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被遗忘
1
四天假期,中间有一天刚好是云骑三百公里的挑战赛,叶秋很早就报了名了,如今倒是省去了中间再请一次假的工夫。
比赛路线是由成都出发,经遂宁骑行至南充,一路需穿过平原山地和丘陵,叶秋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长距离的比赛,因此他也对自己抱了很大的期望。
然而由于日子已近深秋,再加上连日的阴雨也让不少骑行者望而却步,这次参赛的只有六十余人,其中女生人数仅有五人,但叶秋知道,不管最后名次如何,前来参加并且坚持抵达终点的都将是有着非凡毅力的勇者。
比赛很快进行,刚开始的一百公里还算轻松,除了一些体力较差的落在了后头,稍微有点儿实力的基本都稳稳跟在大集团内,大伙排成一条长龙,在轮换破风及相互配合间不停向着前方迈进。但过了第二补给点后便是山地路段,起伏的地形很快甩掉了一些爬坡能力稍差的车手,大集团逐渐开始分流,叶秋则和两名体力相当的队友打起了配合,在愈来愈冷的山区温度中继续前进。
路程行至一半时山里飘起了小雨,湿冷的山风使得温度骤降,再加上有不少车手判断失误仅穿着短袖短裤,有的甚至连车灯也没带,群里开始陆续有人退赛。叶秋想起了赛前还有人对自己说要下午六点前到,还问自己能不能跟得上,而现在来看,那个直到出发前都还揣着豪言壮语的家伙已经不知道落在哪后头去了。
他还想起了上半年发生过的一场马拉松事故,其中有二十余名顶尖的跑者在温度骤降的极端天气下因为失温而丧命,那次事故令人遗憾,但也促进了后续许多户外比赛的改制。
“永远要对大自然保持敬畏之心,即便你真的对自己很有信心呢。”
叶秋喃喃道。他穿上了事先塞进骑行服口袋里的折叠雨衣,在简单吃了两口面包以后便继续出发了。
随后的一百公里都是他一个人,先前的两名队友没能跟住,可能是在补给点等待雨停,当然也可能是直接退赛了。
没有人配合破风,叶秋便把头尽可能低地埋在车把上,以减少受到的风阻,但那些呼啸而来的雨点仍像冰渣一样拍打着脸庞,只要稍一抬头就会被砸得睁不开眼,即便有着骑行眼镜的阻隔,视线里依旧是朦胧的一片,就连嘴巴里也在不住地被灌入雨水。
车子驶过地面时,那些雨水会短暂附着在滚动的车轮上,再随着胎纹的转动被抛到空气中,溅起一串晶莹透亮的水花。叶秋在耳机里放着音乐,眼睛则盯着那些被不断翻飞起来的水珠——他很享受这种独自骑行的感觉。
还有八十公里,六十公里,四十公里,离终点越来越近了,天色也渐渐变得漆黑,车灯照到前方的道路时犹如一团白雾,雾里有着许多四散游曳的雨点儿,像是一些不着家的小虫。只要关上车灯周围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前后寂静一片,能听见的仅有刺骨的冷风在夜里呼啸的声音。
这时叶秋已经很久没见到其他的参赛者了,他不敢停下,因为一停下身体就会因为寒冷而抖动得厉害,且大腿和腰都因为长时间的骑乘出现了酸胀的情况,再坐上车时那些本来已经适应好的疼痛又会再一次提醒你……
“加油,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叶秋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目光如炬,眼睛死死地盯着阻拦在前方的黑暗,此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坚持下去,抵达终点。
一次又一次地踩踏,即便大腿上的肌肉已经无比胀痛了,但男孩依旧是咬着牙,一下两下,势要去征服那横亘在面前的漆黑,征服那呼啸而来的风雨,征服一道又一道的陡坡,跨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
“风在前,无惧”。
叶秋想起了这句电影《破风》里面的台词,也是他很喜欢的一句话,他把这种品质带到了前面的两次长途骑行里,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把它秉承下去。
最后抵达终点的时候是夜里八点,让叶秋意外的是他居然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后来一问才知道今年的天气比较差,有不少骑行好手都没能熬过来选择了放弃。
但参赛的五名小姐姐都顺利完赛了,有的是一直骑到晚上十一点才到,好在萧老板的保障工作做得细致,全程有安排后勤车收尾,且每名选手身上都带有定位器。主办方与叶秋拍了合照,奖品是一床大被子,但直到拍完了照叶秋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满是泥浆:大腿上、锁鞋上、还有骑行服的背部,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脸庞上也到处都是泥点子,整个就跟一泥人似的。
即便如此,叶秋仍非常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获得奖品,但比奖品更珍贵的是那些在比赛途中克服困难的经历。叶秋和过往一样把这回的照片视频都剪辑成集,然后上传到网上,而中间那些发生过的故事都将成为这个男孩心里永远珍藏的回忆。
2
“嘶——好疼”
次日在酒店刚睡醒,叶秋便感受到了身体各处如海潮般席卷来的酸痛,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适应了好久才缓缓挪动身子走下床去洗漱。
这日他是坐萧老板的车回去的,萧老板的车上装有顶架,车子直接带到车店还能顺带做个保养。
“这次参加比赛的人好像有点儿少……”
叶秋坐在车上,看着外面依旧下着小雨,若有所思地说道。
“嗯,路线和天气都有原因,再加上我们这个也属于小众运动,三百公里对很多人而言都是有难度的。”
前排的萧老板一边开车一边回复道,微胖的背影随着车子的颠簸有些晃动。
“这个好像是第五届了吧?”叶秋突然想到。
“是的,第五届成遂南挑战赛,但参加的人已经一年比一年少了,相比之下环城赛人就多,基本每次都是千人规模。”
“那是什么支持你一直做下去的呢?”叶秋好奇地问。
“嗯……只能说是热爱了,因为这个根本不赚钱,除了环城赛,其它的很多比赛都是我自己在贴钱进去办的,所希望的只是把这项运动推广出去,让它能够一直办下去,”萧老板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坦白讲,这项运动的门槛还比较高,又在国内普遍得不到重视,如果是举办马拉松等跑步赛事的话,拉赞助做宣传什么的就要容易很多。”
听到这里叶秋没有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不禁有些钦佩:他就像一名孤军奋斗的勇者,即使面对多方困境也毅然决然地想要在本地打造出一个良好的骑行氛围,叶秋知道如今在很多大众的心里仍觉得自行车就是一个廉价的交通工具,是少有人把它当作一项同足球篮球一样的运动器材来看的,尤其是在人人都习惯刷着手机缠身于朝九晚六的生活常态下。
想到这儿,叶秋更对眼前的男人肃然起敬,虽然不能与其并肩作战,但后者的每一次赛事叶秋都会尽力支持。
3
比赛的事告一段落,假期结束的叶秋又得投身于工作中了。
依旧是每天枯燥的外呼,依旧是时常遭受谩骂或是质疑——遭受谩骂时叶秋会尽力地在挂断电话后调整好心态,遭受质疑时他便只能一遍一遍地跟客户强调:“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是银行的,不是骗子,通话记录和我的工号您都可以随时查得到的……”
但这样的话往往说不到一半便被挂断了,且那头在挂断前往往还会夹带着几句难听的秽语。
当然这怨不得他们,就像前面叶秋就想到过的,大环境如此,但除了不信任以外也有不少人仅仅是把这当作情绪上的宣泄。
中午的时候叶秋下楼去取外卖,但他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自己的餐包,一打电话才得知是外卖员因为粗心送到隔壁楼去了。
见本就珍贵的休息时间变得更少,叶秋不禁有些生气,他在电话里面厉声质问道:
“我上面不是写了看准楼号别送隔壁吗?你怎么还是送错了?”
电话那头的小哥连连道歉:“实在对不起,我看错地儿了,这样,我现在马上过来把东西改送你楼下,餐的钱也算我的……”
听到这儿的叶秋心头一愣,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自己似乎越来越像那些让他挂掉电话就想怒砸鼠标的人了,如果仅因为心情不好便把从客户那儿受到的气撒到送外卖的小哥身上,那送外卖的小哥又会不会因这事而心生愤懑去把气撒给客服或者其他比之更弱势的人呢?
想到这里的叶秋醒悟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电话里对小哥说道:“喔,没关系,我自己去拿就好了,反正也没几步路。”
叶秋吃完饭就匆匆上了楼,他在下午的工作中还遇到一个客户,最喜欢在他说话到一半时直接打断,并且还总爱在每一句话的前头都再加上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要问我这个?凭什么之前卡过期了寄新卡的时候没给我打电话?凭什么办卡还要核信息……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一种大都市人的优越和精致,叶秋几乎能想象到在电话那头这人是怎样的操着一副尖嗓,摇头晃脑忸怩作态,眼神中估计也满是鄙夷和嘲讽罢。
叶秋说自己是第一次联系,之前确实不是他在负责。
“那就让之前负责我的那个人来。”电话那头一副颐指气使的口气。
那人最后要了叶秋的工号,叶秋想自己可能是要被投诉了,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于情于理投诉都应该是不成立。
然而这样的事确实有很多,譬如抓住服务员一次过失就不放强逼着要求下跪道歉的;譬如因为不小心坐过了站要求下车被拒就去抢司机方向盘的……
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丢掉耐心和宽容,变得精致又自私的呢?是在混泥土机器开始转动的时候就已经把它们丢进搅拌机和着泥沙一起被筑进四周的大楼里了吗?我们常责怪看门的保安大叔态度恶劣,怪办理咨询业务的客服不够友好,却未曾思考过他们为何如此——也许他们曾经友好过,只不过是我们周遭散发的戾气将他们一步一步逼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些充斥着暴戾的分子就像瘟疫一样,弥散于我们周围的空气,又在不断的挤压和躁动中,被一次次地继承和传递。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即使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你还是改变不了,譬如人与人之间的猜疑、冷漠、隔阂,那些已经失去了的东西现在我们再想把它们找回来太难太难了……
“我能改变什么吗?我只是希望能唤醒一点儿什么,一些被遗忘的,来抵御那些或许比病毒扩散更危险的东西。
“相较于人世中的,人心中的病毒才是最可怕的。”
——摘自2021.11《秋的日记》
4
周末去柜台办社保卡时,叶秋突然听到大厅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大声嚷着:
“我刚才说了取两万块钱,取两万块钱,你没听见?”
“对不起,我真没听到……”柜台里的小哥极力解释着。
“那就是你自己不用心,没长耳朵,我不管,反正我就要拿钱走,你赶紧给我弄……”
嗓音越发的刺耳,犹如燃烧的火焰遇到了能让它更加得意的油。小哥的背后有他的同事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像刀也像箭。
“……真是的,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
大姐喋喋不休地走了,叶秋抬起屁股,走过去也坐到了那位小哥的面前。
“你好,我想办一张社保卡。”
“身份证。”简单的话语,小哥头也没有抬,但是没被口罩遮住的眼睛里有难掩盖的落寞。
“给……”叶秋微笑着,即使看不见口罩下的笑容他也希望眼角挤出的褶皱能给对面那人传递出某种抚慰、某种宽心。
但小哥并没有抬头,他埋头处理好全部的手续,漠漠地把东西递了出来。
“谢谢!”叶秋答谢道,但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好心里暗叹一声,起身离开。
5
时值初冬,天气一天天变得阴冷,不少骑行的朋友都因为寒冷的天气减少了骑车的频率,其中也包括叶秋,一开始他是不信邪的,但直到跟着大部队去放了两次山下来,被冷风吹感冒而流了两日的鼻涕。
好像是抵抗力反不如以前了,叶秋仔细一想也难怪,终日工作的端坐在加上情绪上的起伏是很容易降低抵抗力的,而这种降低甚至连经常骑行锻炼的身体也扛不住。
就像那年在电子厂做寒假工时那样,近几年从未生病的叶秋都是在相似状况下再次发作,一样的心情低迷,一样的高压劳累。
既然不能骑行,那便去徒步吧,叶秋那颗放荡不羁的心就如同天上的鸟儿一样,总是向往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他和一位同事去徒步了城外最近的一座雪山,雪山垭口的位置是4500米,虽然步行中常因为稀薄的氧气而气喘,却也让叶秋看到了不一样的风光,他把随身携带的无人机高高升起,视线之下,尽是群山寥阔、冰原皑皑。站在无人的高处时,叶秋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声音瞬间回荡在整个山头,再带着一种粗犷的豪气,冲向远处的千山万壑。
在雪和泥土混合的地里行走,每踩一步都能听到白色的雪花被压实发出“吱吱”的声响,但下一次若是再踩同一个位置时就得小心了,因为压实后的雪很可能已固化成冰,是很滑的。
叶秋很快就爱上了这种徒步旅行的感觉,它带来的是与骑行不同的趣味——更贴近大自然,也更能释放心中的压抑。
回到家的叶秋偶然间发现自己最近几天的视频都被同一个人点过赞,而那位点赞的陌生人网名居然是叫“娜娜子”。
“娜娜子?”
叶秋想起以前和娜娜恋爱时她曾说过自己的乳名就叫“娜娜子”,那会不会?
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些悸动,男孩目光快速闪烁着,还是点开了那人的名片——所在地和年龄都对得上的,只是那人并没有发布作品。
正当叶秋犹豫时,那人点了关注且发来了第一条信息: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生活充实且丰富多彩。”
这下身份该是确定了的,叶秋盯着手机屏幕上黯淡的光,眼神中竟有些忧伤。
“嗯,还好吧,一个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简单的破冰以后两人慢慢聊开,但没有持续太久,一方在说了“晚安”后另一方便默契地没有再回。
次日彼此间依旧会时有发信息问候,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叶秋也知道现在自己是没有理由再同她多聊一会儿的。
娜娜问叶秋在和她分手以后有没有谈过恋爱,叶秋说没有,娜娜便打趣道:
“是忘不了我吗?”
“才不是呢?想不到许久不见你臭美的工夫又更进一步了嘛。”
“哈哈,那是……”
还是熟悉的打趣玩闹,他们就像重新回到了以前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一切美好都孕育在朦胧的未启封的茧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日,叶秋虽嘴上作着不在意,但实际上登录账号查看消息的次数却比往常翻了几倍。一种道不明白的感觉在这几日一直纠缠着他,时不时地冒出头来,但他并不感到厌烦。
晚上的时候叶秋又发了新作品,是关于周末骑行赵公山爬坡的,次日中午才刚一下班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他想看娜娜有没有浏览甚至点赞,果不其然,他看见了娜娜在视频下方的留言:“一直都在爬坡坡”,后面跟着三个捂脸的表情。叶秋满怀欣喜,也在留言下回复道:“对啊,爬到绝望。”后面也跟着一个破涕为笑的表情。
一切都如这般愉悦,让叶秋有了一种重回过去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让他对另一种未来的出现有了一丝幻想,也许……
“你……最近有时间吗?我买了两张达瓦根扎的门票,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叶秋把景区的推广视频分享给娜娜,并留言道。
“喔,但是我已经不在你那边了喔,如果还在那里工作的话当然是可以的啦。”娜娜很快给了回复。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是有在这边待过的吧?”
“嗯,在那儿实习过半年。”
“那你现在在老家吗?”
“不是,我现在在广东工作了。”
这句话终于让叶秋放弃了幻想,他犹豫了一会儿,虽然有些失望,但最终还是开口道:
“好吧,也没事,只是这两天刚好刷到了它们的视频,看价格便宜,而且我也想去看云海很久了。”
“那就等有机会吧。”
“嗯,等有机会……”
……
6
“你现在……手怎么样了?”这晚娜娜再次发来消息问道。
“手没事儿,不然还怎么到处活蹦乱跳诶?”叶秋心里一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你肚子呢?天冷的时候还会痛嘛?”
“不痛啦,那都是小事儿。”
“平时还会不会胀?”
“不会呀!”
听到这儿叶秋轻舒一口气。
“冒昧地问一下啊,你坦白说,跟我分手以后,到底交过几个女朋友呀?”短暂地安静后女孩再次说道,“我看看我的后辈多不多。”
“等下,我数一数,”叶秋看着手机狡谐一笑,“一、二、三……一共十个吧,毕竟我只有十个手指头诶。”
“要不我借你一个手?”
“哈哈,不用了,因为左手和右手就只有十个指头啊。”
“请问这些女生都不带眼睛的吗?”
“之前还夸你聪明呢?这不就是没有的意思嘛,”见娜娜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叶秋便索性坦白了,但随即他又继续问道,“那你呢?有交了几个阿?”
“既然你说了实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吧,交了一个。”
“是真话?”
“我像是那种不诚实的人吗?”
“嗯……好吧。”
虽早已猜到该是这样的结果,叶秋却仍有些难以平静,在女孩看不到的这头,男孩看着手机屏幕的目光正变得愈来愈黯淡,似乎是在接受不了什么,他迟疑了好久也没再说话。
接受不了什么?不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结果吗?分手都两年多了她若是一个没谈那才是奇怪的事呢?何况当初还是自己选择的离开,又有什么理由去接受不了呢?
男孩在一遍遍地试图说服自己,两年多了他真是一个没谈过,中间也曾有过朋友要给介绍对象的,但他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拒绝。
是因为忘不了过去吗?好像也不尽然。
大概真正让男孩感到难过的是自己正在被人遗忘,且自己在娜娜心里的遗忘速度要远比她在自己心里的来得迅速得多,就像这感情在自己心里的份量也比在女孩那儿沉重得多一样——即使是自己先提出的离开呢……
他依旧会时常梦见和娜娜相拥在一起看夕阳的那个茶山傍晚,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出来,或许先选择离开的人也未必就代表着不爱和不珍视。
但这些大概是娜娜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气了吗?”
见叶秋长时间不回话,娜娜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这种该怎么回呢?仿佛什么也说不出口,心里纵有百般无奈纠结又该道与谁听呢?
“记得以前闹矛盾时,你总说‘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现在你算是兑现了许诺。”沉吟半晌后,叶秋说道,但明显话里有话。
“那不然呢?难道要我替你守活寡吗?”电话那头的女孩义正辞严地反问道。
想来这样的回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叶秋还走不出去,也或许现在还走不出去的就只剩他自己了。
“当时你给我的感觉也是,仿佛你随时都会丢下我离我而去,仿佛你随时都给自己留足了退路,但我要的却是不顾一切、毫无保留的爱,也许是我对爱情的要求太高了,但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叶秋缓缓说道,他努力地想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又不至于引起对面女孩的反感。
但这样的回复还是遭到了驳斥。娜娜很快回复道:
“拉到吧,搞得你多深情似的,什么不想谈阿?就是没人看上你呗……”
这段话的威力胜过了一切锋利的刀枪剑戟,叶秋苦笑着,绝望又悲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男孩反问道。
“呵……老实告诉你吧,我现在也还谈着,追我的人多了去了。”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现在有男朋友的话其实都不该来找我聊天的,我们应该保持好距离,也请你珍惜好他,最后,祝你幸福……”
这次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个被伤害的人也再没有了去争辩的欲望,他删掉了这个最后的聊天框,设置为免打扰。他想,自己是时候和这段感情彻底说再见了,再不会有其它的任何念想,带着失望和落魄……
“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都是带着最具伤害性的意图来的,以最大程度地伤害对手且激起他的愤怒为自我满足,这是网络争辩中最常见的伎俩,只是,它不该出现在曾经深爱的人身上……
“‘你不理解为什么,因为我的心里已成荒芜,但你想的不是与我一起面对,而是不断地指责和打击;我离开你,不是因为我想找下一个,而是我不打算再找了,在一切没有酿成更大的苦果之前,我希望你以尽可能完好的姿态去寻求你想要的爱情……’”
——摘自2021.12《秋的日记》
7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当他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
叶秋已经记不清是在哪儿看到的这句话了,如今他也感受到了这种遗忘带来的深切苦楚。这两年每到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自己订上一个六英寸小蛋糕,然后自己在出租房里点好蜡烛关上灯,戴着印有“生日快乐”四个字的小帽拍两张自拍照,然后把对着镜头开心微笑的样子发到朋友圈里,这便是他整个的生日流程了。
一路陪伴着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单车和小飞机:白色的公路车停靠在男孩的床尾,装着小飞机的挎包则是一直放在枕边——一个陪叶秋经历风雨走过泥泞,另一个则充当了眼睛,带他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虽然,它们并没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