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心就不会死;心不死,人就会想法活下去。甄晓静一边跟安洪波怄气,一边也没有耽误过日子。她的工作按时按点,走亲访友依然如故;尤其是两个孩子,辅导班照上不误安琪牙齿矫正如期进行……但只是,甄晓静的心狠了下来,任谁劝说都听不进去。
算计着该到安琪牙齿矫正了,甄晓静提早跟牙科医生约好周六上午十点半。周五晚上,她连夜炖了一大锅红烧肉,炖好了原样放在高压锅里,在冷屋子里凉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连肉带汤皮冻一样凝固成了一整块,到时候连锅端着去县城,省时省力很方便。这是她早掂算好的。
俩孩子正长身体,尤其安麟,男孩子家的常常馋肉。婆婆呢,老了的人,做饭变不过花样儿,也就熬口粥做碗儿面,将就着能让俩孩子吃口现成饭。甄晓静也已经想好:到时候吩咐婆婆把炖好的肉放阳台上,那地方没暖气跟冷冻没啥区别。
想吃时挖一勺,煤气火上连肉带汤一煮就成,想吃肉吃肉想喝汤喝汤,剩了的肉汤放进菜叶又可以煮面条;吃大锅菜时也可以用来做老汤,味道都错不了。她掂量着,这一锅肉够娘几个狠狠吃个六七天。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穿衣起床。收拾利索后端着高压锅赶早班车到了县城,先去了趟出租屋,把一锅肉放下,甄晓静千叮咛万嘱咐婆婆妈,要紧着吃,别又放坏了!又赶着去了趟县医院看病人。
好友兼同事花儿,本来只是腿疼,中间检查说是肿瘤,又说是误诊,从省里大医院治疗一段后回老家养着,待不久说胸口憋闷,紧接着又去了省里医院,原来终究是不好的病,锯了条腿,结果依然不好。癌细胞已经扩散,花儿没救了,现在正躺在县医院病床上。
跟花儿姐妹一场,甄晓静只要有时间,就抽空到医院看一眼她。每次看见甄晓静,花儿就守着晓静哭一场,哭她一个七八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马上就成了没娘的苦命人……甄晓静不忍,也跟着抹眼淌泪。
从医院出来,甄晓静擦干眼角的泪水,又匆匆回了出租屋。安洪波早等得不耐烦,见她回来马上发动汽车,拉她们娘仨去市里给安琪看牙。一路上安洪波和甄晓静淡淡的不交一言,尤其晓静只跟一双儿女东拉西扯。整完牙还有点儿时间,晓静又跟晓娴联系……然后跟安洪波说了这一路上唯一的一句话:“你随便吧,我要去晓娴家吃中午饭。”
安洪波把他娘仨送到甄晓娴家小区门口,调转车头就走了。安琪安麟跟在晓静身后,也转身往晓娴家方向走去。到了晓娴家一看:巧了,大姐晓雅也在!
姊妹三个顿时笑作一团。“你怎么不早说大姐在啊,”甄晓静问着晓娴又扭头仔细看晓雅的脸:“大姐去天津学习,我们姐仨这半年是第一次聚齐了!”
甄晓雅摸摸脸说道:“晓静总盯着我,有什么好看的,两把皱纹满脸雀斑,青一块黑一片我这张脸都成调色盘了。”
甄晓娴在旁边听了直笑:“我二姐呀,老想你了。见我一次问我一次。老问我“大姐这阵儿胖了还是瘦了”,这是原话儿啊,她说咱俩见面机会多。其实这半年咱俩总共也没见几次面……”
甄晓雅听后却陷入沉默,她知道,所谓的姐妹情深不过如此。
“大姐二姐你俩坐,我给咱烧水。”甄晓娴打破沉默。
“晓娴,一说话又囔囔着鼻子,怎么,感冒啦?”甄晓静问道。
“嗯,感冒一周了。”甄晓娴说完转身去烧水。
“晓娴还挺爱感冒。”晓雅皱皱眉头说。
“我们同事给了一丢丢白茶,说是正经的福鼎白,能治感冒,我喝了喝感觉还行。大姐更懂,你给咱尝尝啊……”晓娴一边烧水一边说道。
“好吧,咱们只是尝尝,大冷天的,我还是想喝口黑茶。要不说茶无上品呢,现在这么流行白茶,我喝着味道也不错,可是,再好的白茶尤其是新的也只能尝尝,多喝几口就觉心里不舒服。看来,这个茶确实寒凉,我身体抵触它。还有绿茶,也只能尝个鲜儿,不敢老喝。说到底,我还是喜欢发酵茶,光看汤色心里就暖融融的。”晓雅说。
“我不懂什么发酵不发酵的,也喝不出个好赖,不过,跟大姐一样,我也喜欢喝熟普。”晓静说。
“那—-我直接沏熟普?”晓娴迟疑着征求大姐儿俩意见。
“喝,白茶还要喝,我就想尝一口。”晓雅笑道。
“我这个大姐呀……”晓娴无奈笑笑转身去取茶了。晓静和晓雅坐在晓娴家客厅兼茶室的小过间里闲聊着看晓娴忙碌。
“以前老眼气你们,除了寒暑假,一周还放两天假。这次可好,我们也有星期天,一月有了八天假。”晓静跟晓雅絮叨。
“更逮不住你了,还不天天跑着去县城看安琪安麟。”晓雅笑话晓静。
“倒是不一样。虽然说这样少挣几天钱,那我也愿意。你可不知道,我们单位好几个人能做到一年到头从不休息,就为了挣加班费,其实一天也才十几块。”晓静说。
“你呀,乘早歇歇儿,别跟他们比,就是加班儿累死了,也给你们家填补不了几块钱。”晓雅说。
“什么钱?怎么啦?”晓娴端着茶壶茶具转身从厨房进来问道。
“正说你二姐,我不让她挣加班儿那个钱。”晓雅说。
“嗯,要是我们单位,我可得加班儿,赶上节假日加班工资都翻翻儿。”晓娴说。
“你们单位挣的多,我们不能跟你比。”晓静解释:“不过,就我们这工作,村里的年轻媳妇还羡慕的不得了,风不吹日不晒,一月能挣二三千。”
“是呢,要不说做人啊过日子啊,千万别比,尤其别跟比自己好的比,那你就是成心给自己添堵。让自己不痛快。”
“我信大姐说的那句话儿,要比就跟自己周围的人比。确实,就我这日子,我们单位同事还羡慕。晓静说:“跟你们说件儿好玩儿的事儿。今年治理雾霾,我们单位烧了这么些年的暖气给停了。”
“那还不冻死呀。”晓雅瞪大眼说。
“没有,”晓静笑:“换成了电暖气片。上班儿一开下班儿一关,倒是省事儿。电暖器片上面画了山水花鸟,挂在墙上还挺好看。病人来了都说我们怎么变得这么讲究,屋子里都贴上画儿了……”
“哎,”晓雅听了笑,又叹口气说道:“别提了,我没给冻死在天津。”
“那咋回事儿?”晓静问。
“也让这个雾霾闹的,限电限热。饭堂子取暖全是空调,就吃饭那会儿开一下,你知道空调取暖最不舒服,尤其天津那个海滨城市,比我们这儿冷风还大。这空调吹出的风又冲的很,一阵热一阵冷直往人肚子里灌,我这身板儿偏就最怕一冷一热的。”
“到宿舍,该暖和了吧。结果,宿舍是个阴面不说,窗户还跑风漏气儿。有暖气片儿却怎么折腾都热不起来,宿舍坐一小会儿,手脚就冰冰凉。没办法,我只好出去跑步,跑步回来冲个热水澡,乘着热乎劲儿赶紧钻被窝,才不至于冷到受不了……我这简直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了。你说咱们guojia,什么事一弄就走了极端。”
“还真是,这些年咱们县里有项政策叫“最美乡村”,想要“最美乡村”首先一条卫生得达标。县里边从村镇抽调了我们一队人马,天天下乡检查卫生。这检查卫生,头一条就是厕所环境。“最美乡村”的基本要求就是旱厕改冲厕,咱们山里边用水哪能这么方便,说句实话,有些村子连吃水都成问题,还什么冲厕。没办法,cunzhang 追求最美乡村,guojia 又给补助,再加村民们贪图小利,不方便也要改造。结果怎样,有个村儿确实成了,等我们去核实复查时,一堆老头老太太守着我们诉苦,为啥呀?看着厕所不能用!”
“旱厕改冲厕,首先就要水。这个地方自来水都还没进村,哪来的水冲。村民们只好在厕所放一口大缸,冲厕时舀缸里的水,可这滴水成冰的大冬天,缸里的水眨眼就成了冰疙瘩。有条件的人家,为了不让水结冰专门在厕所烧一炉炭火。可是大部分人家,谁有那个闲钱,再说也没那个闲功夫!可这人呢,吃了饭就得屙屎撒尿,老头儿老太太只好跑去村边野地大小便,村子里头跑到村边儿,一走小半天,屎尿都要掉裤裆里了……”
晓雅晓娴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晓静话匣子打了开,嘴巴机关枪一样接着说道:“还有个村,彻底不让老百姓烧煤了,取暖措施又跟不上,小学校的孩子们冷的在屋子里坐不住,老师索性带着孩子们跑露天地学习,为啥呀,至少还有个太阳能晒晒……”
“听听这,我在天津算是好日子哈。”晓雅说道。
“咱们总算不至于这么可怜。”晓娴说道。
“不过我看啊,这农村里迟早不让烧煤了。”晓静说道。
晓雅笑罢看看晓静:“你跟洪波怎样啊。我看洪波变化真不小,你走哪儿人追到哪儿。嘴巴也比以前会说话儿了,你简直逼着哑巴会说话。你呀,差不多算了;再说又能怎样,还真离婚呀……”
“唉,姐,你说咱姐仨怎么都这样。”晓娴叹口气说道。
“是啊,你说大姐有啥烦心事儿,天天也跟姐夫怄气。”晓静说。
“我也想过,兴许是我们姊妹三的毛病。怎么一个不行,三个都不行呢!也许我们得找找自己的问题。”晓雅闷闷说道。
三个人都不吭声,空气凝滞了一样。
“这么些年我也琢磨出点儿规律来,这个婚姻啊,其实跟物质是一样的。任何物质比如食物,都有个保质期,时间长了就变质了或者腐朽了不能用了。婚姻也是这样。像物质,会变一直在变,所以婚姻的过程或许就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女人与婚姻的关系也就是女人和物质的关系。明明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挺好,就因为身边有了这个男人就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了,这其实就是一种依赖,我们与外界的关系就是两个字儿—-依赖。要么精神依赖,要么物质依赖。”
“可怕的是物质依赖看得见,我们会有意识克制物质欲望,可是对男人的精神依赖就不同了,理直气壮变本加厉,最后,最后可能让对方难以承受吧。毕竟,你变的贪婪时他会变得负重不堪。结果呢,一开始我们理直气壮地依赖对方,依赖不成就埋冤对方,若是离了婚呢,你还是想找个依赖的。我们姐仨的问题就出在这儿。”
晓娴在旁边莫名其妙来了句:“我承认我俗!”
“谁能免俗?我觉得现在,我们姊妹三个能做的就是思想上独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婚姻,不让对方疲累吧!”晓雅叹口气说道:
“谁说的‘结婚其实是跟你想象当中的那个人谈恋爱’确实有道理,因为结了婚,日子越过越久越发现,婚姻中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你当初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想象中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里,永远……”
“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像我们姐仨这样。”晓娴狐疑道。
“我看那,差不多。”晓雅说。
“我看也差不多。”晓静附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别人家都挺好,看自己家就总觉不如意。这也是我为啥总觉得,别跟人比较。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你不知不觉会拿自己的劣势跟对方的优势比较,结果焉能不受伤害。”
“理想的婚姻总归还是理想,追求的结果只不过让自己伤痕累累,就说倪萍吧,都说她这个人人品好,情商高智商也高。就这么一个人,为了追求理想婚姻,结了离离了结,我们普通人看着就心累,也许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想起我一个初中同学。老公在县城她在省城结婚不久就开始两地分居,为了给孩子好的教育,自然是一直由她带。在人前她从不提老公,别人也没怎么见过她老公,导致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
“有一天,一个好心的大姐跟她聊着天,突然说想给她介绍对象,说她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以后孩子成家了自己终归需要个伴儿。她当时就愣了,跟大姐说,我有男人,倒让好心的大姐红了脸,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其实,我们同事都知道,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男人,指不上的。她早早就明白了这点,从此之后也就不指望了。凡事她都自己想办法。后来考公务员直接考到北京市法院,自己挣钱自己养家养孩子,跟老公基本没啥气可生。让她说,老公人挺好,就是老实不会挣钱,心里有时候也觉委屈找个男人指不上,可是你也不能怎的,或者因此跟他离婚。”
“后来,到底还是通过她自己关系,把老公也调到了北京,老公在私企踏踏实实工作,她在法院收入也不错,两口子守着女儿,前几年房价低的时候也咬牙买了房子,现在车子有了房子有了,日子过的也不错。要我说呀,我们普普通通的人就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我看啊,我那个同学也不用受倪萍那样的苦……”晓雅说。
晓静晓娴各怀心事,谁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听着。
晓雅接着说道:“所以啊,最好对婚姻少一点奢望,对男人少一些奢望,给自己一些自信和独立。我觉得这样最好,因为对婚姻不再过分依赖时,你就不会受到太多伤害。”
这时,就听晓娴在旁边又冷不丁冒了句:“我又该听听心经了!”
晓雅晓静爱怜地看看她又彼此对视一眼却没有吭声。因为,大姐儿俩已经懂得:
生活如此无情,如若任凭它的欺凌,你只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所以,我们每个人,包括她们最小的妹妹都要想尽一切办法,用自己的方式—-哪怕是趴着滚着向前走,除此别无他法。这次,爱她的姐姐爱她的妈妈也无能为力,因为每个人面对的境况并不一样。
从晓娴家出来后,甄晓雅一直忘不了晓娴的感冒和说话的囔囔声。过两天甄晓雅给晓娴打电话,听她说话还是鼻音挺重,问她感冒怎么还没好,晓娴说,好多了好多了。晓雅只好嘱咐她多喝水多休息保持好心态,别的也就不知道说什么。
再两天,贝贝说想小姨了,想跟小姨吃寿司,晓雅就给晓娴又打电话,这次她的感冒好了,但是帅帅却重感冒了,高烧刚退没劲儿出来。这娘俩简直此起彼伏闹感冒。晓雅和贝贝只好俩人去吃的寿司。
不放心晓娴,隔天晓雅再次给她打电话说,晚上想去看帅帅,晓娴阻止道:“他这是病毒性的,别传染给了你。”
晓雅说:“至于的吗,我去看看帅帅就突然传染给我了。”
晓娴在电话那头儿说话,感冒似乎还没好利索:“别来了姐,病毒传染给了你,你再传染给贝贝就不好了,贝贝这不马上期末了吗?”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晓雅只好作罢。但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放了电话自己在哪儿发呆:这个晓娴,不对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