动就将自己的那套哲学理论和盘托出:在基督教讲、在朋友家讲、在学校讲,甚至在环亚西文用英语跟老外讲,就算对方不感兴趣我还是会抱着探求真理的态度厚着脸皮、不识趣地在对方跟前大讲特讲,并希望以这种方式让身边的所有人认识和了解我的价值,因而招致了众口同声的抵触和反感,在环亚西文的一次小班课上,当我再次口若悬河地向老外比划起自己无比自豪的理论时,在场的一位女生忍无可忍地向我发难:你能不能别再讲你的那些怪东西了?我一下就懵了:我的东西怎么就是怪东西了?有本事你也讲点怪东西试试?你知道我的这些理论有多大的价值吗?你凭什么这么轻蔑地说我?很多年以后回想起当年的这些经历,我才反思到一方面中国不是一个爱思考的民族,中国人对一些逻辑思辨的东西不感兴趣,尤其在当代中国,人人都忙着升学考试、升职加薪,谁关心你的那些破玩意儿?别说你讲得不好了,就算你讲得比苏格拉底还要好,又能为我创造多大的经济效益?另一方面中国人不喜欢恃才傲物和锋芒毕露之人,中国人讲究所谓的“藏拙”和“深水静流”,在中国人眼里,你越是炫耀和显摆就越是说明你没啥货色,而真正有才华的往往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扫地僧”。可当时我总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旷古烁今的大天才,我的理论能撼动西方文明的大厦,我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只要我一开口,所有人就是应该“跪在我跟前叫我爷”。
或许是我太狂了,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时时刻刻都虎视眈眈地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尤其在弹钢琴这件事上,我20岁零基础开始学琴,没弹两个月就开始在琴上摸肖邦,六个月不到就嚷嚷着要去报考南艺钢琴系,平时言语上向琴行的代课老师挑衅就不说了,志得意满的我甚至在南艺教务科的W老师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你们这里的人都没我弹得好!这让摩德利代课的那几位南艺学生极为愤怒:小样的!我们从小学琴,苦练二十余载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了不起,你黄越青凭什么自诩为天才?就你那熊样还想考进南艺跟我们平起平坐?你做梦吧!或许是我在弹钢琴这件事上的确因为急功近利而犯了众怒,摩德利所有的学员、代课老师甚至管琴房的阿姨都欲将我除之后快,关于这件事,我在之前的文章中多次提及,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我以前的文章,这里就不赘述了。经历了那件事以后,我的确被他们搞得有点一蹶不振,我时不时地反问自己:我真的是一个天才吗?一个天才怎么可能被一群凡人打败?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像是一个走在灯火通明的康庄大道上的人,我能看到在遥远的未来自己如何登上人生的巅峰,站在高处俯视着芸芸众生,但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瞬间就被丢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迷茫至极的我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才能重新见到光,摆在我跟前的是两个选择:要么放低自己的身段,承认自己是一个最最平凡不起眼的普通人,并跟那些怎么都不入自己法眼的狗屁混子打成一片;要么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才,而不是一个被所有人都笑掉大牙的“自诩的天才”,我选择了后者。或许正如F.I.R.的《Fly Away》中歌词唱的:往梦想的路没有想象简单,我还要更勇敢;亦或如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中所描述的: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的到远方,我努力说服自己“我的确比所有人都更有天赋”,只是所有人还没有认识到我的才华而已,我需要更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待到我的潜力完全兑现之后,那些跟我作对的人自然就服软了,那些不看好我的人自然就在我跟前认怂了,当时周围人对我的态度就像是泼了一盆冷水,虽说令我感到极为不快,可它却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至少在目前看来,我并没有登上专业的巅峰,大家仅仅把我当作一个“脑子转得比普通人快一点”、“别人用五六年才能达到中级程度,而我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普通人当中稍稍优秀一点”的人而已,只有真正取得了所有从小学琴苦练十几年的都达不到的成就,我才配得上天才的名号。
或许我们可以用亚里士多德的形式质料说来理解天才的概念:自然界中的任何一个物体既有它的形式因,也有它的质料因。比如一张桌子,上面一块板、下面四条腿、可以用来摆放东西是它的形式,而制造桌子用的木材则是它的质料;再比如一个杯子,一个把子再加上一个圆柱形能盛水的容器是它的形式,而制作杯子的陶瓷、玻璃或塑料则是它的质料,亚里士多德认为质料是一个东西的潜力,而形式才是一个它的实现,换句话说,你砍了一棵树,堆了一堆做桌子的木材仅仅说明了这些东西有可能被安排成一个桌子的形态,但只有当木材实实在在地被做成了一张桌子,也就是我们说的将一个物体的质料加诸于形式之上,桌子这个东西才算是得到了实现。有时候我也会区分天才的形式因和质料因,天才的质料就好比一块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天然和田玉,玉石本身在普通人眼里并不具备多大的价值,但是玉石具有成为价值的潜力,仅仅当雕刻家成功地将和田玉石雕成了一只玉鸟或玉佛,以和田玉为质料的艺术品因具备了形式才价值连城。我们都知道天才具备过人的天赋,就像LQ本人说的“很厉害的人都要学好半天才能学会写意识流,我轻而易举就能创作一篇”,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天才,而只能说你具备成为一个文学巨匠的潜力,你仅仅是一块天才的料子,当我们提到一个天才,我们首先想到的是他在某一个领域内有多深的造诣:你说你会写意识流,你能写出类似于《尤利西斯》的鸿篇巨制吗?你说你会画抽象画,你能画出类似于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吗?你说你会写诗,你能写出类似于但丁《神曲》的旷世神作吗?在电影《雨人》中,患有自闭症的雨人能心算十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考他的人脱口而出“数学家”三个字,似乎在一个普通人眼里只要具备一定的天赋就能称得上是“家”,但是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在我看来,雨人远远配不上数学家的称号,数学家三个字摆在我面前我首先要问:你学过高等数学吗?你线性代数的定理掌握了几条?你对概率论有多深的了解?话说你连这些构建当代数学体系最最基本的理论都不精通,你谈何数学家可言?因此我也以这种态度反问我自己,你黄越青自认为自己在哲学上有多了不起,但是不仅从未写出过一部跟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并驾齐驱的作品,甚至连哲学最基本的流派都认不全;你自认为自己是钢琴天才,不仅远远没达到驾驭《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超高难度钢琴曲的地步,甚至连24个大小调的音阶都弹不溜,就算我弹一年相当于别人弹五六年,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充其量也不过是“具备一定的潜力和天赋”、“有很大的几率成为一个钢琴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而已,自诩为天才何其可笑!
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最终还是见到了光,通过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我终于登上了钢琴领域的巅峰,并成了南艺钢琴圈人尽皆知的天才,那些原先在背后唧唧歪歪的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叫我爷”,仅当这时我才意识到成为一个真正的天才何其不容易!自己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走的到远方!当我取得了辉煌的成功后再去听自己当初学琴六个月时的录音,发现自己对肖邦的演绎是何其粗糙!就算其中有过人的地方,充其量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出的一个将军”而已,因此我要感谢那些曾经站在对立面上跟我作对的人,若不是他们我绝对领悟不到天才的真正含义,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就登上自己人生的巅峰。南艺毕业后我也抱着“若不把西方哲学史的经典名著翻个底朝天就不配称得上是一个哲学家”的心态苦心钻研哲学理论,此时具备一定哲学素养的我才发现自己当初尤为志得意满的新颖想法就算其中有独创性,也仅仅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思想的萌芽和胚胎,仅当我把哲学系的每一门课程都自学一遍、西方哲学史的每一个流派都深入了解之后我才将自己的所有知识贯穿成了一个体系,并借此令自己的哲学天赋为所有人欣赏和认可。如今人格趋于成熟的我对天才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天才不是说只要我有一定的天赋就可以坐吃山空、只要我某方面的能力比别人强即便我混吃等死所有人也应该跪在地上服服帖帖地喊我爷,天才需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天才需要拿出分量十足的成就,天才这个名号甚至需要一个人用一辈子的光景去维护它:即便你有过辉煌的时刻,只要你“不能继续表现得像个天才”,那你就只能算得上是一个过气的天才、江郎才尽的天才和泯然众人矣的伤仲永,因此,除非你准备好为天才这个名号奉献自己的一生,否则千万别沾沾自喜地称自己为天才。
这就是我对天才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