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打道结束/那一年冬天

    这晚回到帐篷已经很晚了,回来后,李志强把他的行李挪到了谷东平的位置上,又将他的宝贝乌拉草作为投名状给我们每人分了一些,便被陈主任叫了过去。

    待他回来时,脸色是铁青的,显然在陈主任那里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甚者有丢盔卸甲的感觉。

    我不知道陈主任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但肯定和油锯有关,也可能油锯被组长这个名头换走了,我只知道李志强蔫头耷耳的样子后面,一定是陈主任如簧巧舌的功劳。可我现在心情很糟,没有心情理会他。

    晚上我早早躺下,却迟迟不能入睡,帐篷外的冷风硬生生刺进帐篷里,形成软体的烟雾,贴紧帐篷壁上,伺机成为室内主宰。大铁炉子里火舌吞吐明灭,一股股热气在镇守着室内的有限空间。风声、炉火声为两种对立的阵营擂鼓助威,为这个夜晚奏起并不和谐、也不抒情的曲子。

    我躺在那里滚过来滚过去,满脑子的惆怅化解不了,最后还是在接近天亮的时候睡着了,在梦里,张强和杨晓敏赤裸裸扭在一起,扭着扭着变成两只硕大的蚯蚓,越缠越紧,最后断成无数段。也是在梦里杨晓敏的孩子跑到我身边叫我爸爸。

    一阵阵嘈杂声把我从无尽折磨中叫醒时,正是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刘进才悄悄问我。

    “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晚?”

    我极力忘记昨晚那个不真实的梦,揉了揉眼睛,随便答了他。

    “失眠了,看见别人回去也想家了!”

      陈主任借着早饭时间,简短安排了一下工作。

    “今天我把队伍重新调整一下,一组这边的五个人,都是新来的,由陈斌带队;二组是包装板厂的原厂工人,李志强带队;三组由这边五个人组成,由包公有带队,是新老队员混合的队伍,接陈斌没干完的小班,你们要互相帮助,不断提高技能。”

    “今天,陈斌班组开始挺进139林班,这是最后一个班组的道路。一两天内,所有小班道都会与主路贯通,为了让陈斌能抓紧赶上你们,我把咱们仅有的油锯交给他们组使用,好了,没什么其他事就出工吧。”

    寥寥几句,任务目标一切了然。

    基于137号小班道已打完一半的缘故,我们没有理由在两天内不完工,估计一天半就差不多。所以我们并不着急。说说笑笑来到林间。

    谷东平走得匆忙,他的铁锯扔在山里也不要了,我捡起来作为备用工具。

    还是老套路,两个人在前伐树,一个人打枝桠,一个人造段。银装素裹、冰魂雪魄的世界中,人们厚重装束行动起来有些迟缓,外加大雪限制了步伐,有时在深雪中,人和蜗牛没什么两样。

    当我们步步为营,一步一深入地向前推进时,一个身影从前方走来,前方,未及开出道路的那端。他像探雷一样趟着积雪,肩膀随着迈步一耸一耸的配合,脚抬起来不高,却要小心试探着踩下,从上坡向下走。一顶雷锋帽,护颈部分上卷着,一侧的帽耳向下耷拉着,另一侧随落步水平浮动着。

    我一眼认出是木楦厂的冯军。冯军走到刘进才附近,一屁股坐到身旁倒木上。

    我们见过来人了,也凑过去。

    “冯军,你不好好干活!跑到我们这里干嘛?”

    “我们打道工作完了,我准备回家休息一天,路过这里,往这边一瞅,好像是你们,就过来看看,果然是你们。”

    “你从哪里过来的?”我不明所以。

    “前面的运材路呀!不远了!你们今天差不多打通了。”

    “前面就是运材路了呀!以为还挺远呢!这么说今天有希望采到头,明天归一天楞,就完活了!”

    “归楞还不快吗,用不了一天的”

    “我说冯军,你不是刚来没有几天吗?怎么又回家?”

    “回家看看,有其他活就不来这里了,越干越没劲……我们的山场现在转包给个人了!”

  “给谁了?”

    “给谁你也不认识!厂长的亲戚,我们厂木楦车间的主任。在单位就是挂个名,喝喝茶,看看报,什么也不用干。现在人家找来一帮人把山场给承包了。我在这里只是一个打工的。不是本单位的活了,你说有啥意思?”

    “哈哈!简直太戏剧性了,前段时间还大会小会说让职工多挣点钱……现在换了和尚改了令了!哎真没办法。”

    “我们好像也快了,原单位的人马就我们四个,其他的人都撵回去了。”

    “什么?你们厂承包的山场也要转包个人吗?”

    “大势所趋呀!现在是帐篷易主,油锯换人,只等着昭告天下了。”

    李志强在一旁虽没有说话,但表现出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了。

        冯军又顺着来路返回了,两侧不对称的帽耳摇晃着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加油干喽!嘿呦,快到头了!嘿呦,想挣钱呀!嘿呦,玩命干吧!嘿呦”

    周立大发神经,甩起手中大斧,一下一下砍着身旁的小树,还念念有词哼起归楞调,仿佛心中有无限不满,要靠这样倾倒出去。

    这就是变化,我们还适应不了的变化。他一但来临,我们无法敞开心扉接受,就只能被变化出局,这种变化时刻都在干扰着固执的心态,而且这样的变化会在我们步入青年以后,会更多的出现在我们身边或者身上。

    大家被周立感染,也不再坐着了,一门心思干活,道路延展的速度变得飞快。

    就这样,一棵棵大树在亢奋的铁锯和斧头下倒地。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运材路,这就是三弯水运材路,运材路已被机车和马爬犁拖行得平整坚硬。见到了这样宽阔的一条大道和一线天空,所有的人心里都亮堂了许多,忘记了那种被抛弃和出局的感受。

    下午,大家聚到一起打枝桠、造材,又回到原来的快乐氛围,有说有笑的,对那些看不惯的东西用蔑视和嘲讽来归纳后束之高阁,冰藏起来,再也不让他出来惹人烦恼。青年人到啥时候都能拿的起来放的下。

    夜晚又一次降临在这披风苫雪的森林中,降临在泉流幽咽的小溪上,也降临在缕缕炊烟的帐篷里。

    启明星也又一次在帐篷里的炉火即将熄灭的时候,酣睡人们的胡子上出现白霜时,及时赶来,唤醒在美梦中快要冻僵的身躯。

    于是人们又一次哆哆嗦嗦起床、洗脸、吃饭,然后整理工具出门。

    周立一出帐篷,就如同野马脱缰,一路冲在前面。他从不顾及后面人是何感受,进了林中抓起斧头就干活,也不等别人来到没有,但是他今天进入林中后没有干活,一直不停向前冲。

    “他干什么去?到地方了,还往上去?”

    “他疯了!看到别人都回家了,他回不去,受刺激疯了。”我故意歪曲事实,造周立谣,为大家制造笑料。

    这回我们也不等他回来,开始在这边归楞、整理枝桠。留出一条足够马爬犁穿行的过道即可,把造好的木材顺着路边码垛,一堆和另一堆距离不能相差太远。把枝桠堆码到林间,横平竖直不能乱了,为下一步林中采伐和码堆打下基础。

    正干得开始冒汗的时候,周立姗姗而归,背后背着一只多杈的“枝桠”。

    他一路走得呼哧带喘的,却万分高兴,看似有天大的喜讯要告诉大家。

    “快!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我昨天就发现了,没当回事,但是觉得不像枝桠,昨晚越想越不对,所以今早我直奔那里,拿回来。你们看看……”

    周立把那个类似多杈的枝桠状的东西放在楞垛上面。

    “这不是动物的角吗?可能是狍子角,母狍子的。”

    “不是,母狍子的角没有这么多杈,是鹿的,是鹿角,你发财了!”我看了一眼说到,因为我听穆焕叔说起过。

    “这个的确是鹿角,是麋鹿的角,以前的人叫牠‘四不像’,又叫牠‘犴达罕’,现在这种动物不多见了。”

    李志强说着,讲了个故事。

    就在前几年,有一位张姓的套子工在山里倒套子,一天他的马拖着一根圆木经过一个沟塘子时挂起一个枝桠,枝桠卡在圆木上就是不掉,老张赶紧停下来去瞧,一瞧才发现,是一个个头不小的犴达罕的角。他赶紧回头去找。在一颗倒木周围发现了成堆的犴角,他套子也不倒了,往出拽犴角,直到拽了满满一马车,他拉着一马车的犴角偷偷回家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人。

    刘进才问:“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世界哪有不透风的墙呀!肯定在哪个环节被别人知道了。据说犴达罕褪角的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说不定,周立发现犴角的地方还有很多,一会我们再去找找看。”

    “行!我们也弄一车回去,立马离开山场,回家!”

    “行了,还是赶紧归楞吧,别做你的黄粱美梦了,到时犴角没找到,今天的工作给耽误了,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不如我们干完活一起去找。真若找到了大家平分,找不到没什么损失。”我说。

  “有道理!”

    心里有盼头,干活就有力气。话语一停,手里的工具就已经开足马力了,只等干完活去发一笔横财。

    周立和刘进才两个人负责造材和码枝桠。我和李志强骨碌圆木,原本慢腾腾动作的几个人,突然变得手脚利落起来。

    小班道归楞基本不怎么用掐钩,大个的木头用搬勾就地滚到一边,然后往上边摞一些细的圆木和径木,20几号的圆木,两个人用双手各捧起一头,扔到木楞上即可,木楞都不高,一米左右,圆木和径木放一起,小杆单独放一垛。

    小头4到10厘米直径的木材都归为小杆行列,直径12-18厘米之间的木材为径木,18厘米及以上的均为圆木,因为我们是剩余物利用的工厂。凡是能加工出板方的枯立木、倒木,我们都要。

    我们脚下发力,双手生风,铁锯挥舞。一垛垛木楞在雪地里无中生有,一堆堆枝桠堆于林间脱颖而出。

    “老李,几点了?我怎么感觉肚子饿了”

    “十点多。”

      “不对呀?刚才问你时你也说十点多了,怎么回事”

      李志强也觉得出了问题。又仔细看看手表。

    “哎呀坏了,表停了!”

    我急忙喊刘进才。刘进才看了一下他的表后,扑通坐到雪地里,顺手扔掉弯把子锯。

    “都一点半了,吃饭的时间过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停下来,眼睁睁望着李志强。想听听这个新组长的解释。这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大家一门心思准备干完活去捡犴角,又想着上午能干完,一鼓作气往前赶,才造成过了饭点的。大家都不省自知。

    “怎么办?”

    李志强也没有办法。

    我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嘴里的干渴缓解一下,接着又抓起一把吃了,拍了拍肚子。

    “饱了!满山的珍馐玉食,吃了一上午了,中饭不吃了,直捣黄龙。干完我们去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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