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月光

我曾经体验过一次印象深刻的饥饿经历，时至今日，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14岁那年，我因家里贫穷外出谋生。拜了一个裁缝为师，跟着他走村窜巷。

户主拿出一块材料，我们便按照他的要求裁剪，做出一件衣服或一条裤子。

那时的工钱是很低的，好在户主管饭，不需要花费什么。

那时物资贫乏，百姓都穷，一个村没几户拿得出布料，即使有，在衣服实在没法穿之前，是不会轻易做的，所以一个村庄只有一两天的活，就必须换下一个地方了。

当时，村庄之间基本都没通公路，我和师父全靠两副肩膀两条腿挑着行李和工具赶路。

image

最初，看着外面新奇的世界很是兴奋，这样的日子很是开心。

但谋生的艰辛和长年累月的奔波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所能承受的。

这样坚持了几个月，也不知走过多少个村庄，我和师傅都厌倦了这种到处流浪的生活。师傅决定去投奔宛城的亲戚，想着看能不能在宛城开个裁缝店安顿下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们怀着略微有些兴奋和忐忑的心情上路了。

不幸的是，在旅程不到一半要转车的时候，师傅悲哀地发现，我们这几个月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微薄的盘缠不见了，不知是被偷了还是掉了，总之就是找不着了。

无法，师傅只得把珍藏的纸币——当时觉得有收藏价值的，拿出来勉强又凑了一程。

image

下车时，我们离宛城还有30公里的路程。

挑着沉重的行李走在路上，几个月积累起来的疲惫和厌倦涌上心头，越发懒怠无力。这还不算什么，更难受的是这一路来都没找到吃饭的地，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沉，肩上的担子仿佛一座山一样，越来越重。

与之相反的，脑海中却越来越活跃，想的尽是以前见过吃过的美食，尽管当时并不美味，然而此时似乎都散发着香味，这味道简直让我无法自拔。一会儿闪过这个，一会儿闪过那个，一会儿又想起第一次喝啤酒时的情形，那淡黄的液体，有点苦，入口冰凉清爽；想起有一次在一户农家吃的鸡肉炖蘑菇，那么鲜香入味，和母亲曾经给我做过的味道很是不同……

太阳落山了，夜幕很快降临。

image

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一丝昏黄的烛光透出，看着那么温暖。

这是一栋简陋的房子，房前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院。

师傅满怀希望地叩开了院门。

主人似乎正要吃饭，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我立刻闻到了其中辣椒和蒜叶的浓香，还有米饭的香味，饥饿把我的嗅觉无限地放大开来，肚子马上咕噜咕噜一阵响。这一刻，世上所有的美好都比不上眼前这几样小小的吃食了。

主人对我们的遭遇很是惊讶，他们立即热情地领着我们进了屋，把晚饭先让给我们吃。两夫妻又在灶台间忙碌一阵，主妇十分麻利地炒出一盘鸡蛋花，温了一壶米酒，并端出好些土特产。我们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灶台旁，仿佛一家人一样不慌不忙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完全不像是陌生人。

image

我只顾埋头吃饭，享受着这人世间极致的美味，感觉那样的满足。毕竟年纪小，和大人们说不上什么话。

师傅却一边和男主人慢悠悠地喝着米酒，一边交谈着家长里短，时不时感叹几声。

那一顿饭，师傅和男主人吃了很久。

月光洒下丝丝银辉，透过屋子的缝隙落在桌前。我们已经打扰人家很长时间了。出于感激，我们不愿再给主人家添麻烦，于是谢绝了夫妇俩的盛情挽留，辞了出来。

秋风飒飒，一轮弯月高挂清空。不知是米酒的热力还是浓浓的感动，我们心里暖暖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image

远远回头，看着刚刚歇息的小院渐渐融入到月华如炼的秋夜里，师傅分外感叹，他告诉我，他已经不止一次碰到这样的好人了。

后来，我又有过多次挨饿的滋味，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但那一次宛城之行，在那个无名的小村庄，那一户简陋的农家和那一对萍水相逢的夫妇，以及那一桌弥足珍贵的晚餐，却时时闯入我的梦乡，越发清晰。

还有那一晚清亮如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