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长女三十(47)

       文/书虫

       我和妹妹走到乡里赶集那条街的十字路口,除了过往的行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和妹妹不得不掉头沿着原路走回家。没走几步,妹妹突然提出去初中校园看看。我问看什么,妹妹说来年她就要读初中,想去看什么样子。我说学校也没什么看的,另外学校肯定锁着大门。我见我妹不高兴了,只好带着她去了学校。

  果然,学校锁着大门,那扇小门也没开。我不由想起林凯,想起林凯带我来学校,那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我耳旁不由回响林凯说的天空,我仰起头望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我看到那朵云对我笑了,好像林凯的脸印在上面,两个酒窝露了出来。

  我妹见我对着天空看,也抬头望着天空,没多久,问我看什么。我望着那朵云就问我妹妹喜不喜欢天空,我妹没说话。我问妹妹喜不喜欢白云,她循着我的目光望去说不喜欢。我问为什么不喜欢。我妹说它太轻,没有重量,风一刮就跑了,我不喜欢这样。我看着妹妹说你不觉得它很飘逸洒脱吗,不觉得它很自由自在吗。我妹望向云朵说,可我还是不喜欢云。我对妹妹微微一笑,说咱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我妹问了我很多问题,关于学校的,什么奇闻逸事,什么八卦小道消息。其实,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太多了,只是我只顾埋头学习,一直都未怎么注过,都是些道听途说,至于真实性还有待验证,只是不经意说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还不错。妹妹听完好像很向往憧憬这样的生活,笑着说,到时候咱两就一个学校,一起作伴上学,一起学习,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饭,一起放假回家。我听妹妹这样一说,好像一种患难与共的感觉,一种生死相依的信赖。

  回到家,爸爸破天荒地给我和妹妹做了我和妹妹最爱吃的炒菜,妹妹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我最爱吃酸辣土豆丝,不过我爱吃的这个酸辣土豆丝只要酸不要辣,一直到现在,我和妹妹依旧最爱这道菜。我发现,我和妹妹很执着,也很倔强,立场坚定不移,只要喜欢就会永远喜欢,永远都不腻。

  吃饭时,爸爸还拿出一瓶白酒,破天荒的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他还问我两喝不喝白酒。我和妹妹都说不喝。爸爸却劝我两尝尝。爸爸端起自己的小酒盅递到我面前,我只好接过去,爸爸说就一口,尝尝味道。我抿了一小口,刚咽下去,凉凉的,滑滑的,没一会儿火辣辣的,还有淡淡苦涩,我说难喝死了,酒有什么好喝的,以后就是白让我喝我也不喝。爸爸笑着说这就是酒,说完,爸爸又把小酒盅递给妹妹。妹妹比我勇敢,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完。我爸爸喜的合不上嘴,最后又像夸奖妹妹:“哟,这么厉害,比你姐姐厉害,以后有出息。”我不服气地问喝酒厉害能代表以后也会厉害,我爸笑着说那以后也不会太差。我妹被我爸鼓舞的脸上立刻红扑扑的,像是擦了胭脂,像是挂了两个红苹果。

  我爸惊讶地对我妹说,没想到,你喝酒也上脸,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喝酒上脸对肝不好。妹妹说爸,你的脸也红了,那你还怎么喝酒。爸爸说今天高兴,就喝点小酒,喝点酒乐呵乐呵。我妹说爸,有什么高兴的。我爸说等来年你就知道了,我爸一边说一边给我和我妹的碗里夹菜。我和妹妹对视一眼,心想爸爸有什么高兴的。不过,爸爸看上去确实很高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爸爸这么高兴了,高兴的竟然喝起小酒。

  吃完饭,我和妹妹收拾好。爸爸睡起午觉,我和妹妹去我们房间,躺在床上,我妹问爸爸有什么开心的事。我说不知道,不过看上去高兴是真的。我妹凑到我面前,害怕有第三个人听到用很小的声音说,是不是妈妈要回家了。虽然妹妹声音很小,但是我一看妹妹的口型就猜到妹妹说的什么。我和妹妹想到一处了,不知道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很快就能实现。我担心别人听到,妈妈就不回来了,好像妈妈是一只被风吹草动惊吓走投无路的小鹿。

  我妹见我不说话,像一个老人长叹一声说,姐姐,我们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妹妹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熬这个字太漫长,太折磨人,它怎么会轻易放过处于深水火热的人呢,它要陷入困境的每个人尝尽其中百般滋味——苦的不能再苦。

  我怎么也没想到,杨帆在大年初六的那天来我家找我,他在我家门口喊李丹宁,我急忙冲出去。

  当时正好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和妹妹在院子的屋檐下趴着做练习题。太阳晒的我们的后背,屁股,后腿肚热乎乎的,头发也感觉暖洋洋的,好像春天说到就到了。妹妹突然说姐姐,你看燕子回来了,燕子又来咱家屋檐下搭窝。我抬头一看,燕子窝就在我家屋檐下的窗户正上方,燕子站在鸟窝边上,面朝里,背对着我和妹妹。我和妹妹仰着头看的很专注,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它的黑墨色的羽毛,羽毛泛着光亮,尾巴似一把张开的剪刀。没一会儿,燕子就飞走了。妹妹问我它在干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仔细观察燕子的一举一动,就连燕子从遥远的南方飞到我家,我都没有发现。

  妹妹依旧仰着头望着那个鸟窝,好像只要尽情注视就能看穿燕子窝里的所有一切,里面的构造,空间大小,以及里面的摆设。妹妹说,姐姐,里面是不是已经有小燕子了,就是刚才那只燕子的孩子。我没看到妹妹说的刚才燕子的孩子,而且我也不知道刚才那只燕子是否已经为人父母,是否是个孩子。说不定,刚才那只燕子是里面即将出生燕子的姐姐或者哥哥。

  我和妹妹的注意力被那只燕子吸引了,而且我两也不知道又飞来的一只燕子是不是刚才的同一只,还是刚才那只燕子的丈夫或者媳妇,或者兄弟姐妹,本来燕子就长的很像,高矮胖瘦都很像,我们根本分不出哪只是哪只。我和妹妹就在那看了好长时间的燕子,也不知道看什么。妹妹心情也好了起来,兴致勃勃的朝着燕子窝唱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你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我也被妹妹感染的笑了,妹妹笑着说姐姐,你和我一起唱。我摇摇头说太小孩子气。妹妹还是不肯罢休,摇着我的胳膊说一起唱嘛。我不忍心拒绝妹妹,也不忍心看到妹妹失落,就说,好吧,我起头,然后一起合唱,但是不能声音太大。妹妹说声音不大,它们怎么听到我们为它们的到来歌唱,它们怎么知道我们欢迎它们到我们家安家落户。妹妹像是一连串鞭炮噼里啪啦说的我哑口无言。我笑着说,万一里面有小燕子,万一它在睡觉,万一它在鸟蛋里需要安静呢。妹妹昂起头看着鸟窝,又看看我说,里面应该没有吧。

  我说刚才那只燕子已经飞走了,你为它唱歌它能听到吗。妹妹看上去情绪很低落,低下头抠手指甲。我说等那只燕子回来飞到院子的时候,我们在为它唱歌吧,别把它吓跑了。妹妹一脸天真烂漫的抬起头望向我问,姐姐,这样可以吗。我看着妹妹纯真无邪的目光说,当然可以,我们还可以一边为它歌唱一边鼓掌打拍子。妹妹说那好,等它飞到院子里的时候,我们再为它唱歌鼓掌。

  我感到妹妹有时很天真烂漫有时很懂事,有时懂事的让人心里难过,忍不住为她流泪。也许,她想用这种方式得到安慰,我知道我和妹妹都很思念妈妈,思念了整整半年,可是这半年竟让我和妹妹像是经历一场场生离死别。我知道我们不能没妈妈,也不能没爸爸,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需要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安然无恙的存在,每天生活在一起。

  燕子飞回来又像刚才那样背对着我和妹妹,我和妹妹安静的仰着头,燕子一个漂亮帅气的俯冲,飞过我们的头顶,飞过院子,飞过我家厨屋的屋顶。我唱起小燕子,穿花衣,妹妹和我一边双手鼓掌打节拍一边唱起这首儿歌,这是从小妈妈就给我和妹妹唱的儿歌。妈妈会唱很多歌,每首歌都很好听,都很动人,总能让我和妹妹听的津津有味。妈妈还给我们说她小时候的最大梦想就是将来能当一个歌唱家,给所有的人唱歌,通过唱歌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命运总喜欢捉弄人。那个年代,大家都看不起唱歌唱戏的,姥姥姥爷一听说妈妈要学唱歌,立马就不同意。妈妈是一个倔强的人,一个不轻易服输的人,她想唱歌,她要唱歌。妈妈天不亮就起来练嗓子,被姥姥姥爷发现后,就被锁进小黑屋,直到妈妈妥协,投降,再也不提学唱歌,再也不说未来当歌唱家。妈妈每次说到这里,总是热泪盈眶,两行清清浅浅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滑进妈妈的嘴角,落到妈妈胸前,留下两道暗暗的眼泪行走的路径,像是两条清晰可见的小河沟。

  我唱着唱着就想起妈妈唱歌,想起妈妈我和妹妹围坐在妈妈身旁,听妈妈唱歌,那时是我们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光,周围的一切都忘了,只剩妈妈歌声环绕,我和妹妹听的如痴如醉,好像妈妈成了伟大的歌唱家,全世界最伟大唱歌最好听的歌唱家。我和妹妹就是那样在妈妈的歌声里长大,在妈妈的歌声里学会唱歌,在妈妈的歌唱里听妈妈讲她小时候以及十六七岁时的故事,妈妈讲她的调皮捣蛋,讲她的勤劳能干,讲她的吃苦耐劳,妈妈总是讲到唱歌,无论讲什么都能讲到她小时候的梦想,讲着讲着眼含热泪。然后,妈妈就讲不下去了,她就哽咽住,整个身体都是哽咽的,像是被封印起来的回忆,好像她的眼泪成了歌声,帮助她实现她的儿时梦想。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梦想,妹妹比我小,更不懂什么叫梦想。只不过,我从妈妈口中明白一件事,梦想是一件最有重量的东西,它让妈妈每次提起来忍不住流泪,让妈妈怎么忘都忘不了,让妈妈做梦都想拥有。那时,我就想自己长大后就去给妈妈买一个梦想,要么亲手给她造一个梦想,让她实现梦想,让她圆自己一直想实现却不能实现的梦想。

  妹妹问我怎么哭了,我才恍然大悟,笑了笑说哪有,我哪里哭了。我倔强的不愿承认自己哭了,傲娇的像个小公主,我知道我的脸划过一道清凉,我一抹脸知道自己流泪了,一道清泪就那样流进我嘴角。妹妹没有安慰我,也不再唱歌,而是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好久,妹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脸色羞愧内疚地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想起伤心的事儿了。

  我忍不住笑了,眼泪又流了下来,为妹妹的过于懂事,过于善解人意,嘴唇颤抖着,控制住情绪说,不是你的原因,别怪自己,我就是觉得你长大了,一夜长成大人了,姐姐为你高兴,没想到你给小燕子唱歌,姐姐都没想到为小燕子唱歌,姐姐为你高兴,小燕子一定也会为你高兴,它一定很乐意住在我们家里。因为从来没人为它唱歌,从来没人这么发自肺腑的欢迎它的到来。它一定会被你的真诚善良感动,感动的哭了。

  妹妹不确信地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姐姐。我最喜欢妹妹仰起头一脸天真烂漫地望着我,像是我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精神寄托,她在人间仅剩的一线阳光一抹温暖。我瞬间不希望妹妹长大,不希望她长成和我一样的年纪,虽然我知道再过一个年,她就到了我这个年纪,她就该到我的学校和我一起读书上学。我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妹妹说姐姐,那你还哭什么,你应该为我高兴,应该为燕子高兴。

  我笑着说我就是太高兴太开心了,高兴过头就忍不住流泪了。妹妹说姐姐,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哭。我看到妹妹眼里都是泪花,笑着说,傻不傻,姐姐是高兴不是难过,你也要高兴不要难过。妹妹点了点头。

  我和妹妹坐在院子里望着飞来飞去的燕子,为燕子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小燕子穿花衣,好像燕子听懂了我们的歌声,听懂我们在歌颂它,欢迎它的到来。妹妹兴致勃勃的唱了好多遍,就是这时候我听到杨帆喊我的名字。

  我担心杨帆推门而入,还没等妹妹唱完就跑到门口,跑出大门,只见杨帆跨在那辆和他格格不入的二八杠自行车,一只脚尖惦着地面,另一只脚踩着高扬的自行车脚蹬。杨帆满头大汗,穿着一件到腰的黑色短袄,一条黑色裤子,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鞋看上去特别干净亮堂。杨帆笑着说,你家还挺好找,,开始我还担心找不到你家,还担心你不在家出去玩了,你在家干什么呢。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杨帆的不请自来,总感觉不太真实,虽然他已经说过他要来我家找我,但我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恍惚。杨帆说你有事吗,没事儿的话,一起自行车去玩。我脸刷的烫的慌,说不了,我在家还要学习。杨帆说你在写寒假作业吗。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帆说我以为你过年前已经写完作业,还想趁着这次找你的机会借你的作业看看。我说还没写完,其实我早就写完了,只是不想让杨帆进我家。

  杨帆说那回来再写吧,今天这么暖和,我骑车带你转转,怎么样。我说去哪儿。杨帆说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还是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吧。杨帆说李丹宁,你太不够意思了,大老远来找你玩,你竟然不去,别说我认识你。我知道杨帆在说玩笑话,苦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一直在一个学校,一直同一个班,在一起玩的时候多的是时间。杨帆说少废话,你去还是不去。我刚问只有我和你吗,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杨帆,你找到李丹宁家了没。我看着杨帆惊讶地说,不会是马秘刚吧,不会他和你一起来了吧。杨帆神采飞扬地说对啊,被你猜对了。我们两个一起骑自行车来的,说过来看看你,借你的寒假作业看看。我说真不巧,我没有做完,让你们白跑一趟。

  说完,马秘刚已经骑到胡同拐弯处,我和马秘刚的目光相遇。马秘刚冲我狡黠一笑说,李丹宁,你真难请,我猜杨帆肯定请不动你。马秘刚说着就骑到我面前,在杨帆旁边停下来。马秘刚骑的一辆轻巧玲珑的自行车,车身前方没有那道高不可攀的大梁。他从车座下来,两只脚踏在地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袄,到他屁股处,腿上穿上一件浅蓝色牛仔裤,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左脚的鞋带松开了一根鞋带。

  马秘刚在我眼前一亮,我一看就看出马秘刚剪了头发,之前头发也不长,但现在剪的更短了。我不由问马秘刚剪头发了。马秘刚笑着说新年新气象,一切从头开始。我被马秘刚说的笑了,说你的鞋带开了。马秘刚立好自行车跨出自行车,半蹲在地,系上黑色鞋带。我说杨帆怎么没剪头发。杨帆说我头发不长,不用剪。我说你和马秘刚比起来,头发长多了。杨帆说头发太短,我不适合马秘刚那样的发型。杨帆说完从额前往后抚摸一下头发,看上去像是耍酷。我心里想笑,只能强忍住不笑。

  杨帆见我没有行动的意思,就说李丹宁,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转转,我可以载你,你也不胖,我肯定能载动你。我说我妹妹在家,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杨帆笑了说,这简单,带上你妹妹,我载你,马秘刚载你妹妹。杨帆说完就对马秘刚挑了挑眉毛,说,没问题吧,刚子。杨帆叫马秘刚都是叫刚子,马秘刚叫杨帆还是叫杨帆。马秘刚说一个小孩子,我还载不动吗。我知道他两的好意,还是觉得不放心,也不知道哪里不放心。

  杨帆和马秘刚互换眼神,杨帆说李丹宁,叫上你妹妹,我们一起去,等会儿再送你们回来,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们丢到半路不管。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好麻烦你们。杨帆说这有什么麻烦,正好凑成一个巧字,赶紧喊你妹妹出来。我再三犹豫,终觉不好麻烦他们。

  妹妹跑出门外,来到我旁边问,姐,他们是谁。我说我初中同学。我妹好像听到我们的说话内容,说姐,你放心去玩,我守着家。我说那怎么行,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家。杨帆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玩,我载上你姐姐,让他载着你。妹妹看了看我说,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小声说你想去吗,妹妹说去。

  杨帆笑着说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妹妹看好你哦。杨帆说着就把自行车掉好头,马秘刚也把自行车掉好头,等着我们坐到自行车后座。妹妹说姐姐,一起去吧,整天憋在家里会憋出病的。我见妹妹很想去,说你路上不能挑三拣四,不能不听话。妹妹说姐姐,你还不放心我吗。

  杨帆转过头面朝我示意说上车,我见妹妹已经坐上马秘刚后座,就坐在杨帆后座。杨帆心情愉悦地高唱出发喽。杨帆和马秘刚并肩而行,开始只有我妹和马秘刚说话,我妹一问马秘刚一答,我忍不住轻轻一笑,觉得也许出来是正确的选择。杨帆给我讲他每天做什么,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复习写作业,串了东家串西家,一天也不知道忙什么就过去了。我仰起头望着天空,万里无云,天空看上去空落落的,显得弱不禁风,孤零零的,连一朵云也没有,一只鸟儿也没有。

  春天就这样来了吗,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路上倒退的白杨树,柳树,榆钱,槐树都已经冒出小芽儿,像是一个小骨朵儿,个个看上去铆足劲儿,只等春风一吹,开花的开花,发芽的发芽,看到这种情形,我该高兴的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只能望着蓝天,天空,脚踩在自行车的支架上,一直望着。

  “有人放风筝。”我听到杨帆激动地尖叫。我望着远处的风筝,心里豁然开朗,心想春天来了,开始放风筝了,这次天空再也不会孤单,至少有风筝可以作伴。我想象林凯扯着线放风筝,一边往前跑一边往后看天上放飞的飞筝,脸笑的像阳光一样灿烂,笑的能把整个天空盛下,风从我耳旁掠过,好像蜻蜓点水,我听见林凯笑着说,飞起来咯,飞起来咯,一边跑着一边扯着手中的线,他的风筝飞的最高,扯的最远。我眼前模糊起来,好像远处小不点儿的圈圈就是奔跑的林凯,不停的奔跑,朝着北方跑去,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天上的风筝也模糊成小斑点。

  杨帆说李丹宁,你会放风筝吗,我说不会,我从来没有摸过风筝。杨帆说放风筝没你想的那么难,其实挺容易的。我一听杨帆的口气就问他是不是会放风筝,杨帆说是啊,我不仅会放风筝,我还会自己动手做风筝,我爷爷就是做风筝的,只是现在不做了。我说那你家也卖风筝吧。杨帆说对啊,我爷爷做好风筝就赶集到集市卖风筝。我说有人买吗,杨帆笑了说瞧你说的,有人卖就有人买。

  我想能做风筝也挺好的,可以离天空那么近,可以飞的那么高,可以站在高处看着小如蚂蚁的人们,它一定会嘲笑地上的人真小,小的成了一个小黑点。杨帆说你喜欢放风筝吗,我说我不知道。杨帆说回头我亲手做一个送给你,你喜欢什么风筝。我说风筝有很多吗,杨帆说有蝴蝶,有鱼,有燕子,应有尽有。我问杨帆都会做吗,杨帆笑着说我只会做燕子形状的风筝,就是集市上最常见的那种。

  我说你真厉害,竟然会做风筝。杨帆轻声说哪有。

  马秘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超我们前面,不远不近的把我们甩在后面。我侧过杨帆的后背往前望,看见我妹妹不知道和马秘刚说什么竟然笑的很开心,这才放心。杨帆说你要是喜欢风筝,等我做好送你一个。我说谢谢,我不会放风筝。杨帆说不会可以学,一学不就会了。我说做风筝很麻烦吧,太麻烦就别做了。杨帆说不麻烦,就是需要胶水,需要纸,需要会画画,需要竹竿,剪刀。我听杨帆需要准备一大堆东西,急忙说还是别了,太麻烦了,我一听脑子就大。

  杨帆笑了说,还有你一听脑子就大的事情,我说对啊,我又不是超人,也不是什么都会。杨帆说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会。我说不是。我和杨帆沉默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问杨帆去哪儿,杨帆说绕着集市溜一圈,再送你回去。我说谢谢你。杨帆说开学后,你真要坐到李少阳旁边去。我说是。

  杨帆说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一下子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杨帆也是一个憨厚可爱的人,我一听笑了说,我们又不是不见面。杨帆说那不一样,你要是搬走,以后想和你说话都不方便,哪像一扭头一转身就能和你说话方便。我被杨帆说的伤感起来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惜班主任一直坚持,没办法,不得不换。

  杨帆说如果你坐到前面,会来后面找我们吗。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老地方,心里觉得特别苦涩。杨帆说李丹宁,我很羡慕你。我吃惊地说羡慕我什么。杨帆说你学习好啊,我怎么学都学不会,我是不是特别笨,笨的像一头猪。我还是第一次听杨帆说自己笨的像猪。我说没有啊,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不仅你聪明,林凯也聪明,只是你们不用心,不用功。

  杨帆说林凯找过你吗。这是杨帆和林凯吵架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提林凯。我说了谎,说没有。杨帆语气轻松许多说,我猜他就不会那么好来找你。我说杨帆,你们和好吧,我觉得你人不坏,林凯也不坏,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打打闹闹。杨帆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我问杨帆为什么,杨帆说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看见他就烦,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见到他。

  我听杨帆这样说,也不好再替林凯说好话,只是说我替你们惋惜。杨帆说惋惜什么,我说你们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像你和马秘刚那样的好朋友,可惜你们不是。杨帆说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能说我们两个不对头。

  到了集市那条街,马秘刚在不远处等着我们。杨帆往前骑自行车,努力追上他们,与马秘刚汇合的时候,马秘刚问还往前走吗,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往前是杨帆和马秘刚回家的路,往左是去往我姥姥家那条路,往右是去往学校的那条路。杨帆左右为难,不知该选哪条路。我静等杨帆拿主意,杨帆想一会儿回头问我走哪条路,我指了指去往学校的那条路,说往右走吧,正好可以沿着这条路送我们回家。杨帆说那也行。

  马秘刚骑着自行车又超我们一段距离,杨帆往前骑,我望着天空,正要低头,就看见马路对面林凯和三四个男孩子走在一起,说着笑着,看上去很开心。林凯好像没有看到我,他正对着一个和他个子差不多高的男孩儿说话。我望着和我朝着相反方向走去的林凯,他往北,我往南,我想大喊林凯,可是我喊不出来,可能是当着杨帆的面儿喊不出来,可能是当着林凯那些同行的男孩子喊不出来,也可能是我和林凯距离太远让我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怎么会听到我喊他的名字。

  我望着远去的林凯,在我看来,林凯在我眼前倒退而去,转瞬即逝,短暂的我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知道杨帆是故意躲避林凯还是努力追赶前方的马秘刚,他骑车的速度快起来,越来越快,直到我看不到林凯。

  杨帆说你看见林凯了吗,我说看到了,不过他没看到我。杨帆说他看见我了,应该也看见我身后坐着一个人。我淡淡地说了个哦。杨帆说他应该看见你了。过了几秒,杨帆说他应该看见你坐在我身后的后座了。我心里一颤,不由紧紧攥着杨帆后座的支撑上,像是自言自语,他看见了我吗,好像没看见我。杨帆说我敢说他看见你了,只是假装没看见你,因为我和他眼神正好撞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酸酸的苦苦的涩涩的,怪不得,刚才他看上去那么开心,笑的那样灿烂,原来他一点也不在意——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杨帆说李丹宁。我说怎么了。杨帆说如果让你选择我和林凯做朋友,你会选谁。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什么意思。杨帆说你想和谁一直做朋友。我说我没法回答,我想和你们两个一直做朋友,如果让我选择,这就是我的答案。

  杨帆突然用脚尖点地,自行车停下来,转回头说要是只能选一个呢。我故作轻松开玩笑地说这是什么问题,好奇怪。杨帆严肃的看着我,他的眼神冷的能冻死人。我说如果只让我选一个,我谁也不选。杨帆问我为什么,我说没法选,如果没法选,索性都不选。

  杨帆眼神温和许多,说那样我们就不能继续做朋友。我笑着说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又不是世界末日,也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杨帆说我说的是真的,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见杨帆这么严肃,就说你们有血海深仇吗,还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说完就朝杨帆后背一锤说,赶快骑车吧,再不骑车就追不上马秘刚和我妹了。

  杨帆骑着车追了上去,我心想杨帆这是什么问题,专门给我出难题。很快,杨帆追上马秘刚,我老远就听见我妹和马秘刚的笑声,就问他两笑什么。我妹笑着说他说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说就因为这你笑成这样,我妹说多好玩啊,我觉得他特别好玩。我说你是不是欺负人家,我妹说没有。马秘刚说李丹宁,你妹妹比你开朗活泼,也比你能说会道。

  到了村口,我和妹妹就下了自行车,杨帆和马秘刚骑车走了。

  妹妹高兴的一蹦一跳,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儿。妹妹见我慢悠悠地走,拽着我胳膊一蹦一跳,说姐姐,你不高兴吗。我说高兴。妹妹说你骗人,你笑的比哭还难看。我说我哪儿笑了,妹妹说你刚才笑了,不过像假笑。我说胡说。

  马秘刚说的对,妹妹比我开朗活泼。不管人愿不愿意,都得往前走,命运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人向前,不停的向前,这样想来,谁都难逃命运的大手。我看着快乐的妹妹,笼罩在我脸前的阴霾瞬间被风吹散。也许,我也该往前看,往前走,不管将来是好是坏,一切都将会过去。

  我没想到的是,杨帆和马秘刚在元宵节的那天晚上骑着自行车来找我,不巧的是,我和妹妹都不在家。我和妹妹本来哪儿也不想去,我爸从外面溜达回来说外面到处在放烟花而且烟花很好看。我爸再三劝我和妹妹去外面看烟花,我和妹妹这才去热闹的十字街口。元宵节也是灯笼节,小孩子都挑灯笼,那时候的灯笼大多数用纸糊的花灯笼,很少见到带电的灯笼,出于人身安全考虑,挑灯笼的也少了,大部分出去是冲着看烟花才去的。放烟花的大多数是村子日子过的红火的,家里有钱的,开门店小卖铺的,普通老百姓只是围观观看。一个村子有四条街,每条街上都有富裕的,有开店的,做生意的,看了这条街,跑去看另外一条街上的烟花,像是赶场子,去的晚了,就白跑一趟,什么也看不到。大多数的情况下,这条街放完烟花,另一条街也放完了,只不过有的街好像是商量好的,这条街放完,另一条才开始放,像是给人们额外赠送的福利。如果是放在天上的烟花,不管在哪条街放,只要站在高处或者屋顶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在天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色彩斑斓的烟花,虽然昙花一现,但每个人脸上都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还有在地上放的烟花,现在依旧在放的,只是没以前放的多了,放在地上,一个胆大心细的小伙子弯腰跑上前去,点燃火线,飞速跑开,放在地上的烟火就像一棵会开花的树,慢慢发芽,慢慢伸展,慢慢长开,慢慢开花,开的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宽广,火花越来越高,越来越盛大,像是喷涌而出的火山,火星四射,照亮头顶上的夜空,到达最高点后,火势越来越小,火花也越来越少,看得出过不多久烟花就会熄灭,火星也逐渐低矮,降落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落到脚下,像是落叶归根。

  人们望着这一幕,从满脸期待,欣喜若狂,达到激情高潮,随着越来越高的烟花不停地说高,再高,再高一点,像要捅开头顶上的天,情绪慢慢的低落,回归大地,尘埃落定。

  我和妹妹也被眼前宏伟壮观的一幕深深吸引,不得不说,看一场烟花像人们看一场人生,烟花燃到最高点时,人们纷纷发出赞叹,叹为观止,享受一场豪华的视觉盛宴。我和妹妹最喜欢看这种烟花,村子里的人也最爱看这种烟花,直到烟花越来越小,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暗淡,人们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熄灭,久久不愿离去。

  岁岁花相似,年年花盛开。这是元宵节最震撼人心的时刻,也是最让人难以忘怀且回味无穷的时刻,人们的思绪也变成烟花,随着烟花盛开衰落而潮涨潮落。有人的眼睛里泛着光亮,有人的眼睛湿润了,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而年轻人和小孩子沉浸在观看的烟花里欢呼雀跃,不曾发觉昙花过后的曲终人散,烟消云散,孤单落寞。小孩子有一天变成年轻人,年轻人有一天变成中年人,中年人有一天变成老人,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我却觉得自己略过年轻人,中年人,瞬间步入老年。

  回家的路上,妹妹一直自说自话,说着看到的烟火多好看多美丽多壮观,我却说不出的伤感,说不出的难过,说不出的忧郁,人终归要死的,像烟花一样大梦一场,大梦初醒的时候,才知道再也回不到起点。

  回到家,爸爸告诉我有两个男孩子来家找我,爸爸说姓杨,叫杨什么,也没记住名字,一听我不在家骑车走了。妹妹看看我说,肯定是上次那个来家找你的杨帆,马秘刚也跟着来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暗自庆幸,我至少收获了朋友,虽然也像烟花一样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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