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情爱,人性,无论善恶,美丑,在日本作家的笔下,鲜有悲壮,欢快的淋漓尽致。人物,故事,蒙着一层氤氲,湿湿的,却挤不出一丝水来,压抑的气氛,低低逼近地面,挤压进人的心田,一部小说读完,少说要花上几天的时间,消除胸中慢慢淤积起来的块垒。
在日本作家面前,我选择绕道而行,几次鼓起的勇气被无形中的偏见击退,伸出去触摸书本的手不自觉缩了回来,我把这些归因于自己间或听到的对日本民族特点的传言,我相信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左右了我,水土养育了他们,他们又以水土认可的方式回馈。
一本小说,很难做到纯粹地遮挡作者的名字加以阅读,随着阅读的推进,心里总会不自觉的想要了解作者,这也许是读者无法回避的自然而然的表现。等到翻看了作者简介,那些极端的描述,比如褒贬不一的政治倾向和行为,为众人诟病的性格缺陷,以及最后自戕,自杀的结局,反倒成了关于作家最深刻的记忆,(这可能是人的共性,对于一个人,总会选择新奇的,独特的作为一个人的标签)这样的记忆大大折损了对作品的赏析,简短筛选的信息,先入为主的武断甚至给作品投射了不合理的阴影。
作为一个读者,耽于作者的不合常理的生命历程应该有所检讨,确切地说,读者不应该因为作者的性格,行为,而做简单的推断,否定作品的意义。能够理性地更多关注作品,借助作者无论是在叙事铺陈的安排,还是语言艺术的应用,得到对于生命的感悟,是阅读中最值得做的事。
三岛由纪夫少年成名,在短暂的45年中,著有21部长篇小说,80余篇短篇小说,33个剧本,以及大量的散文。其中有10部曾被改编成电影,36部被搬上舞台,7部得过各种文学奖。他是著作被翻译成英文等外语版本最多的日本当代作家。
《潮骚》是三岛由纪夫1954年的作品,甫一出版,就荣获当年首届新潮社文学赏,时隔几月,拍摄上映,1956年,作为第一本翻译成外语的版本在美国出版。
《潮骚》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十八岁的新治学校毕业,开始海岛上年轻孩子的维生之路-跟随船长出海,学习捕鱼,因为父亲去世,同时承担了养家的重任;
富商的女儿初江从外地学习回来,新治和初江两人相识,相熟,相恋,家世差异的恋情受阻力;
暗恋新治的千代子,因为自卑相貌,嫉妒初江美丽,把不满透露给了岛上的花花公子安夫;
安夫把嫖娼视为炫耀的资本,面对貌美的初江,他没有爱,只是把玷污初江作为目标;
好在上天有眼,黄蜂蜇了坏心眼的安夫,美丽聪明的初江保护自己,告诉爸爸安夫的坏行为;
安夫心怀恨意,造谣中伤新治和初江,整个岛上风言风语,新治的妈妈有所耳闻;
初江的爸爸在澡堂听到别人的非议,把初江软禁起来,禁止她与新治见面;
初江每日把写好的情书压在水缸底下,新治的好朋友鱼雁传书,帮助苦苦相恋的两人互诉衷肠;
新治的妈妈苦于儿子的悲伤,决定找初江的爸爸求情,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进而迁怒于初江;
初江瞅准家里大宴宾客的机会,决定偷偷溜出来和新治在神庙见面,不料被爸爸发现,尾随初江,并且不留情面地当场拆散两人;
新的船只招募水手,新治和安夫一起在船上工作,新治勤奋,忙碌到没有时间看初江的照片,而安夫则偷懒耍滑,招致了全部船员的不满;
台风来袭,船长询问谁可以给浮标系缆绳,新治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毅力完成了任务,成为了船上的英雄;
回到岛上,初江的爸爸宣布新治和初江订婚,新治胜出,故事以欢乐结局结束。
《潮骚》是一部优秀小说,有评论曾认为它没有一丝三岛由纪夫以往作品的消沉,回到文章开头的话题,如果能够去除作者的名字,细心阅读小说,不难发现,读者不会止步于完美结局,而会因为作者布局和安排所打动:
平凡的爱情故事没有依靠大起大落,悲壮唯美,与传统的冲突高潮来制造让读者围观的效果,吸引人们的,是在平凡中镶嵌了可贵的品质,越发凸显底层人们的朴实,真诚,善良,责任:
新治,真诚背后是勇敢,善良背后是担当。他耳闻岛上的传言:安夫会是上门女婿。他喜欢初江,既不自惭形秽,也不机巧耍滑,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一如既往地与她交往,保护她,爱惜她,没有怨恨,没有放弃,没有气馁。
“新治也没有都市恋爱青年那种易于伤感的神经。成人们的哄笑决不会伤害他,反而使他感到一种宽容和温馨”
“他从来不发这样的牢骚。与其说自己穷,倒是觉得说出这种牢骚话来,更证明自己软弱,因此羞愧得几乎掉下泪来。但青年顽强地绷紧面孔,强忍住无价的泪水,硬是不让人看到那副难看的苦丧的面容。”
在他接到初江愿意和他幽会的信时,为自己,为母亲弟弟负责的念头超越了感情,其实他不去孤注一掷地殉情是对初江和自己的负责。
“他理应陶醉在欢乐之中。他明白自己的情绪受到某些挫伤而精神不振的缘由。今夜见到初江,她也许会逼着自己及早拿定主意。私奔?两人住在孤岛上,要乘船逃走,新治自己没有船,最要紧的是没有钱。殉情?岛上也有殉情的人,但那些都是只考虑自己而轻生的人。想到这里,青年坚决地排除了殉情的想法。他从来没有泛起过死的念头,何况他必须养家。”
新治冒着生命危险,在台风中奋力把缆绳系在浮标上,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在得到初江爸爸的首肯后,他告诉初江他的理想:
“我想参加海员考试,将来当个大副。满二十岁就能获得资格。”
“他很清楚,闯过那次冒险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
初江,对爱情忠贞,聪明,美丽,善良。尽管与新治相恋,但她有自己的底线,在山洞里,她要求恋人新治闭上眼睛,不许偷窥她的裸体;她巧妙和安夫周旋;她想办法和新治书信往来;她没有忤逆爸爸;她赢了采鲍鱼比赛, 却为新治的妈妈选择了奖品;她一再给新治写信,鼓励他不放弃,告诉他自己永远和他在一起。
龙二,新治的好朋友,负责从初江那里拿取纸条。十吉,是新治的师傅,他们三人共享新治和初江的秘密。十吉在得知初江和父亲的争吵,以及安夫的暴行,他阻止了两个青年惩罚安夫的想法,用渔父饱经风雨的经验劝阻他俩:
“新治是很难过,但关键是要忍耐。就像钓鱼,不耐着性子是不行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正义的人们,即使默不作声,也必定会取得胜利。照爷(初江的爸爸)也不是呆子,他不会分不出谁是谁非来。安夫嘛,随他去。正义的人,最后总会占上风的。”
初江的爸爸,不允许初江和新治来往,却暗中使用办法来甑别女婿的合适人选,他对前来劝说的灯塔长夫人的一番话,表明了自己智慧的立场,同时更加突出了新治的担当和勇敢:
“男子汉要有勇气,有了勇气就好办了。我们歌岛的男人都必须这样。门第和财产是第二位的。你说对吗,夫人?新治真是个勇敢的青年啊!”
事情纷纷扬扬,千代子没有因此幸灾乐祸,可以趁机得到新治的爱,反倒自责是自己的过失。心底善良的她,坚持认为需要和新治坦白才可以得到不知情的新治的原谅。
不会说恭维话的新治,面对千代子,一直为自己相貌而自卑的女孩的问话,他的回答是“你很漂亮“,这句话一直鼓励着千代子。她甚至用不回家的方式逼迫母亲去和初江的爸爸求情,允许初江和新治交往,尽管办法有点幼稚,不得不说是新治的善良,换来了千代子摈弃狭隘的爱,而愿意成全新治和初江的举动。
小说塑造了一系列人物,他们是最平凡的人,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行事,不需要豪言壮语,淳朴中透出朴实的善良,真诚, 弥漫到周围所有的人,让一切恬静而美好。
小说语言简洁,朴实无华,使用简短句子,与故事,与环境相得益彰。
学者陈文德写下评论,题为“唯有纯真的爱欲,才能让肉体纯洁”,这也许是对《潮骚》最恰当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