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文/小丑一人的康桥

图片发自App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很黑,黑到我只能凭借记忆力摸索着出去。

今天下小雨,天气预报不准了,现在才下。

洗漱完毕着急地爬上电热毯,我的双脚已是冬天的自来水一般凉。听着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打着厨房搭起的小铁皮房,还有头顶上隐约隔着屋顶的厚度听得到的,那灰色瓦片被敲打着的“咚咚”的声音。

我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这一天可真是要了命,我把明年一年的眼泪都透支了吧?

早在一个小时前,我还看见爷爷奶奶争吵,奶奶的谩骂,爷爷的负隅顽抗;奶奶的辛苦,爷爷不能干活却又累得大喘气;奶奶的没事找事,爷爷的喋喋不休,不依不饶……

这么多年了,也该够了,可是为什么每次气哭的总是我呢?

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很羡慕班花的家,以前她苦恼自己衣服少,冬天洗不过来,后来她家有人开了服装店,连这唯一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她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如今成家了有个漂亮的女儿,和她一个模样的可爱。

而我呢?却总是搅在爷爷奶奶中间,劝和始终没用,劝分更是没用。就是没事,我也会被奶奶痛骂一顿,因为一个哪怕是我做事时左撇子了也要被骂上半天。

之前看过《欢乐颂》,我觉得自己过得真的很樊胜美。每次看到她与家里周旋我都难过得掉下泪来,我不是在哭她,我哭我自己。

也正是因为那时候受了太多奶奶的“教育”,我如今落下了一个爱哭的毛病,因为我始终学不会在爷爷奶奶快要掀翻屋顶的吵闹声中装作听不见似的,所以争吵是他们的,而我除了眼泪什么也没有。你可知道,我小时候过得也曾那么天真烂漫?

我知道自己终究是学不会了。

《风雨哈佛路》的故事,是很励志,但那样逆袭的人生终究是要异于常人的努力和意志才行。

还没开始,我就被自己的软弱打败了。我既不像初中时候那样拼命,一心一意地扑在学习上,也不愿意被奶奶泼来的冷水刺激而更加发奋。看穿了她心里的阴暗的丑陋,我再不愿理会她的毒舌了。

可是,我依然能够被她伤害,只要我还不聋。

家里人都劝我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叔叔也常说,假如她跟你一样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你让她骂人她也不愿意啊。我觉得说得挺对,渐渐试着理解她。

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心里终究会怀着一种朴素的恻隐,哪怕面对一株无辜的花草都会手下留情。

奶奶不是的,因为吵架,冰冻天气把爷爷种的月季一盆盆都扔进了河里;因为讨厌花,故意把我的菊花薅掉说她以为那是艾草;因为讨厌花,故意把鸭子放来吃光了我好不容易养活的鸢尾……在她的眼里,只有有用和没用,一切以土地为最高的意志。菜园子里想种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觉得她即使读到博士,该骂人还是会骂。遇到被人欺负的事,我有时也羡慕她伤害我的那股力量。说来这一点我真的不如她。我除了被骂哭别无他法。

想来这种破罐子破摔的“中国式骂架”,真的能让一些讨厌的人闭嘴,也真的能让一些厚颜无耻之人感到那么一丝丢脸。有时也因此甚至觉得奶奶很伟大。

我不禁为自己感到羞愧。

记得有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伏案看书,门开着,突然听到奶奶在前院儿里急促地喊:“鑫爷,鑫爷,鑫爷!……”,我爷爷赶紧回答:“哎!……”。

奶奶可能没听见,一遍一遍地又喊了好几遍,我都着急了,想替我爷爷回答。直到爷爷逐步增加音量被她听到,才止住了她的歇斯底里。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纵使他们经常吵架,可日久天长的称呼里,都带着自己孙女的名字。即使看对方再不顺眼,再讨厌,但一成不变的称呼里维系的是浓于水、化不开的血缘。

李冶的《八至》里这样写到: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曾经,他们也是地球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如今却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时而争吵,时而打闹,历经平淡,历经风雨,我依然讨厌你。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们还是夫妻。

前院里叮叮当当地响着,他们要搭一个简易的棚子,垒起来砖块一摞一摞的。前些日子,因为奶奶不满意爷爷垒起来的墙柱子,争吵起来,奶奶一怒之下推倒了那些辛苦了几天的成果。这些天不了了之。现在,又不动声色地拾掇起来了。

我一直觉得爷爷奶奶一点儿也不恩爱。

旧时包办的婚姻,当初奶奶家还是个中农阶级。之所以嫁给我爷爷,是因为那时媒人说:“他弟兄们儿多,以后不受外人欺负;家里有一大片竹棍园,会编筐。”就这样的一番话,在上个世纪中期,足以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我奶奶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了爷爷。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的不满,正如觉得他没有主见,遇到正事不能拿主意,我奶奶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第一把手。

奶奶没有上过学。究其原因,据她说是因为我太姥姥,还没去几天学堂,她就对着她骂,不让她上学。那时候日子是很苦,又有很多农活家里畜牲家禽俯拾皆是,吃穿用度都要靠一双手。其实根本原因,还是穷。

我奶奶就这样,只认识阿拉伯数字,在这些年的精打细算中,也算得一笔好账。我上小学的时候甚至认为,奶奶的数学比我还好。

奶奶经历过很多事,逃过荒,要过饭,在北京广州的街头捡过破烂……我曾经很不理解奶奶,那一身上个世纪老人们普遍具有的恶习,也为她对我的谩骂和少年时造成的伤害而耿耿于怀。

直到有一天——

今天,母亲就要离开家,去遥远的广东打工了。我无法劝阻目不识丁的她独自外出,也因为自己不争气的病痛在正值青春的大好时光里只能守在家里。看着她坐着班车远去,我蹲在地上,好久好久都没有起来……

这是后来我整理东西时,看到的我堂叔笔记本里的文字。刚正不阿的字迹,工整漂亮的行楷,旁边写了艺术字,还画了惟妙惟肖的丹顶鹤的一个普通硬壳笔记本。

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太不懂事了。

那是1999年,家中最艰难。我弟弟刚出生,妈妈连个鸡蛋都吃不起。叔叔得了很严重的病,一直住在县医院,从胸前到后背一条二尺左右长长的疤痕。爷爷奶奶没有办法,只能去外地打工,去广东捡破烂……

坦白说,我并不愿意回忆起过去。不过好在如今渐渐变好,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还在学校的时候,得空了,我给奶奶打电话,终于接通了。听到她干脆回答的声音那一刻,我心里竟莫名开心,好庆幸我还有个奶奶。

我知道我依然恨她,也依然敬她是个长辈,但也庆幸她生了我爸爸,也才有了我。虽然我们的矛盾似乎不可调和,但我们还是靠血缘维系着生活,执念解开,心中还都藏着一份爱。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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