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

两个月以后。

刚刚过完了彝族的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全寨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的,除了阿芝,每天郁郁欢欢的躲在家里不肯出来以外。

大家一见面就开始聊,过年收到了多少新年卡巴(红包)礼物,谁家的过年猪有多大……

在去往娘家拜年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今年远方亲戚家的粮食收成好不好?阿普阿妈(爷爷奶奶)的身体是否孜玛(吉祥)

……

暮色降临了,牛羊都已经被赶进了圈子里,阿芝的家里热闹非凡。

熊熊燃烧的火塘边上,四五十岁的阿芝叔叔伯伯们,盘腿坐在竹席上,眉开眼笑的讨论着阿芝的婚事。

年轻的小伙子们在忙着给老人敬酒倒酒,不停的添火柴,烤着火塘里的猪内脏。

儿媳们在屋檐下,忙着烧水合荞面,婆婆们窝在一起,说着窝心子儿的话。

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不停。

只有阿芝,靠在猪圈的门口上,手里拿着给猪舀食物的瓢,静静的发着呆,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想起在深谷里的拉诺,她就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虽然上次她陪着嫂子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吹了口弦,问他是否一切安好。

虽然等了很久,但他终于还是用笛声回应了她,并且告诉了她,他一切安好,让她无需牵挂。

嫂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阿芝的心思,也很是同情阿芝,所以关于这件事情,她绝口不提,但是除了同情以为,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了。

对此,阿芝很是感激嫂子的理解和安慰。

听到笛声后,她整颗心才放下来,不知道他的伤口都好了没有,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这些问题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问自己……

过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家里和自己的家人开开心心的杀猪喝酒吃肉,合家团圆,可是她的拉诺,唯有她的拉诺,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山上。

那晚,她当着家人的面,不敢不吃过年肉,但是实在是吃不下了就只吃了一口,便找个借口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后的阿芝,想起了和拉诺在山谷里的种种生活。

起初她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着,笑着笑着,不一会儿就哭了。

她清楚的记得很多年以前,她连夜带着过年肉,去了山上,那时候拉诺还在山上放牧。

拉诺边吃着肉,一边委屈巴巴的求着自己,让她一定不要嫁给舅舅家的儿子。

阿芝,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拉诺,满脑子都是拉诺的那句:

“阿芝,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你没有了我,依然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疼爱你,照顾你,可是我,我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

“阿芝,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山谷里老去,死去,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死的时候都没有人为我掉一滴泪水”

“阿芝,你长发飘飘的样子好迷人啊 ”

“拉诺的存在是因为阿芝需要,拉诺的职责就是守护阿芝,疼爱阿芝”

“阿芝……”

他说的每一句话,它都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无法抹去,她也不想抹去。

快乐的时光宛如昨天,可是却又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一样。

阿芝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对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没有想到这一会儿却好像是已经后会无期了。

没有想到她和拉诺是,一转生就是一辈子的天涯相隔了。

“阿芝嫫,你在想什么呢,一个人居然站在这儿发呆这么久”

阿芝被身后小伙伴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来,快速的拭去了眼角边未干的泪水,露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没,没有呢,嗨唉,你怎么出来了?”

阿芝把桶里最后的那点猪食,全部倒进了猪槽里,边和朋友说道。

“里面男人们都在喝酒,女人们都在屋外忙活,我都找了你半天,谁知道你躲在这儿发呆来了。”

她笑嘻嘻的看着阿芝。

阿芝用裙尾擦拭着手上的猪食,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阿芝姐姐,来接亲的人明天就来了,你激动不激动啊?

我觉得啊,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以后,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姑娘自顾自的说着,阿芝并没有理会她,脸上一直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以示礼貌。

“幸福”,穿错了嫁衣,嫁错了人,哪里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阿芝心里苦笑着。

“你说的都对,我呀,一定是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阿芝没好气的边说着,边把她换着向院子里走去。

屋内

宾客,高朋满座,火塘里的火依旧烧的很旺。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的已经差不多二麻了,有说克者的,有唱歌的,也有说笑的,应有尽有。

虽说,明天晚上才真正的邀请宾朋好友,为阿芝庆婚的,但今晚,那些住的近的亲戚和寨子里的邻人好友们都已经来了。

这样热闹的夜晚,一直会持续到送亲的队伍从夫家回来为止。

在彝家寨子里,结婚是一件有非常意思的事,她们年轻人载歌载舞,老人喝酒吃肉,

小孩子各种嬉闹,妇女们为新娘子唱着《阿嫫尼惹》,也有人丫红丫,妞妞红……

除了新娘子,所有的人感觉都高兴的飞起来了。

当然,除了新娘子以外,还有阿嫫(妈妈)也是半高兴,半难过的。

高兴是因为,女儿从此以后有了自己的一个归宿了,不用担心,自己老了以后,她没有人照顾。

难过的是,从此以后,和心爱的女儿相见时难别亦难了。

……

大家觥触交错,欢歌笑语,此起彼伏,直到夜深的时候才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去。

夜,在硕补(一种可以照明的木块)里燃烧殆尽了。

黎明,终于来了,山那边的人,应该也已经准备动身了。

在那些人到来之前,阿芝很想做一件事。

去听那个,拉诺没有讲完的故事。

她知道,去找拉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别人也肯定都不知道,这样看来,它唯一的来源就是那个姓张的汉人先生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就是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英台到底有没有嫁给山伯。

第二天,吃过饭以后,阿芝就求着大嫂子陪她一起下山去。

因为她知道要是没有人陪,哥哥和父亲们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出门的。

她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喜欢一个手镯很久了,一直想要买,但一直都没有机会,如果今天不买,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父亲想着,难得她如此喜欢一个东西,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东西特意的给她买过,那就算是最后一个嫁妆吧。

征得父亲的同意后,她便带着大嫂一起下山去了。

她们东问西问的,找了好久以后才终于找到了那个买柴的老人。

阿芝很有礼貌的说明了来意,但老人却说自己有点忙,让她改天再来。

阿芝不依不饶的恳求着,并且夸奖了他,说他讲的故事很好听,他的名声早已经在彝家寨子里出名了。

老人被她哄的,高兴的不得了。

最后,老人给她拿了个凳子,开始给她讲了,大嫂也坐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听着。

英台和山伯……

……

故事讲完了,阿芝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念叨着“化蝶双飞……化蝶双飞”。

阿芝终于如愿以偿的听过了完整的故事。

可是阿芝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看着让人好生心疼。

她起身,忘了与老人告辞道谢,忘了身边还有大嫂,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老人的店。

蝶恋花兮,花念蝶,秋来花碟双双落。

阿芝突然想起自己和拉诺,莫名的笑了。

也许在笑命运的可悲吧。

她又转身回去,向老人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向老人道了谢。

老人被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弄的,糊里糊涂的,不停的说着,不用谢,不用谢。

大嫂一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没有出声。

回家的路上,北风呼呼的吹了一路,阿芝悲伤的泪水洒了一路。

临近黑夜,她们才到家,可把家里的人给急疯了。

生怕再像上次一样出个什么事,明天该怎么向来接亲的人交代啊!

亲朋好友们一如昨晚一样,玩的不亦乐乎。

只有明天出嫁的阿芝,整颗心空落落的。

她满脑子都是今天白天老人讲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吃过宵夜以后,妇人们开始为阿芝梳洗打扮了。

这一刻,所有的女人都哭着,唱着《阿嫫尼惹》。

这种边哭边唱的形式,在彝族人的习俗里是一种仪式感,这叫哭嫁歌。

每个彝族女孩出嫁的时候都会这样。

她们给阿芝编着辫子,轻轻的帮她捋顺,然后又缠上红色的线条,绕在头上。

其实阿芝的头发很长,不用红绳子,可以饶很多圈了的。

但是在许多天以前,阿芝把它剪短了,因为她的长发飘飘,只为她的拉诺而留,其他人不配。

阿芝无心打扮自己,任凭她们摆弄着自己。

“拉诺,我的爱人,今生今世我们还能再见吗”

在盖上红盖头那一刻她哭了,滚烫的泪水,灼伤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她没有抽泣,没有出声,就这样安静的掉着眼泪。

在山谷里幸福的时光就像一场梦一样,她曾经祈求老天,如果那是一场梦,让她永远不要苏醒过来。

可是现实血淋淋的摆在她的面前,她再怎么自欺欺人,终究是逃不掉的。

“拉诺,我的少年,你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整个盛夏,单单是这点温暖,便足以支撑我可以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了”

阿芝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她以前总是宽慰自己,说什么短暂的幸福,拥有过就足够了,如今想来,不是足够了,而是无能为力了。

她们,最终还是逃不掉命运的安排,抵挡不了现实的种种所迫……

天已经亮了。

阿芝和送亲的队伍开始启程了。

临走前,阿芝抱着阿嫫(妈妈)哭了好一会儿,叮嘱她,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叮嘱阿达(爸爸)少喝酒,少抽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拜托哥哥嫂嫂们好好照顾老人,替自己孝敬父母。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跟着送亲队伍走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两个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