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少年

2002年中考完毕,在一个夏天的喧闹之后,我去了候堡读高中。

在候堡呆了三年,这三年的时光,却回味了十年。

炎热的夏天,在候堡办公楼边上的杨树林里,可以挖到出壳之前的知了;学校附近的菜市场可以吃到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那时便是美味;也可以去周王山转转,就算是野游了。

寒冷的冬天,我的手终于不像初中那样皴裂,痛痒的感觉不再有了;此时还是去学校附近的菜市场,炒一份热腾腾的面皮,只需要三块钱。

除了这些记忆,此外便是上课,看书,做题,考试,甚是无聊。

在这百无聊赖之中,青春期的种子开始萌发,情愫就像有了蒸汽机的人类文明一样疯狂生长。于是,我开始有了喜欢的女生。课下有空就观察人家,她时常是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似乎很少穿着牛仔裤,多时是穿着浅棕色的的裤子。总之,是很朴素的样子。

深眉明眸,才貌双全,性格宁静且坚毅。是的,真是难忘。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走。

到了2004年,那是高二。我终于厌倦了理科,便想去学文科。思来想去,还是拿定了主意,决定等个合适的机会,和家人商量了,便离开理科班,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

在离开之前,还要做些什么呢?这些处了几年的同学,还是怀念的。但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向喜欢的女生表白。因为如果再不说,虽然仍在一个学校,但是恐怕见面就很少了,就算是辞别吧。

那时高二,每周六下午上两堂课,五点放假,周日下午返校,晚上上晚自习。

我们是按照学号,由班主任随机调座位,——现在想来,说是随机,其实大有师生博弈的学问。

那几个月,她恰好坐在我的正前面。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编织着告白。

于是,在一个周六下午放假回了家,找了个写着“潞安集团会议本”的半新不新的黑色皮本,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个晚上。写好了以后,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给她。于是在下一个周六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跟踪了她半天,直到一个僻静的楼转角,我喊住了她,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我说“给你个东西”,随后赶紧把书包里的皮本塞到了她手里,她还是疑惑地接住了,站在那里。我又说“那我走了”,小心翼翼地快步走了。

回到家里,自己的内心便释然了,算是放下了一件事情。对方接受与否,都不重要,我可以放下心事离开了。

在一天后的周日归来,吃过晚饭,同学们都回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上着晚自习。

一切照旧。

我看着前方的她,依旧在安静地做笔记,看不出一点异样。

也好,也罢,我也不过是告辞,本不该希冀什么结果的,不是吗?

周一,她和大家一样,跑早操,上课,吃饭,安静地上晚自习;

周二,周三,周四,周五,还是如此。

由于可以说向她表了白,我内心有点害羞,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在教室里,碰到和她目光相遇的时候,我目光瞬间就移开了。但是,她的目光里竟看不到什么异样,似乎比以往还要平静。

周六,下午又要放假了,我该是要对她说点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要说。

她已经是没有任何表示。这难道是所谓委婉的拒绝吗?还是无言的漠视?

什么也罢,反正我也快要离开了。这个周末我就要回家向家人摊牌,我要去学文科了,也许家人会不同意,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夏日周六的下午,知了在聒噪,我已经无心上课了。下课铃终于响了,我整理好书本,装进书包,背好,走到教室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教室,走出了教学楼。

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要告别一种人生,突然有些不舍。就这样纠结着低头走着,突然身旁一个安静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抬头看,是她。

“怎么了?”我还没问,她就把我的黑色皮本塞到了我的手里。

“哦。”我无语,仅仅说出这一个字。

“你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吗?”她看着我,问我,平静地。

“什么?”我疑惑不解,不知道她的意思。

“你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吗?”她一转身,继续走着她的路,轻盈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

我拿着我的皮本,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吃完晚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悄悄打开了皮本,什么字都没有。原先我写表白的那三张纸,看来她撕了去,只留下页中海岸线似的曲曲折折。此外,别无其它。我生怕遗漏了什么,于是一页一页翻过去,又一页一页翻过来,还是找不见一个字。

“你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吗?”这句话又回想在我的脑海里。我从初中就听《梁祝》,到现在听了不下一百遍,怎么能不知道梁祝的故事。梁山伯不是喜欢祝英台,后来还是没有终成眷属,凄惨而死,化为蝴蝶的结局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还回来的皮本里一个字的答复也没有,还问我知道不知道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我思来解去,看来确实是被委婉的拒接了。

我听过很多男生表白女生,被女生委婉拒接的故事。没想到,自己的故事,才是最委婉的一个。

深夜里,我竟然苦笑出来。

     

在皮本被还回来的两个星期后,我的家人和我办好了手续,转到了一个文科班。这个文科班在一教三层,我原来的理科班在二教二层,虽然相隔不远,仅不到一百米,但好像天各一方。我再也没有安静坐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做笔记的机会。偶尔在食堂或者在放学路上相遇,也只是目光短暂对视,此时我便加紧脚步,目移它方,匆匆离去,没有只言片语。我的表白本意就是离辞,说给了人家,也就罢了;人家也无接受之意,自己再强加亲近,怕是给她带来困扰。她和我都在一天一天接近高考,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情愫小事,耽误了一个女孩子的大好未来。

再后来,偶尔相遇,她竟然多了一分腼腆,少了过往的平静,但是此后再无只言片语。

高考完毕,奔赴天各一方上大学,更是无从联系。自己偶尔想起,也是抿嘴一笑,当是自己年少思春往事,有时还自嘲起来。

在大学里,我不再向喜欢的女生表白,因为我觉得这是幼稚的事情;有几次女生向我表白,我都是以充傻装疯嘻嘻哈哈混过去,假装自己没听懂;女孩子一般脸皮薄,知道这是委婉地拒绝了,也就知趣地放弃了。我也说不上是真的不喜欢,就是不愿接受。心里想着就让对方困惑吧,就像当年那个她让我困惑一样。

我对她那句“你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吗?”依然不解。但这句莫名的话和告白一样,在时光的流驶中,淹没在记忆的长河里。人生里,每天都遇到很多的人,发生很多的事,在岁月里千件万件的人和事中,无论它重要不重要,都会湮没在俗世的生活里。

朴树唱道,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

大四的时候,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看的出来,她也喜欢我。但是毕业时日不多,不久又要各奔东西,即使在一起,恐怕分离就在毕业后。

有一天,我在短信里对她说,“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

毕业的时候,我和一些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拍了合影,包括她。

毕业离校之际,我背着背包,拉着行李箱,看着这满是离别的校园,心里哀伤的说:

——我爱你,再见!

 

此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深感金钱重要,事态炎凉。觉得婚姻不过是一种交易。人穷就不要乱追人家才貌双全的女孩子,人家拒绝你都是在给你面子。人呀,还是安分点,不要在床上天天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还是勤奋工作、挣钱攒钱吧。

“等到有了钱,自然就有女孩子看上你了。”奶奶总是这样说。

高中奶奶这样说,大学奶奶这样说,工作后奶奶还是这样说。

大学以后,我开始觉得奶奶说的对。

想想当年,自己那熊样,自己那穷样,还向人家表白,自己都要笑掉大牙呀。真是喝醉了,都不好意思说出的糗事。幸好人家理智,及时掐灭了我妄想的小火苗,不然不仅让同学笑话自己,还耽误人家的本该的幸福生活啊。

工作六年后的2017年,攒了些钱,终于买了个一百四十平米的新家。叮叮咣咣半年装修后,再东挑西选搞定家具家电后,终于住进新家了。

奶奶打电话问,放在她家阳台柜子里的那些旧书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卖给收废品的了。

我说,都是什么时候烂书了,还要什么呀,卖了吧,买不了就扔了吧。

“你还是看看吧,不要跟上次那样,把你的日记本卖了,你又埋怨我!”奶奶又叨叨起来。

“那就放那吧,改天我回去自己扔了。”

有一天,回奶奶家吃饭,奶奶说家里地方本来就不大,你那一柜子书赶紧处理了吧。

我吃罢饭,挪开花盆,打开柜子,真是什么都有,大学英语、马哲毛概、薛金星、笔记本、练习册等等等等,一本一本拿出来,装进麻袋里。

专业书还是有用的,扔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吧;有些小说还是不错的,扔了再读还要买,还是留着吧;有的笔记本没有用完,把写了笔记的扯掉,空白的还可以当便签用。

无意中看到一本黑色皮本,翻开一看,纸张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只是开头几页被撕掉了;里面倒是很干净,只是外面的塑料封皮磨开了,皱巴巴的,还落满了灰尘。

封皮烂了,纸还是可以用的。于是,我扯下了封皮,封皮里夹着的两页纸展开了。

我看到上面贴着两只蝴蝶的标本,在标本的右下方写着她的名字,落款日期是:

“2004年5月21日”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奶奶看着我,走过来,问:“怎么了?又丢了什么东西了?”

我低着头说:“没有。”

那一刻,我又回到了2004年的那个初夏,变回了一个清白少年,天真且善良,相信爱情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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