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丹青】一副无名的画,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丹青

一片伤心画不成

七月流火,午后的太阳有着几分秋日特别的爽朗。我走在镇子街道上,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钻进弄堂里一间没有客人的老店,敲了敲门,便闪身进去。

“嚯!小先生来了,真是稀客,”店里老板听到敲门声,抬头见我进来,便说道。他身着褐色长衫,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下巴上留着一溜胡须,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一副厚底眼镜架在他鼻梁上,让这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市侩中透着几分书卷气。等我进来,老板也不起身看茶,只是借着手中书往客桌上摆好的茶碗一指,便让我坐下。

待我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茶,老板眉毛一翘,瞅着我问道,“小先生今日来,又带来什么麻烦物件?”

“瞧这话,我什么时候给老板带过麻烦物件来了。”我堆笑道。

这间老店经营古玩字画,店里老板于此道颇有些造诣。我平日里行走,遇到些沾了灵的古玩物件,也会拿到老板这里,让他过目一二;有入得了他眼的,他也舍得花钱盘下来。

然而这次我却并没有带什么物件过来。我将桌上茶碗排到一边,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张还未裱起来的宣纸画卷,铺在桌面上。画卷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名衣袂飘飘,回眸浅笑的少女,少女身后泼墨留白,似是山麓,亦似是大海。

老板放下手中书,隔着鼻梁上的厚底眼镜,挤着眉头瞅了一眼桌上的画,而后眉毛一挑,问我道,“小先生也懂丹青?”

我一阵讪笑,说道,“老板说笑,我自然是不懂…”

还没等我说完,老板便倚住身子,敲着桌子说道,“这画纸尚新,显然是成画不久;勾描、泼墨、留白,用笔技法也算不得高明,且这画上无题词,无印刻,当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小先生,你不仅不懂丹青,你还随处捡了一副画来消遣我了?”

我嘿嘿一笑,说道,“老板慧眼,这画是我一个朋友随手画的,的确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我又将画卷铺平,看着老板说道,“不过说我来消遣老板,倒也不至于,今日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板依旧挑着眉毛瞅着我,却不接话,我只好把后面半截话说完。

“知道老板有一手装裱的手艺,我想麻烦老板帮我把这幅画裱起来,”我说道,而后又看了一眼老板,继续说道,“当然,价钱好说。”

“就这么一幅画,小先生还要裱起来?”老板又瞅了我一眼,那眼神明白的告诉我,这幅画不值得专门装裱。然而下一刻,老板就把画纸展在手里,仔细的看了起来。

“嗯,果然还是如此,”老板盯着画看了片刻,又把画纸铺到桌上,“画工一般,技法无彩,随便找个学过几年丹青的人都能画出此等的画来。”

说着,老板侧过头,看着我说道,“但是,这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令人心向往之,却不是一般画手能勾勒出的神采。”说到这,老板往我身前凑了一凑,问道,“小先生,这画中必有玄机,可否告知我?”

“那这装裱的价钱?”我并不答话,却突然如此问道。

“好说,自然是好说的。”老板答道。他脾气古怪,遇着不愿做的事情,千金求不得,遇着愿做的事情,千军拦不得。

见老板应了下来,我便喝了口茶,慢慢回想着这幅画的由来。

文书馆典藏众多,亦不止一处馆址。有总馆一座,记载已被证实的各种灵物,及其对应的驱灵手段;其外有八目分馆,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命名,藏有各类灵物记载原件,山脉灵络及水脉灵络的分布图;每一分馆又设“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每一干分派管库四人,负责书目借阅,札记校对。

近来我常去的,是“宙”字分馆,“庚”字干,此处所藏的,是各处山林中所遇的灵事。说是常去,实际上也只是每两个月去一次。我初次见到那副画,便是在“庚”字干,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记得那次我去“庚”字干查阅札记原典,带了一方砚台去,是带过去给管库的礼物。来“庚”字干借阅典籍的灵师不多,校对札记的任务也不重,所以只安排了一名管库。我去时,那名管库伏在案上,誊写着一摞古旧的札记。

“先生又来了,”管库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笔,笑着对我说道,“我这里清净,先生是这个月里来的唯一一人了。”那名管库年纪尚轻,却能熬住管理一干典籍的工作,倒也让人钦佩。

我上前去,递上文书馆的合符。他随手瞧了一眼,便还给我,问道,“先生今天来又要借阅什么?”

“要重文先生的札记原典,”我说道。重文先生是我的前辈,早年逝世了,他的札记多记载着一些稀有的灵。

“好的,先生请到内堂稍候,我去取札记。”管库说道,便径自去了藏书阁中。

我来过此处好几次,还算熟悉,便自己去了内堂。内堂是管库平时休息的地方,布置了一些桌椅,还有一方书案,书案上有几张宣纸画卷,是管库平时闲暇的时候画的。我闲着无聊,便随手翻看着这些画纸。

那些画多是些山川海泽,蜻蜓飞蝶,我正一幅幅翻看着,不觉间,管库已经抱着一摞札记进到内堂来。

“画的拙,让先生见笑了,”管库将一摞札记放桌上,笑着对我说道。

我看那些画正出神,突然听见管库说话,也惊了一下,便连忙将画纸放下,也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进来看案上有这些画,便忍不住看了起来。”

“先生能看这些画,我已觉得十分高兴了,”管库也走到书案边,将画纸一一铺开,对我说道,“我平日都在这书馆中,也是无聊,涂画多了也没谁会看。先生看这蜻蜓,是前几日见着的,我觉得有趣,便画下来了。还有这蝴蝶也是。”

他一边铺开画纸,一边对我讲着一些琐碎事情。管理典籍的工作着实枯燥而无趣,其他地方还安排着几名管库互相照应,而他却只有一人,只能想着法子消磨时间。

画纸一张张铺开,我便一张张看着,忽然,见一张绘着女子的画纸,我便问道,“这是你恋人?”

管库盯着画纸,嘴角微翘,点了点头。他有一名相识已久的恋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我来的几次,都听他如数家珍的说过许多两人之间的事情。管库又盯着画纸瞧了几眼,脸上笑容溢了出来,他看的出神,余光瞥见我,急忙将画纸收了起来,说道,“耽搁先生时间了,重文先生的札记有些多,先生一次也难带回去,我按时间选出了几本,先生先看着,等这几本看完了,再来借剩下的。”

我点点头,管库想的颇为周到。我突然想起身上带的砚台,便说道,“对了,这次出行,得了一方砚台,我留着无用,送给你了。”说完,便掏出砚台,递给了管库。

管库接过砚台,在手中翻看了一瞬,便放到书案上,撒上水,研磨片刻,待墨汁浓了,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沾墨,晕下一片留白,似是山麓,亦似是大海。

“这砚台用的顺手,”管库搁下笔说道,“先生真舍得割爱?”

“我又不舞文弄墨的,这砚台用不上,送给你,倒是物尽其用,”我说道。

“那就谢过先生了,”管库笑着对我说道。

约莫两月有余,之前借的重文先生的札记便已看完,我又去了“庚”字干,借剩下的札记。等我见到管库时,他正在整理一些书录,虽然忙乱,却显得很有兴致。

“先生又来了,”管库见着我,兴高采烈的说道,“是来借重文先生剩下的札记么?”

“是的,之前借的,已经看完了,”我说道,“又要麻烦你了。”

我将带来要还的札记给到管库,而后去内堂等待。内堂书案上,依旧有些宣纸画卷,画着一些虫鸟花草,不及上一次多。我有些兴致,便翻看起了书案上的那些画。

片刻,管库便抱着重文先生的札记进来了。我拿着手中画笑着向他说道,“不过两月不见,画功是精湛不少啊。你看这麻雀,看着都要飞起来了。”

“先生莫笑话我,”管库将札记放下,也笑着说道,“区区两月,又没名师指导,就自己随笔涂画的,画功又怎么会突然增长?”

“说的也是,”我说道,“不过,这几幅画看起来,灵动极了。”

“说来奇怪,”管库从我手中接过画,说道,“自从上次先生来了之后,我随手画的东西,比以往都拟真了许多。难不成是先生送我这砚台有灵,能让人画功大进?”

我微微一笑,从桌上画纸中抽出来一副,展在手中,对他说道,“我看不是砚台的问题,怕是你红袖添香,怡然快乐,跃乎纸上了吧。”

管库看我手上画纸,先是一愣,而后哈哈一笑,将画纸接了过去。

那画纸上有一片留白,似是山麓,似是大海,在画纸中间,勾勒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只是轮廓,却让人遐想。

“这画也是随笔涂的,”管库嘴角一翘,笑着说道,“先生不知道,这两个月我这边来了许多典籍,工作繁重,书馆便从己字干抽调了一名管库,帮我打理。她见我平日里爱描画些东西,便嚷嚷着让我也替她画一幅。我拗她不过,便随手涂画了几笔。”

“所以,这画上的女子,就是那抽调过来的管库?”我笑着问道。

“是的,信手涂鸦。”管库也笑着说道,“她今日不在,不然,也可以让她见一见先生的。”

“看这画,那女子必然身姿绰丽,”说着,我朝管库一挤眼,嘴角一翘,说道,“有这样佳人相伴,难怪今天看你比前几次都高兴许多啊。”

“哈哈!先生莫要取笑我了,”管库笑了起来,说着,将画纸都一一收好,而后将整理好的札记给了我,“先生,这是重文先生的札记,有些重,若嫌麻烦,这次可以借一部分,剩下的,下次再借。”

我将札记在手上拎了一拎,并不觉得十分重,便说道,“还好,不算特别麻烦,这次也是多谢你了。”

“分内之事,何足劳谢。”管库说道。

我一笑,便继续说道,“对了,你这些画都挺好的,何时也画一幅送给我吧。”

“先生若是喜欢,我便为先生画一幅,”管库说道,“只是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样的?”

“我对书画没什么讲究,”我想了想,继续说道,“帮我画些花鸟鱼虫,就好了。”

“好的!”管库说道,“等先生下次来,想必已经画好了。”

然而,之后几个月我忙于在各处处理遭灵的事情,没有时间去归还重文先生的札记,也忘了与管库索画的事情。待到我想起来时,只收到了管库的一封信,以及一些画作。

先生敬启:

先生一去,已有数月。念想这一年来,独先生数次来访,虽只有数面缘分,但我与先生攀谈甚欢,似相识已久的老友,故对先生甚是想念,不知先生近来可安好?

此番留信,是有事告知。先生当知,我有恋人,相恋已久,父母催婚日急,且身为男儿,又怎可令红颜岁月消磨,年华白逝。因此,我已辞去文书馆工作,归家结亲,另立家业。

此前许诺先生的画,我已备好拙作十副。虽上不得台面,但既是送给先生的,我也去装裱了一番,自然是又来讨先生笑话了,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留笔至此,我已颇为感伤。与先生相识,于我之人生,增了不少乐趣,如今只能留信作别,颇觉凄凄然。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此后若是闲暇,先生可来我家中,绿蚁新酒,红泥火炉,一叙往故。

唯愿先生安康常健。

短短一封信,不消几刻,我便读了数遍,心中也泛起一丝愁绪。

人之离别,如月之圆缺,总是不可避免;但突然的离别,总让人措手不及。

我翻看了管库留给我的那几幅画,装裱的极为精细,画卷展开,便是一幅幅虫鸟林木,跃然纸上,恍若是真有蜻蜓蝴蝶,活在这画卷上一般。

我虽不懂丹青,却也能看出,每一幅画都是管库极用心画的。

等我将画卷收起来,却不知何时,从那几幅画卷里飘落一张画纸。画纸上有一片留白,似是山麓,似是大海,其间绘着一名少女,衣袂飘飘,回眸浅笑,如清云,如皓月。

这幅画,便是我之前在管库那里见到过的,不过那时这幅画不过只勾描了一些轮廓,现在,画纸上的少女却灵动如真。

若不是知道管库有相恋已久的恋人,其他人见着这幅画,恐怕都会以为是画师的心上人吧。

如此想着,我便将画纸收了起来。恐怕是管库不小心遗失在这些画卷中的吧。

“小先生,”弄堂里,老板抿了一口茶,侧着脸盯了我片刻,又继续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此画到底有何玄机,却还是卖着关子啊。”

我一笑,对老板说道,“就算我不说,老板也已经知道了此画的玄机所在了吧?”

“呵!”老板蔑笑一声,却显得尤为自傲,显然对他之前的疑问已了然于胸,“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送与他的那方砚台,有些门道吧,”

“就知道老板看的出来,”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方砚台,其实是灵物褪下的躯壳,经年累月化入砚石,被凿磨成砚台之后,能让画师在下笔瞬间,将一丝心绪融入到画作当中。我也是偶然之下,才得了那方砚台。”

老板睁开眼瞪我一下,说道,“此等砚台,那可不是凡品,小先生就这样送与别人了?当真舍得?”

“嘿嘿!”我一笑说道,“送了便是送了,身外之物,我也不喜欢摆弄这东西,还不如送给别人,让它能有些用处。”

老板听完,微微点头,又端起茶碗抿了几口茶,便不再说话。

“只是想不到,那位管库不小心将此画遗落在我这里了,”我小声自言道。

“不小心?”听到我自言自语,老板睥了我一眼,话锋一转,说道,“小先生,我看此画,觉得此女子不是凡尘之姿,让人颇生爱慕之心,不知道你看这画,有如何感想?”

“我不像老板这样懂丹青,但这画中女子,也称得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几个字,怎么不让人喜欢,”我笑着说道。

“是如此了,”老板说道,“世上最能透出一人心思的,便是笔下丹青书文,不管是藏的多么隐秘的心绪,总会不经意的透过笔墨跃于纸上。此画是那管库为那女子绘的画像,有了那方砚台,便将心思毫无保留的印刻到了画作当中。那管库是对这画里的女子生了爱慕之心啊,所以你我在看这画的时候,才会对画中女子生些情愫。”

我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震惊,仿佛是很早便知道了一般。

“所以,小先生,”老板继续说道,“你的那位管库朋友,怕是故意将此画遗落你这里的吧。”

我细想了想,或许是如此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喜欢上那女子,或是冲动,或是真心,是情难自禁之事。但他却是已有恋人的,便只能藏着这份心思罢了。

但这幅画是他为那女子画的,为何不送与她,为何要故意遗落在我这里,他此次归家,是否又与这有关?

我又想了许久,却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心思。等我缓过来,却见老板把画纸一卷,往店里内堂进去。

“小先生过两天来取画吧,到时,此画必为你装裱完。”老板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却见老板突然停住,而后转过头对我说道,“有意思,小先生,不知道你看这画到最后,是什么心思?”

我一怔,思了片刻,便说道。

是伤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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