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剑如歌(章七 金枪夺命)

  九月的金秋,山高气爽,江畔几排数十株的乌柏树,叶子似火烧一般红。

  西边通往江陵城的管道上,一匹黄白相杂的骏马撒开蹄子在路上欢快地奔跑,马背上的少女翠衣罗裙,腰间挂着一支短剑,正咯咯大笑,三个劲装的青年男子在后面气喘嘘嘘地追赶着,摇手呼喊。

  只听一人大声叫道:“七妹,慢点跑,大伯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小心点别追上了,要是给他们看见,那我们可要挨骂了。”

那少女拽着马缰,将马停住,只见她肤色白腻,相貌娇美,这时立在马上弯眉笑道:“谁让你们骗我,说前面有间桂花园,都走了这么久,还一直说再往前面一点,再往前面一点,根本就没看见,你们就是骗人。”

  那三人追了上来,其中一人喘着气道:“七妹,真没骗你,确实就在前面,只是要过了渡口才能看得到。”

  那少女笑眼弯弯,啐道:“三哥,那你也不早说,害我白高兴了半天。”

  那三哥道:“我们这不是怕你着急吗,万一给你说了还有那么远,你骑着马一溜烟跑了,那我们三个一路上得多无聊啊。万一,你要是追上了大伯他们,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几个偷偷跑了出来,只怕还没到‘江陵剑派’,我们就要被赶回家了。”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说道:“是呃,差点就忘了,那我可得走慢点。这样的武林盛会,一定热闹得紧,我可不想错过了。”

  那三哥脸上也露出兴奋神色,四处望了望,说道:“前面还有七八里,就到了渡口,看样子,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江陵剑派’了。”

 四人沿着官道向东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河堤边,面前河水滔滔,甚是宽阔,河面上空荡荡一片,几只飞鸟在河水上空盘旋啼鸣,远远望去,只见河对岸隐约泊着一只渡船。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四人等了一阵,仍不见那渡船划过来,那三哥皱着眉头道:“这船家怕是吃午饭睡过头了吧?”

  四人又等了好一阵,才见对岸的渡船开动,向这边划来,不一会已划到河心,四人本是等得焦急,这时见渡船终于要来,顿时一阵兴奋,招手欢呼,那三哥高声叫道:“船家,这里!”

  那渡船划得甚快,不久已快到岸边,四人下了堤,向渡船走去,走到将要停靠的渡口边,那渡船离岸还有丈许,四人正待上船,突然,四人只觉眼前一闪,一个人影从后面迅疾越过四人,向前疾冲,冲到岸边,纵身一跃,便跳到那渡船船头上。

  那人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斗笠,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这时立在船头,背对四人。

  四人俱是眉头一皱,其中一人目光锐利地瞧着船头那黑衣人道:“三哥,这人是谁,好生的无礼!”

那三哥摇摇头道:“没见过,这人倒是猖狂。”

  四人均有些不悦,这时船身半旋,船帮已靠上岸边,那黑衣人立在船头实在突兀,四人一边上船,一边也忍不住往那黑衣人瞧去几眼,只见他大半的脸被斗笠遮住,虽然看不清面容,却分明能感觉到一双冷冽的眼神朝四人扫来。

  四人刚一上船,那黑衣人突然开口道:“船家,快开船。”

  他的声音冰冷刺耳,颇有些命令威胁的味道,四人顿觉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又向那黑衣人望去一眼,此时但见他枭立船头,一身的黑色拢在其身,几抹斜阳投在那被斗笠遮住大半的脸庞边,显得颇有些诡秘。

  那船家似乎也被那黑衣人冰冷刺耳的声音吓到,赶紧将船划动起来。渡船在河中划了一阵,已过了大半的河面,这时面前现出几个大而浅的漩涡,渡船划进漩涡,荡起一阵水花,船身一连颠簸了好几次。

  四人里那三个青年男子倒不害怕,甚至还颇觉有趣,那少女此时紧紧拽住马缰,脸色有些发白,这时,一声小孩的啼哭声突然从黑衣人后背的竹篓里传出来,那黑衣人立刻反手伸入竹篓中,啼哭声顿时止住。

四人俱是一惊,不禁互相对望,那黑衣人诡秘的行径,和那戛然而止的莫名啼哭声,令四人一时间惊疑不已。

  这时,船已靠近岸边,船家吆喝道:“一人一文钱,马两文。”

  那三哥从怀里掏出六文钱,走进船棚里,将钱递给船家,四人下了船。这时,那黑衣人也向船棚里走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一声惨叫声突然响起,正是那船家的声音。

  四人大惊,在那船家嘶嚎的惨叫声中,黑衣人几个纵跳起伏,一下子落下船,又跳到四人前面,向前疾奔,不一会,已奔上堤岸,消失不见。

  这时那三哥转身上船,只见船棚里那船家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胳膊,面色痛苦地呻吟着,三人也跟着上前查探,只见那船家右臂骨折严重,性命倒无大碍,四人将船家搀扶下船,那三哥怒道:“这是哪里来的贼人,岂有此理,太猖狂了,不给过船费也就罢了,还将人手臂折断,简直欺人太甚。”

  刚才在船上时听见有孩童啼哭,四人本就狐疑,那黑衣人又将船家手臂折断,四人自是义愤,这时另一个身形精瘦的青年道:“那贼人背后的竹篓里还装着一个孩童,只怕来路也不正。”

 那三哥点点头道:“依我看,这贼人形迹可疑,那竹篓里的孩童多半是他偷来的,这等阴恶之事,既然咱们遇到,不能丢下不管,咱们这就追过去,说不定能弄个清楚,若是日后大伯知道了,一定也会大大的夸赞,不会怪罪咱们今日是偷跑出来的。”

  那少女这时已上马飞奔,一下子奔到堤岸上,三人也跟着跑上堤岸,那少女骑在马上四处张望,手往堤岸下方一指道:“贼人向那边跑了。”

  三人顺着那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向远处行去,那三哥道:“追。”

  四人沿着坡道向下追过去,不一刻,已追到黑衣人身后不远,那黑衣人本已停下飞奔的脚步,这时见有人追来,便回头张望,向四人冷冷地扫来一眼,转头又跑,那三哥大叫道:“泼贼,你无故伤人,下手毒辣,今日遇到我们‘林家堡’的人,算你倒霉,今日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为非作歹。”

  那黑衣人这时突然转过身,朝着四人阴恻恻怪笑,口中道:“‘林家堡’,算什么东西?要是再追,杀了你们。”说完转身向前疾奔。

  他说到“杀了你们”时,冷冰冰如截铁,那语气好似他只要出手,必能将四人击杀一般, 四人追得热血上头,自然恐吓不住。

 那黑衣人一下子奔行极快,将四人甩开一大截,少女虽然骑着马,却也不敢一个人追得太近。

  四人紧追不放,那黑衣人初始跑得极快,跑了一阵,渐渐也慢了下来,不时回头。又追一阵,黑衣人朝着一片茂密的树林跑去,不久,便没入树林中。

  四人迟疑片刻,那三哥道:“那贼子气力已衰,后面又背着个小孩,应该跑不了多远,咱们追过去,不能白费了力气,传出去让人笑话,坠了咱‘林家堡’的名头。”

  原来这四人都是“林家堡”的子弟,那三哥名叫林元武,是“林家堡”宗家嫡系子弟,那少女乃是“林家堡”堡主之女,名叫林仙儿,家中排行第七,故“林家堡”子弟都称她为七妹或七姐,另外二人是“林家堡”的旁系子弟,那个身形精瘦的青年就是林剑杰,另一人名叫林展鹏,都是“林家堡”年轻一代中较出色的弟子。

  四人跟着进了树林,那黑衣人这时跑得并不甚快,始终与四人隔着约莫百余步的距离。五人在树林里奔行了数刻,树木越来越深,前面被一片荆棘挡住。

  黑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望向四人,这时四人已赶上前来,将他围住,林元武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黑衣人嘿嘿冷笑一声,这时林元武又道:“泼贼,你背后那小孩,是不是你偷来的?”

  黑衣人闻言陡然抬头,眼神凌厉异常,阴沉沉道:“多管闲事, 不知死活。”

  他摘下斗笠,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面色阴恶地扫向四人,只见他额头、脸颊处横七竖八地刻着数个刀疤,疤口横肉外翻,甚是可怖,望之直令人心中冒寒气。

  四人见了自是心惊,纷纷拔出身上兵刃,这时那黑衣人突然侧身一闪,他身形迅疾,一下子闪出丈余远,手中短刀直朝旁边林仙儿的脸面削去。

  黑衣人身手实在快疾,出手又突然,林仙儿心中慌乱,不敢接招,连连后退,另三人更是大惊,齐齐呼喝,手中兵刃纷纷朝黑衣人招呼过去。

  黑衣人突然冷笑一声,削向林仙儿的手中短刀一下子收了回来,陡然转身,随即身形一晃,晃到离他最近的林剑杰身前,短刀往左一撩,将林剑杰手上长剑磕开,露出胸前空挡,他短刀又往右一划,林剑杰仍是前冲的姿势,根本收势不及,刹那间胸前给短刀划开一道口子。

 林剑杰惊叫一声,捂住伤口往后直退,余下三人大是惊慌,竟呆了一呆,不敢再盲攻,连忙收起兵刃护住身前。

  那黑衣人一招得手,更是阴恻恻大笑,笑完突然出手,向林元武刺去。

  林元武虽然心中惊慌,但他自小练武勤奋,“林家剑法”练得纯熟,这时手中剑谨守门户,黑衣人虽然刀法迅捷,终是给他挡住。

  黑衣人一招不中,身形一转,手中短刀又向林仙儿和林展鹏二人施下杀手,二人使全力挥舞兵刃,将短刀挡住,同时心中也惊出一身冷汗。

  三人堪堪挡住那黑衣的短刀,黑衣人只身形稍歇,又暴起袭来,向三人频下杀手,一番迅捷的身影在三人身前突来突去,三人不禁大汗淋漓,在这万分凶险当中,竟给他们挡了下来。

  黑衣人一连迅疾攻了八九刀,见三人挡下,突地将刀一收,拾起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转身便跑。

  三人大感惊异,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赶紧将受伤的林剑杰扶上马背,往黑衣人相反的方向快速行出树林。

  四人一路默默不语,刚才凶险异常,那黑衣人出刀的角度实在迅捷诡异,与他们平常所练的招法路数大不相同,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侥幸,行侠仗义的话自是不敢再说。

  四人行了好一阵,自觉已走出树林很远,这才将林剑杰扶下马来,仔细查看。

  林剑杰的胸前被划开一道半寸的伤口,幸好没有伤及要害,三人将他胸前伤口包扎一番,又将他扶上马背。

  四人朝南行了许久,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估计前往江陵城的路程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四人不禁甚感沮丧,与黑衣人的打斗已令三人疲敝不已,再加上一人受伤,寻常需两个时辰的路程这时只怕要加倍久远,这一路都要在漆黑的夜晚中度过了。

  正烦恼间,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座不大的村庄,四人大喜,走近一看,面前是一处破败的祠堂,整个村庄到处都是火烧的痕迹,已无人居住。

 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四人也顾不得许多,走进祠堂的大厅,寻了处干燥的地面,稍稍打扫。三人将林剑杰扶到地上平躺着,将马拴到旁边一根木柱前,又到处捡了些枯木放到地上。

  林元武从身上掏出一个火折子,打了火将枯木引燃,然后向林仙儿道:“七妹,今日暂且就委屈一下,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再赶路。”

  林仙儿点点头,林元武从怀中拿出一个大饼,撕开四份,四人分了吃起来。吃完饼,篝火周边的地面也已被烤得发热,四人早已疲惫,便合衣躺下。

  迷迷糊糊间,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马嘶声将四人惊醒。屋中篝火仍旺,四人四下张望,正纳闷为何马儿嘶叫,只见屋门口现出一道黑影来。

  那黑影桀桀怪笑,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单刀,向四人走来,正是白天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四人大吃一惊,立刻抓住身边的兵刃,从地上跳起,紧紧盯着黑衣人。

  火光的掩映中,那黑衣人目呈凶光,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这时一步一步走过来道:“原本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这下还要费点手脚了。”

  林元武这时壮着胆子高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可与你没什么深仇大恨,再说,咱们‘林家堡’也不是好惹的。”

  白天的时候,黑衣人显露的刀法已着实让四人害怕,虽然此刻他壮着胆子,但黑衣人如此凶恶,他心中完全没底。

  果然,那黑衣人这时冷冷一笑,说道:“‘林家堡’算得了什么,谁让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先前要不是有事碍着,早送你们上西天了。”

  林元武心中迷惑,正要再问,黑衣人倏地已持刀向他劈来,他后背没了竹篓的负累,这一刀比白天的短刀更快更锐利。林元武大骇,瞧着飞来的刀尖,紧紧握住剑柄,将剑挡在身前。

  黑衣人刀尖快要刺到林元武身前时,刀锋突转,晃过剑身,接连又向余下三人削去。

  三人武功更逊,尤其是林剑杰还受了伤,眼见刀锋来势极快,哪敢抵挡,连忙往后退走。

  黑衣人单刀收回,又朝林元武左边砍来,林元武持剑向左斜挡,哪知黑衣人单刀在半空中转了个弯,转到林元武右边。林元武根本闪躲不及,右边腰身顿时中刀,他奋起全力使剑向黑衣人劈去,黑衣人轻巧一跳,便已跳开。

  这一招与白天是同样的路数,一下又伤着一人,四人惊慌不已。黑衣人这时桀桀怪笑起来,提着刀,一刀便向林仙儿劈去。

  眼见情势危急,林元武忍住刀伤,便要提剑刺过去解围。

  “着!”

  这时,突听一声沉闷的震吼响起,接着又听噗地一声,那黑衣人的身形突然定住,胸前露出一个枪头,枪头上漉漉地滴着鲜血,黑衣人身后这时杵着一人,却不知那人从何而来,只见他只手握着一柄长枪,那长枪枪身自黑衣人背后透胸而过。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黑衣人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他睁大了眼睛,喉咙咕噜两下,嘴里也涌出一股鲜血来,歪下头一动不动。

  眼见黑衣人瞬间毙命,四人一时间吓得不轻,林仙儿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这时黑衣人身后那人不知如何作势,手中长枪倏地一下已从黑衣人胸口抽回,在空中挽了个枪花,一下子收到背后。

  黑衣人胸前留出一个黑窟窿,血汩汩往外流,尸身霎时跌到地上。四人心里直打颤,这时朝那人仔细瞧过去,只见他身形骁健,双臂奇长,面色颇是硬朗,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

  林元武躬身朝那人拱起手,声音颤抖道:“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人也不理会,朝着倒在地上黑衣人喃喃自语道:“追了你二天一夜,终于给我追到了。”

  林元武这时又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人似充耳不闻,走到那黑衣人跟前,在尸身上翻来覆去摸了一遍,口中道:“可惜了。”

  这时旁边的林剑杰仔细瞧着那人,但见他后背的长枪,通体金黄,再看他奇长的双臂,不禁想到江湖传闻,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恩公莫非就是‘金枪门’的贺烨贺大侠。”

  这时那人才抬眼道:“正是。”

  四人闻言顿时忍不住惊讶大叫,纷纷朝那人鞠躬,这时林元武又恭敬道:“原来是‘金枪门’的贺大侠,多谢贺大侠刚才出手相救。”

  “金枪门”第一高手贺烨之名在江湖上早已如雷贯耳,荆州武林中,“金枪门”号称枪门第一,与“江陵剑派”鼎足而立,而这贺烨更是“金枪门”第一高手,江湖传说,他的武功已胜过“金枪门”的掌门,他的师父谢正奇,更有人说,他的武功,已是荆州武林第一。

  四人即是紧张,又有些兴奋,这时林仙儿眼尖,瞧见贺烨身上衣物还是湿的,忙脆声道:“贺大侠身上衣物未干,要不在这火堆边烘一烘,一会儿就干了。”

  她说完突地脸上一红,贺烨闻言向她瞧去,不由多停留了几眼,却道:“这贼人狡猾,被我追踪了两天一晚,抢先过了河,还将船家打伤,哼哼,以为没了船渡河我就追不到他……。”

  他说完向黑衣人尸体瞧去一眼,这才向四人道:“这贼人为何要追杀你们?”

  四人忙向贺烨述说白天之事,贺烨听完抬头思索片刻道:“那小孩生死未卜,耽搁不得。”

  他转身便走,林仙儿呃了一声,正要说话,贺烨已大步行出屋去,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晚境遇惊魂,黑衣人尸身就落在旁边,四人早已没了睡意,直待天边露出鱼肚白,才七手八脚找了处地方,将黑衣人草草埋了。

  四人赶紧上路,向南走了约莫三个多时辰,终于抵达江陵城。

  这一日已是下午,四人来到“江陵主院”的练武场,此时,偌大的练武场搭了好几个高起的擂台,到处都是汇聚成群的人流,时不时爆出发热烈的喝彩声,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四人中有两人受伤,身上用麻布包裹着伤口,如此特别的装束,在这片热闹的场景下,竟也引不起半个人的注目。

  “林家堡”前来观战“江陵剑派”大比武的是堡主林镇西,以及长子林方义和侄子林元东。四人在人群中转悠几圈,无奈人潮拥挤,一时也没能找到堡主林镇西和两个哥哥,连个熟识的“江陵剑派”弟子都没遇到。

  四人转了一阵,这时只见围观比武的人群之外有一人正踮脚张望,那人右边肩膀上缠着几层粗白布,将胳膊曲臂吊住,显得特别显眼,林元武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那人左边肩膀,说道:“打扰了,这位师兄!”

  那人回过头来,只见他年纪不大,身形比自己稍高,面目俊秀,略微清癯,颇有些书生气,林元武有些惊讶,不禁细瞧过去,但见他眉眼颇深,眼神定处,却有股说不出的神韵。

 林元武不由微微低头,错开那人眼神,抱拳说道:“这位师兄,我们是‘林家堡’的子弟,请问师兄,你知道‘林家堡’的人都在哪里歇脚吗?”

  那人点点头,说道:“我带你们过去。”

  这时林剑杰等三人也跟上前来,那人与林剑杰一见面,二人不约而同道:“原来是你。”

  那人正是李文成,那日在龙山山顶,二人交过手。林剑杰说了这句,面皮一红,马上低下头,李文成这时道:“你们是要找林堡主吧,我知道在哪,带你们过去。”

  林元武连忙称是,李文成带着四人在练武场的边沿转了一大圈,随即岔进人群,良久,来到一处用木柱搭建的高台面前,高台的一边搭着一个木梯。

  高台正向对着擂台,稍稍低头,便可将擂台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这时正有两人在擂台上持剑对峙。高台的正席和斜向的两侧坐着十数人,俱是荆州地方上颇有名望之人,或是一派掌门,或者武林名宿,其中也不乏商贾名流,达官贵人。

  四人一眼便瞧见了堡主林镇西,忙从一边的梯子上行上高台上前参见,林镇西突见四人,且有两人带伤在身,自是大感惊讶,忙问缘由。

  李文成将四人带到,他心中记挂秦熳,便自在人群间穿行而去。

  不久之后便是秦熳将要上台参加比武选拔的时刻,李文成胳膊受伤,不敢挤到人群里观望,也正自懊恼,怕一不小心若给碰着,令伤势变重。

  今天重阳节,也是大比武的第一天。“江陵剑派”五掌剑之中,能够识文断字的,只有掌门人晋修义和第四掌剑秦叔同二人。

  晋修义原本出身穷苦的农家,机缘巧合之下,被当时的“江陵剑派”掌门人晋安武收为养子,不仅教他武功剑法,还教他读书写字。

  晋升掌门之位后,晋修义仍保留着研磨提笔的爱好。对于优秀弟子的选拔,他认为便要如科举考试一般。习剑者便如秧苗子,好的苗子才能长出肥硕饱满的谷穗。

  他将这次大的比武分为两步选拔,第一步初选,属于预备选拔,他将这种选拔称作“剑苗子”选拔,第二步是比武争胜的选拔,更为严苛,就如进士考试一般,被他称作“秀剑士”选拔。

  第一天是“剑苗子”的选拔,通过对战的试炼与观察,选拔出有天赋的弟子,并不是纯粹的比武分出胜负。“江陵剑派”五掌剑门下,每家均派出院中的前辈或平素比较有威望的弟子把关,参加选拔的弟子接受试炼,与把关者对垒。

  “江陵剑派”规定外门弟子须练满三年拳法,才能练剑,内门弟子练拳一年后,即可练剑,因此此次的“剑苗子”选拔,只练过拳法的比试拳法,已经习过剑的比试剑法,由高台上的掌剑与把关者们决议挑选。

  这一天一大早杜琮就上了台,他对所练拳法的熟练把握和领悟,以及他临机对战的灵活应变,让他顺利过关。

  初选通过“剑苗子”选拔的弟子,便是参加明年“万剑会武”的预备弟子,由师门特别照顾,内门弟子练拳不足一年者也可习剑,外门弟子练拳不足三年同样也可习剑。

  杜琮通过选拔,成为了参加明年“万剑会武”的预备弟子,他的心愿已遂了一大半,李文成自然大是为他高兴,想着自己因为伤势不能上台比试,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

原本由杜琮和铁头一左一右将李文成护住,挤到人群观看擂台比武,但下午的时候,刚好不巧,二人分别被院里的师兄拉去给将要上台的师兄师弟们活筋松骨,呐喊助威,而丘二不久之后也要上台参加选拔,李文成只得落了单。

  他径直来到掌剑秦叔同门下比武的擂台边,过了一会,便听一阵阵的呼喝呐喊响起,“师姐,威武!”“师妹,厉害!”的喝彩叫嚷声不绝与耳,他知道秦熳马上便要上场了。

  此时擂台外的人群已围了个满满的大圈,他踮起脚也只能瞧见擂台上二人小半的上身,过了片刻,便见二人已动上了手,叮叮当当传来剑刃交击声,偶见二人纵身起伏,人群不时发出呐喊和惊呼。

  李文成瞧不清楚,自然心痒难耐,他直往后退,退了老远,见身后有几颗槐树,树上挂着好几个小孩,正朝向擂台兴奋地观望着。

  好在槐树枝叉很低,分支又多,不得已他只得单臂勾住一根树叉,往树上爬去,也没费多大的劲,便已攀上一处枝丫。此处能瞧得了擂台全貌,只是实在相距甚远,不能将二人交手的详情瞧得清楚。

  擂台上,二人交手一阵,只听一声锣响,便各自收了剑,秦熳又蹦又跳,甚是欢快,料知她定然会通过选拔。

  李文成正要下树,这时从高台上下来四人,其中一人步履潇洒,径直走向秦熳,竟是韦廷玉,不知他对秦熳说了什么,秦熳捂嘴欢笑。李文成远远瞧见,只觉心口一闷,竟莫名有些难受。

  自李文成受伤之后,这些日一直养伤,就再未有机会与秦熳相见,开头些日,秦熳也常常让杜琮给二人带话,后来渐渐少了,从杜琮口中得知,这些日秦熳除了勤练剑法之外,那韦廷玉也时常去“花堤别院”串门,以切磋剑法的名义,与秦熳嬉戏玩闹,李文成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今日亲眼目睹,他心中难过,下树时差点摔倒。这时秦熳已下了擂台,他心神不定走到秦熳跟前时,只见她脸色红扑扑地,脸颊间留有汗渍,别有一番英武秀美的风姿。

 秦熳也瞧见了他,朝他嫣然一笑,说道:“楞木头,你来啦。”

  听她一声楞木头的叫着,他心中郁闷一扫而光,只觉心头欢喜,这时,秦熳瞧着他胳膊上的布带,关切问道:“你的伤,没事吧?怎么还到处走动?”

  李文成心中更添欢喜,欣慰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秦熳点点头,脸色温柔,过了片刻,突然俏脸一转,横了他一眼,指着他胳膊上夹着的木板说道:“哈哈,你还逞强,楞木头,这下你可变成真木头啦。”

  还是那般的娇俏可爱,李文成心中狂喜,自然任他取笑,心神荡漾中,过了好一会才道:“秦师姐,恭喜你通过了预备选拔。”

  秦熳俏脸一扬,开心道:“哼,我是什么人,我可是‘江陵剑派’掌剑之女,这个什么小小选拔,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抹了抹脸颊的汗渍,向李文成道:“木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明天见。”

  李文成点点头,不觉满脸都是笑意。

  这日近了旁晚,练武场依旧人头攒动,自与秦熳相见后,他的心情一直都畅快无比,唯一可惜的是,丘二未能通过“剑苗子”的选拔。

  丘二倒是心气平和,只说道:“原本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学些武艺就是为了后日出船捕鱼时,不受人欺负便好。”

  次日一早,天只微微亮,李文成已爬起了床,梳洗完毕,早早赶到“江陵主院”,不久便与杜琮、铁头及丘二等三人汇合。

  这日仍旧是“剑苗子”的选拔,昨天一天,参加完选拔的弟子,只占了总数的一半多一些,预计要到这日晚间,预备选拔的比武试炼才能结束。

  铁头的选拔比试大约在隅中时刻,三人最是关心,除此之外,这一日其他弟子的选拔比试,也颇有看头,掌门晋修义与第二掌剑秦百川因门下弟子众多,其中精锐弟子也比其他三家多出许多,除了几位名声显著、公认剑法超群的弟子作为把关者外,好多派中耳熟能详、剑法高强的弟子均需参加“剑苗子”选拔。

  四人早已商量好,杜琮一大早就准备了一张长凳,放在擂台最前面的地方,还买了几个肉饼,四人往凳子上一坐,就等着比武开始了。

  他们所在的擂台正是铁头将要比武的擂台,天色大亮时,人群陆陆续续聚集起来,等到秦百川及门下众弟子一到,便开始了“剑苗子”的选拔。

  最先上台的是一名外门弟子叫许千,考较的是拳法,把关者是秦百川门下的内门弟子褚郃。

  秦百川门下一共八十来名弟子,内门弟子有十三人,五掌剑中内门弟子属他最多。褚郃排行第三,是他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许千的拳法攻守有度,颇有章法,初始的时候,他还能进退自如,可是三招过后,他的拳脚根本无法递到褚郃身前半尺。

  褚郃一边接招一边直摇头,不过半刻的功夫,便听锣声敲响,许千没能通过选拔。接连又上来六人,均是外门弟子,这六人有四人比拳,二人比剑,最终无一人通过。

  李文成在台下看着,也直感惊讶,想不到秦百川门下要求如此严苛,上来的七人中,至少有一人的拳法他自觉也比不过,也不禁暗自替铁头担忧。

  铁头是第八个上场,把关者正好又是褚郃,这擂台的把关者共七人,褚郃在其中尤为严苛,旁边三人都不禁暗自替铁头捏了一把汗。

  铁头上了擂台,向褚郃行了个拳礼,开口道:“三师兄,得罪了。”

  他摆起拳架,脚步前踏,右拳倏地一拳向褚郃头部直刺过去,铁头身材魁梧,手臂比寻常人要粗上许多,力气也极大,他一拳刺过去,声势也吓人。

  褚郃身形微微一晃,铁头马上收回拳势,脚步微调,右拳又是直刺过去,褚郃左臂起手一格,看似轻轻松松,便将来拳格挡住。

  此时李文成尤其瞧得仔细,他与铁头也时常切磋对打,刚才铁头那一招叫做“猛虎探头”,意在好似猛虎攻击猎物前使前爪试探一般,一旦猎物露出破绽,猛虎必然凶猛出击。

  右拳前手的刺拳试探,简单直接,原本不算厉害的招式,只是铁头拳劲既重且快,便极有威胁,倘若试探不中,收拳也快,虚实的转换极简洁,合极了铁头的胃口。

  李文成见识已高,他看出褚郃刚才起手格挡,看似轻松,实际左掌沿已使暗劲将铁头的拳锋先磕了一下,卸了一部分劲力,再曲臂后收,将拳挡住。只是他使得巧妙,看似只是轻松往前一横,便将来拳挡住一般。

  此刻李文成想知道的却是,铁头的后手,他如何化解。

  铁头右拳被褚郃挡住,他左拳呼地一下,猛然斜摆击出,直冲褚郃面门。刚才褚郃曲臂挡拳时,面门必然露出空挡。铁头身形魁梧,气力又壮,习练拳法时就是专走刚猛的路子,这一拳拳风呼呼,比刚才的直刺更快更重。

  这招拳法褚郃自然熟极,只是铁头拳头的来势实在凶猛,他轻吐一口气,右手屈臂横档,只听砰地一声响,他以硬挡硬,身形半分不退。

  铁头左拳既出,右拳也跟着斜摆击出,左右拳一连打出七八拳,连续击打,都被褚郃不闪不避,硬生生挡住,拳臂相交的砰砰作响声着实有些吓人,引得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李文成在台下看着,心叹褚郃拳法功力之纯,难怪是“秦府别院”最出色的弟子之一,硬碰硬抵挡了铁头的冲击之势,半步也不退,只脸色稍稍潮红。

  平常李文成与铁头交手切磋,虽然赢的次数十之有八九,遇到他这招“猛虎探头”时,那是丝毫也不敢大意,多以闪躲避之,同时以腿法攻其下盘,扰乱他的拳路,令他顾上不顾下,使他心神烦扰而胜之。输的一两次也是因二人交手太多,李文成心神疲敝,而铁头拳势太重太快,闪躲不及所致。

  这时铁头一连打出数拳,稍稍歇了口气,便将双臂架在身前,提起右腿,呼地向褚郃横扫过去。

  这一招“横扫千军”李文成再熟悉不过了,招式也极简单,便是一腿接着一腿扫向对手腿部骨径,有次李文成便是给他这招扫得左腿肿了好几日。

  这时褚郃提腿屈膝,使腿外侧将铁头扫踢挡住,这一踢铁头使得力极足,虽然被挡,也踢得褚郃半边身子晃了一晃。


  虽说身子晃动可以卸力,但褚郃却不是一般的弟子,他在“江陵剑派”已经十年,马步扎了也有十年,本身天赋又高,而铁头入门还不足一年,这硬碰硬能踢得他身子晃动,那也是了不得的力量。

  铁头一脚连着一脚地扫踢过去,踢了六脚,均被褚郃硬挡回去。他又使起拳来,右拳直刺,将刚才那招“猛虎探头”再次使出。

  铁头身强力壮,气力又足,喜欢练习的都是那种刚猛简洁的招式,灵活繁杂的拳招他练起来颇是费劲。这两招他练得极精,寻常的弟子,即使入门比他早了一两年的,也难有敌得住他这种连续使用的刚猛招数。

  褚郃这时却换了一种招数,左臂一挡,同时右拳直刺铁头面门,一下便刺中了铁头的额头,但他只是试探,力未使老,因为这时,铁头的左拳也朝他飞奔而来,力若使得太老,铁头的重拳便难以防备。他身形连晃,躲开了铁头的左拳,瞬间将攻势化解。

  铁头挨了一拳,倒也无碍,他的长处便是以攻对攻。二人交手了八九招,褚郃渐渐守中带攻,反击之势越来越锐利,这时李文成已能看出,铁头已支撑不了多久,二人的巨大差距便也显露出来。

  随着一声锣响,二人停下了手,过了一会,便听高台上的秦百川道:“铁头,你的你的根骨天赋极好,是块练武的好苗子,嗯,不错,你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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