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我于江南

  1  “走水啦!快救火啊……”宫女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的死寂,静心苑突然热闹起来。还在睡梦中的南月河突然惊醒,只见前殿火光冲天,火舌肆意舔着房梁,浓烟呛人,熏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心下一沉,自己被打入冷宫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有他的明令禁止任何人踏入,以及有暗卫的把守,按理不会……她猛地望向窗外无动于衷的暗卫,瞬间明白:原来这短暂的平安不过是他用来塑造自己深情的假象,江怀远,原来权力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火势越来越旺,她却感到一阵彻骨之寒,怕是今日要葬身火海了。 

  2    五年前,南大将军把宝贝女儿硬塞到了江南外祖家学习女红。打小被宠上天,跳脱惯了的南月河不似京城世家小姐那般温婉娴静,哪里愿意整日里闷在房中与针线打交道。于是,天天趁着教习绣工的师傅休息的空当换了男装偷溜出府去。   

      虽是初来乍到,但凭着一身她自认为“还过得去”的武艺,她并不胆怯,没几天就对附近景致熟悉了大半。仲夏日很快来临,天气逐渐炎热,她便常常寻思着如何消暑,记起前几日在醉仙楼吃酒时听说的城外有一湖名西湖,景色甚美,便生了游湖的兴致。    路途不远,南月河运起轻功,不到一刻钟便来到西湖畔。宽阔的湖面上画舫如林,岸上植满了柳树,在盛夏里葳蕤生姿。清风徐来,阳光在被风揉皱的水面撒下无数细碎的金光,煞是好看。   

      一身素色薄衫的南月河依旧是男子打扮,然而岸上行人不禁感叹,明明是翩翩公子,却比那明眸善睐的女子还要娇俏三分。    正想唤不远处的船家,突然听得“咚”的一声,前方一搜画舫的甲板上骚乱起来。“救命啊!有人落水啦!”等人群反应过来时,南月河早已扑通一声纵入湖中,将落水的人救起。这人真重!费劲地把人拖到船上,她腹诽道。还好在胸前缠了几圈布条,不然衣服湿了铁定暴露了女儿身。 

      “多谢这位兄台的救命之恩!”落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全身湿透也掩盖不住周身的贵气,额前一绺湿发紧贴玉面,剑眉斜飞入鬓,清冽的眼神给人生人勿近之感。南月河看呆了,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直到一群侍从围上来才缓过神来。   

3    南月河把伺候更衣的侍女打发走了,换上了送上来的干衣裳。因为用来缠胸的白条湿透了,所以得赶快回府去。于是告知侍女家中有事便离开了。

  “奴才该死!请殿下责罚!”“无碍,是本宫自己不小心,下去吧!”

    终于稳定了心神,还好刚才那人未发觉,他脸烫得厉害。江怀远一眼便认出了南月河是个女子,遥遥的惊鸿一瞥,让他的心跳不觉间漏了一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由得想到这两句诗。忍不住向前一步,竟坠入了水中。想他堂堂太子,定力极好,十八年来从未如此失态过,而且是因为一个女子,真是该死。

    4    江怀远出生时皇后难产,所以对他很是不喜。两年后江怀年出生,皇后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小儿子。七岁那年,他学会了骑马,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皇后,正在陪江怀年嬉闹的皇后听了之后只是“嗯”了一声,看也未曾看他。他心里很是酸涩,懵懂的孩童似乎明白了自己不得宠。

    自那时起,他不再在意皇后是否喜欢,不忤逆也不亲近,兢兢业业做着太子该做的事,立志将来成为父皇那样的明君。十几年的磨炼和隐忍,使他养成了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前年,皇后向父皇提议,江怀远作为太子长这么大还从未出宫历练,应该让他去军营。边塞苦寒,他知道皇后是不想他过得太舒适。他虽贵为太子,却不娇气,两年的磨炼让他越发沉稳。从军营回来半年,他抢在皇后之前请求下江南考察民情。未经她同意便做决定让皇后心中不快,但已有皇上允许她也不再说什么。

    5    一连好几日江怀远都没睡好,不知为何,那天从湖中救起他的女扮男装的姑娘接连几晚出现在他的梦里。有时是她在湖畔静立的曼妙身影,有时又是她在庭中舞剑的飒爽英姿,不同的场景,都是她明眸皓齿的模样。一想起那天她将自己从水里伏上船,心跳就有些不正常。他怀疑自己病了,不然为何想到她心跳便不正常?    一天清早醒来发觉自己又梦到她了,江怀远已经被这梦困扰多日了。因为不习惯女子近身,当他唤来随行的唯一女子,也是他的暗卫之一的拂雪,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时,拂雪很是惊讶。拂雪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于是她听了主子的情况后立马反应过来,主子这是情窦初开,害相思病了。原以为主子太过冷漠,原来是时候未到啊。她便如实说了她的判断,平时面瘫的江怀远竟然脸红了。于是他很想知道那天的姑娘是谁,害得他寝食难安。巧的是,那天给南月河送衣服的拂雪发现了她遗留的玉佩,上面刻了个“月”字。他猜想她或许是当地的官家小姐,于是派人暗中去探查。

    暗卫办事效率极高,很快查到了玉佩的主人——南将军的独女南月河。她是被南将军强行送到外祖家来学女红和礼仪的,然而坐不住的她几乎天天穿着男装在外晃悠,而且特别爱去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因为他的低调,无人知晓这其实酒楼的主人是太子。听到暗卫的消息,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似乎很开心。

    于是让人天天在醉仙楼守着,果然在不久后的一个雨天,江怀远走上二楼,便见南月河在临窗处的位子一个人自斟自饮。

    6    南月河一头墨发高束,不施粉黛的小脸因饮了酒而双颊微红,嫣红的嘴唇因为酒水的冲刷而水光四溢,葱管一般的手指捏着白玉盏,呆呆地望着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信步而来,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竟然有比自己还漂亮的男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下江焱,特来感谢那日姑娘的救命之恩。”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于是江怀远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清越的嗓音把愣神的南月河拉回现实,一声姑娘让她脸更红了,“是你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我就是知道。”江怀远一撩衣袍坐在南月河对面,一起饮起酒来。

    南月河的爽朗让江怀远对她的好感更深了,两人相谈甚欢。可惜南月河的酒量还是那么差,很快便醉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江怀远轻笑着摇了摇头,叫来拂雪把南月河悄悄送回她外祖家的房间,并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还有十来天便是城中特有的花灯节,这一天所有未婚男女都可以上街游玩,城中还会举办花灯会供人赏玩。他邀她在花灯节一起去赏花灯。

    很快花灯节便到来了。这日天气很好,当晚月朗风清,夜色如水,正好适合上街游玩。南月河难得地换上了女装,眉黛轻扫,一身轻便的月牙色软烟罗裙衬得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按照纸上约好的的地址来到沅陵桥边,远远瞧见暖黄的灯下,一身白衣的江怀远气质出尘,正望着桥下的流水出神。

    约摸她该来了,江怀远转身,见眉目如画的南月河款款而来,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撞见江怀远的眼神,南月河顿觉脸在发烧,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近。“你等多久啦?”“我也刚到。”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南月河有些不好意思。忙提议去看花灯,“快走快走,花灯会要开始啦!”说着拽起江怀远的衣袖。少与人亲近的江怀远有些不习惯,但这人是南月河啊,便任由她扯着袖子一起朝前走去。    花灯会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南月河不禁感叹这排场真大啊,堪比京城。为防走散,江怀远小心地牵住了南月河的手,她的手如此小巧而柔软。他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还不知晓她的心思。可是牵住又再放开岂不是更尴尬,况且他现在也不想放开。南月河心里像是有一只小鹿乱窜,有些紧张又夹杂着一丝甜蜜,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时,“砰”的一声,夜幕中如同绽开了花,南月河抬头仰望天上的焰火,视线刚好撞上江怀远盛满光彩的眸子,鬼使神差般,她突然踮脚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下,挣开他的手跑开了。江怀远愣在原地,但很快反应过来。脸“唰”地红了,还好现下人人都在观赏焰火,无人注意到他们。

    人实在太多,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很久也未找到。她一个女孩子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心下焦急,火速召来暗卫寻她。原来,南月河因为亲了他而不好意思,自己跑回去了。得知她是安全的,他就放心了。江怀远现在激动无比,因为她主动亲了自己!他决定,回去后就请父皇给他们赐婚,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

    7    侍从们注意到,花灯节之后,江怀远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清冷的太子笑起来简直可以迷倒扬州城万千少女。主人的好心情连带着整个府中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近日从京城频频传来不好的消息。

    听闻前几日父皇给刚满十六岁的江怀年封了宸王,赐国都城北府邸一座。“宸”,北辰所在,星天之枢,帝王的象征,难道父皇要易储!亦或又是母后的主张?即使是在生他时遭受了巨大痛苦,可是他努力地尽一个做儿子的孝道,从未忤逆过她,而江怀年仗着母后的宠爱任性娇纵,经常做些糊涂事,可是在母后心中依旧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啊。看来,京城要变天了。

    8    第二天中午,圣旨便到了。“……太子远品性无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当贬为庶人,然念其治乱有功,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分,降为亲王,幽居扬州。钦此!”    江怀远眉心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与安国侯在边塞时成了忘年之交,回来后保持书信往来。他曾在信中说自己虽然谨慎,但太子之位坐得并不稳当,耿直的安国侯表示将来一定会追随他。

    当晚从京城回来的暗卫便报告说,书房里机关阁中的信件被翻了出来,安国侯也被革职查办,只是虎符还尚未交出。更要命的是,父皇在颁布了对他降罪的圣旨之后,立马又写了封诏书江怀年为太子,动作够快啊!

    隐忍了这么多年,他自觉无愧于心,江怀远决定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自幼心怀天下,且了解民间疾苦,他将会是一个好帝王。既然父皇如此糊涂,那么别怪他不孝了。其实父皇手里并无太多兵力,安国侯实力尚在,而南将军肯定会因为月河而站在他这边,再加上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拿下皇位应该有很大胜算。

    江怀远马上修书一封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安国侯手中,安国侯如今被软禁在府中,他或多或少有些愧疚,但他别无选择。翌日,又一个如晴天惊雷的消息传来,父皇竟将月河赐婚给了江怀年做太子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如此逼迫他,他本不想造反,可他了解自己弟弟的脾性,假如将来他真的继承了皇位,自己绝无活路。

  9    一日之后,安国侯收到信没有犹豫,调用虎符将戍守边关的三十万精兵抽调了十万直逼京城,而南将军因为是太子准岳父,当然要站在江怀年那一方。南月河被人接回家中待嫁。她自然不愿意,江怀远不觉间住进了她心里,再无其他男子能入她的眼。

    三日后,安国侯领着十万精兵进京逼宫,与此同时江怀远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京城,父皇只好写退位诏书,江怀远成功登上帝位,把江怀年软禁在其宸王府。江怀年受不住如此打击,服毒自尽,而皇后因为小儿子的死而疯癫。江怀远登基    三日后,安国侯领着十万精兵进京逼宫,与此同时江怀远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京城,父皇只好写退位诏书,江怀远成功登上帝位,把江怀年软禁在其宸王府。江怀年受不住如此打击,服毒自尽,而皇后因为小儿子的死而疯癫。江怀远登基后,大赦天下,大臣们本来因为江怀远夺权之事而颇有微词,但之后人人都道此乃明君之风。执意将南将军之女南月河封为皇后,最大功臣安国侯之女穆青妤为妃,普天同庆。

    封后那日,十里红妆,南月河怀着激动的心情入了宫,不管他这皇位是否名正言顺,她不在意,她只知道她从此是他江怀远的妻。

    10    然南将军是个认死理的人,夺权篡位乃是大逆不道,娶本该是弟媳的月河乱了纲常伦理,这样不忠不义之人不配做皇帝。他拼死不从,带领五千部曲杀进宫,江怀远在与之争执时,失手将剑插进了南将军的胸前,南将军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地上顿时如同开满了殷红的花。众人都愣住了,此时听见消息的南月河运着轻功飞奔过来,看到的便是江怀远一剑刺入父亲胸膛的场景。

  “月河,我……”江怀远从没有如此慌张过。“爹!”南月河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月儿,不……不要嫁……嫁给……”南将军话未说完便因失血过多而没了气息,“爹,爹你醒过来啊!”南月河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从进来到现在看也没看江怀远一眼。    江怀远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薄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厚葬”。有宦官上前欲将南月河扶下去,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猛地站起来突然倒了下去。“月儿!”一直看着南月河的江怀远急忙上前打横抱起晕过去的南月河,交代了南将军的后事,急匆匆地回了寝宫。

    11    南月河醒来后,自请废去皇后之位。“臣妾身为罪臣之女,不配为一国之母。”倔强得让人心疼。再加上有人因南将军手握重兵而不满,如今要求废后的声音渐起。“请皇后搬去静心苑思过。”江怀远冷冽的眼神中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悲痛,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并吩咐暗卫去保护她。

      江怀远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穆清妤敢在他眼皮底下放火。如果她能够安安分分,他可以给她除了爱情的一切。但是她触了他的底线!碍于她是安国侯的女儿,他当然不会杀她。他将她软禁起来,对外称穆贵妃染病不宜见客。

    12    难道是要死了出现幻觉?正当南月河绝望之时,火光中隐约有一个人。红袍猎猎,一头银丝在风中飞扬,将清冷的眉目隐去大半。她被从天而降的人一把捞起飞身而出,天旋地转之后,周身的灼热感瞬间消失,外间的空气无比清新,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待缓过神来,才发现此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竟是掌管人间姻缘的月老。“你与他无缘无分,是本仙当日牵红线牵得累了,不小心将你俩的线搅在了一起。若是强行绑在一起,也是没有好结果的。一切皆因我而起,险些酿成大祸。我这便回去为你牵个好姻缘。”说完便要捏诀离去。“仙人,我,我可不可以随你上天……”南月河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原来九重天上真的有神仙。自己在人间似乎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不如到天上做个潇洒神仙。“瞧你资质,倒也有些希望。也罢,随我回天庭吧。”一眨眼的功夫月老与南月河便一同消失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13    这几日,朝中重臣们快忙疯了。自从那天晚上静心苑走水,圣上因为皇后殒身而痛不欲生,撂下沉重的政务出宫散心去了,没了威胁的年轻帝王一身轻松,倒是忙坏了一帮老骨头,还真是任性。没人知道,江怀远只身去了江南。那是他遇    这几日,朝中重臣们快忙疯了。自从那天晚上静心苑走水,圣上因为皇后殒身而痛不欲生,撂下沉重的政务出宫散心去了,没了威胁的年轻帝王一身轻松,倒是忙坏了一帮老骨头,还真是任性。没人知道,江怀远只身去了江南。那是他遇见月河的地方,也是她曾经说过最喜欢的地方。

      正是烟雨时节,身着常服的江怀远负手伫立在乌篷船檐下,凝视着飘飞的雨丝出神。远处传来歌女清婉的嗓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江南再无喜穿男装的窈窕身影,有微不可察的叹息飘散在三月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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