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你赶紧出来一下。”王老师急匆匆的赶到教室，悄声对正在上课的李燕说。
“怎么了，王老师？”李燕走出教室，一脸疑惑的问。
“你现在立刻赶去镇中心医院，你爸在工地出事了！”
李燕愣住了，脑中“嗡”的一声响，随即便是撒开腿往医院方向狂奔……
李燕从小在乡下长大，家里从小就不宽裕，父母亲也没读什么书。都已经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他们家还是住在山沟沟里，住着从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泥瓦房。好在父母对李燕的教育很上心，一直都鼓励她多读书，希望她以后能有出息她也很争气，成绩优异，被镇上最好的初中破格录取，而且一直名列前茅。虽说家里贫穷，整日粗茶淡饭，但自从父亲在工地上打工之后，挣回来的钱也比之前多了，至少李燕读书不用愁。
如今李燕正读初三备战中考，王老师很看重这个孩子。因为她不仅初中三年的成绩一直在班上遥遥领先，而且这个孩子很懂事，能吃苦也有韧劲。已经有三十年教龄的王老师经验丰富，她看中的孩子没有一个没考上重点高中的，学校很信任她，一直都让她带重点班。
这么多年，王老师看过很多高中就辍学的孩子。有不少是因为孩子自己不争气不爱学习，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导致孩子不得不辍学，很是让人痛心。看着李燕远去背影，王老师心里不禁为这个孩子担忧起来。没事儿的时候皆大欢喜，可一旦有任何一丁点事，对李燕这样的家庭来说，都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丝毫承受不起呀！
“唉……”王老师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向办公室走去。
手术室门上那盏红色的手术灯已经亮了快一个小时了，最开始还有一些医生护士奔来走进，此时却只剩下一张冷冰冰的紧闭的大门。
李燕的母亲站在手术室外已经哭红了双眼，另外还有一个工地负责人和李燕父亲的工友，站在窗户旁边抽烟。空气中仿佛凝聚着亡灵的冷意，让人不知怎的，就感觉手术室门外要格外的冷一些。
刚赶到手术室的李燕站在护士站盯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禁打了个寒颤，迈步向母亲走去。
李燕的母亲见到她过来，像是见到了她最后的依靠，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抱着李燕的肩膀，哭成了泪人。
李燕的父亲在工地上做的是搭架子的工作，这种工作极为危险。但也正因为很危险，很少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所以收入也很不错，给家里的条件迅速改善了不少。这天上工的时候，李燕的父亲还在心里盘算着再做几个月，年底可以存到一笔钱给家里重新装修一下。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心里正美滋滋的想着呢，没看清脚下的这个架子没有被其他工友拧紧，他一个不小心滑倒了，从五六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工友们赶紧拨打120送他去医院，还要一个平时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工友陪着一起医院。
手术室那扇冰冷又沉重的大门每一次的打开关上，都意味着生命的迎来送往。关上时，“轰”的一声把门外所有的关心急切给拒之门外，就像是生之门在你面前残忍无情的关上；打开时，却又那么费劲，仿佛非要和死神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手术灯灭了。看着护士一步步推开大门，里面人缓步走了出来。门外所有的人心怀最后一丝希望惊诧地看过去。就那一眼，看到医生护士一行人推着那个从头盖到脚的白色出来，深深向家属鞠躬。顿时，那些希望的火苗在几人眼底彻底熄灭，眼中只剩一潭死灰。
医生护士还说了些什么，可李燕已经听不到了。她双眼噙着泪，一步步挪到父亲身边，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跋涉过万水千山……好不容易走到父亲身边，她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掀开这个白布……
这到底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
掀开白布之前，还在期待着看到的不是这张熟悉的脸
掀开白布之前，还在想着是不是父亲在跟他开玩笑
掀开白布之前，还在等着父亲能够再在耳边亲切的叫她一声“燕燕”
……
掀开这白布之前纵有千万种可能和希冀，可随着掀开白布的那只手，一切都强行将其抹平。有时候真觉得命运挺不讲道理的，一个人是生是死，竟然也轮得到一匹白布来宣判。
母女两抱着尸体，眼泪似是决堤了一般总也流不完。
忽然，李燕得母亲双眼通红，面露狰狞之色，盯着窗户那边的两人，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拽着他们的衣服一遍遍哭喊着：“你们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李燕抱着父亲的尸体无声流泪。她只想时光倒流，只想父亲起死回生，只想一家三口平静安逸，哪怕手里并不宽裕，可至少一家人都在一起。
母亲跟工地负责人撕扯着。听着他们争来吵去，李燕算是听了了个大概。原来眼前这个工地负责人就是咱们村的村长，他一心想着要帮助村里的村民脱贫致富，一个劲的从外面引进资源给村里做建设。李燕虽然很少管这些事情，但她却也听说过，这个村长真真是个心系村民又负责任的好村长。父亲所在的工地，就是村长引进的希望小学项目。这个工程的所有建筑工人都是村里的村民，引进之后不仅可以给村民带来不菲的收入，村里的孩子也不用再走十多里的路去上学了。
事儿是个好事儿，可谁知道村里的劳动力经验不那么足，也不那么专业，因为工程上的一点点小失误导致出了人命，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属于工伤，按理说是可以申请到一笔不少的抚恤金，可是能够拉到投资希望小学的人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如果跟政府报告这个事情，明年还要再申请更大的项目就更难了……
村长还算是比较有良心，帮忙付了手术费，还另外拿了两万给这可怜的母女俩。母亲不仅因父亲去世而悲痛万分，她还整日忧心家里的经济来源。家里的顶梁柱走了，她光靠给街坊邻居缝缝补补接零工，这日子怎么过呢？李艳妈妈的身体底子并不好，如今突遇困境，整日忧思，一下就病倒了。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李燕初三的学习压力本来就大，也很忙碌。如今父亲突然意外离世，母亲又病倒，她只能从繁重的学业中挤出时间来照顾母亲。王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
王老师根本不敢去问李燕，她真的很怕听到李燕不得不辍学的消息。可眼看着中考越来越近，这孩子要不要参加中考？中考之后要不要继续上学？这些必须要好好跟这孩子聊一聊了。
“李燕，你来一趟我办公室吧。”王老师慈爱地对李艳说。
李燕心理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自从她安葬了父亲返校上课之后这两天，王老师一个字都没找李燕聊过，李燕也不敢找王老师。其实李燕母亲虽然没说，但她向来懂事，知道家里的情况，也知道自己面临辍学。
这是她最不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读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渴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但命运有时候就这么捉弄人，那些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把读书当回事儿，李燕这些渴望知识的孩子，却连读书都读不起……她不想辍学，但也无可奈何。
她走进王老师办公室，王老师盯着她许久才开口：
“孩子，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也瘦了不少。”
“老师，我没事。”
王老师于李燕而言，不仅是老师，还是长辈，更是她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以前她觉得难的事都会想找王老师聊聊，可是这一次她不敢开口。
“李燕，马上就中考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准备办休学。”李燕一开口就哽咽了。在她这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头一次明白一句话光想想就让人窒息，更何况说出来呢？
“你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看着微微点头的李燕，王老师也心疼到说不出话。她张张嘴想再劝劝她，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唉！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记得有困难仍然可以来找王老师帮忙。”
李燕再也忍不住泪，捂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燕没过几天就跟母亲一起来了学校。
退学手续办得很快，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这个学校，自己呆了三年。这里曾是她日日夜夜拼尽全力奋斗的地方，是她用心用力为自己而活的地方，是她心里最后的净地。如今，这退学手续办得快到让她恍惚，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里。
她和母亲一前一后往家里走。眼看着快到家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王老师得声音：“李燕！等等！”
母亲跟李燕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到疾步走来的王老师，李燕轻轻唤了声：“王老师。”
“李燕，你们已经办完退学手续了？”
李燕点了点头，这心如死灰的样子几乎是失了魂。
“唉，还是晚了一步！我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一整晚没睡，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到你这么好的苗子就这么辍学了，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要是好好培养，那会是考清华北大的料啊！”
“李燕，别的同学都羡慕你每次都考那么好，只有我知道，你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多！你起得比他们早，睡得比他们晚，最重要的是你还比其他同学肯坚持，能坚持！你身上这一份韧劲儿是不可多得的！你真的舍得让你这三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你真的舍得就这么放弃吗？相信我，眼前的困难总会过去，王老师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但是请你，请你们，不要放弃！行吗？”
李燕听了之后，看着王老师的眼里闪烁着光芒。这段话如同灵丹妙药，给李燕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但她马上又犹豫了，如今已经退学，还怎么回去上课？
“王老师，我已经退学了……”
“孩子，不怕。只要想学习，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只有最后不到两个月，之前的两轮复习已经把知识点都滚动复习过了，你自己在家里看书也不难的。以你的韧性，老师相信你可以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我每个周六上午来一趟你们家，一是给你带一些学校发的试卷、真题和复习资料，二是给你答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
李燕此时此刻，内心十分激动。可她还是不愿意这么做，不是因为她不想学，只是因为她太想学了，就学了这最后两个月又能怎样呢？高中、大学，依旧上不起。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王老师，还是不要麻烦您了，”李燕抽噎着说，“我就算考上了高中也读不起了啊……”
王老师似乎早就想到了她的困难，不紧不慢的抚着她的头，说：“孩子，你以前遇到事情会来找王老师，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不跟我说了呢？你看，这里是什么？”
李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注意看王老师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
“我上周把你的情况跟学校说了一下，学校十分同情你的遭遇，也十分痛心和惋惜，学校领导和我一样，不愿看到你这样的好苗子被埋没，于是就发动学校老师、同学和家长们为你筹款。这里是大家给你捐的37542元，你读高中的学费应该是不难的。你再跟学校申请个奖助学金，高中一定没问题了！”
李燕震惊了，捧着这一沓钱瞪着大眼睛看着王老师。没想到王老师知道她所有的顾虑，还为她铺好了以后的路！
那就继续拼完这两个月吧！最后为了学习、为了自己，坚持到底！虽然她无法扭转命运的齿轮，但好歹也可以继续闻闻书香，染染笔墨。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至少还有学习的陪伴，一路上就不会孤单！
李燕的心里又燃起了熊熊斗志，热泪盈眶的她深深向王老师鞠躬，认真地说：
“王老师，感谢有您，感恩有您！”
此后，在李燕住的市井街头，人们每到周末就会看见一个老教师身旁放着一大袋子试卷和资料，身旁坐着一个女孩儿，就附在一个小石墩上认认真真的看书、做题，时不时还问问身边的老师。每到这个时候，老教师就会慈爱的看着这个女孩儿，给她答疑解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祖孙俩呢！
听说李燕后来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听说李燕高一那年，村长为他们家申请的十万抚恤金发下来了……
听说李燕在后来的每一年，只要有空，就会回去学校看看王老师……
嗯，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