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过万里

      当傍晚的一缕微风不知从何时何地轻轻柔柔的吹来，刚刚抚过操场上行人们模糊的脸庞和各色的躯体后，它又悄然远去。空气中重新围拢来的沉闷焦灼的气息，仿佛还带着些许曾经在无数个漫长夏日里被炙烤着的感觉。操场上或走或跑往来穿梭着的人们，几乎不去理会那慢慢黯淡下来的穹顶，凭着习惯或一点倔强，努力的想把自己生命的轨迹拉长。当微风吹过时伴着的丝丝凉意，于他们不断渗出的汗水而言似乎毫无意义，只深深融入到了追赶蛐蛐的孩子们和驻足观瞻的家长们的笑容里，才一晃就是几年和几十年后的突然降临。

      当每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抽取某个片段出来，就像此刻或秋风送爽或奋力奔跑或笑意盈盈的景象一般，都感到是那么的美好而有意义，以至于都可能愿意把经历过的种种困苦磨难，也当作是美好的风景一样，去颂扬它出现过的意义了。可当时的恐惧厌恶心酸无奈是否全都散去，恐怕只有他们自己能对自己说的清楚。虽然美好与苦难共同参与构建了人的一生，但苦难就是苦难，它就如同静守对视着的两座山峰之一，把另一头的欢乐衬托的愈发纯粹。

      可是被人为定义出来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本身就局限在人类群体里，在无限的运动变化所赋予的时间的概念面前，也都变成了暂时的意义，从死后不再能被后世记起的那一刻开始，它将变得远不及一粒尘埃真实。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越是渴望得到答案的时候，科学就越会站到C位上讲给你听。几百年里，在“科学”一词不断被无节制的泛化使用的过程里，人类探究一切真理的诉求，大多被捆绑到了“两暗一黑三起源”的六个究极命题上——暗物质和暗能量、黑洞、宇宙起源生命起源和意识起源。像科幻小说里写到的那样，如果有机会立刻得到这六个问题的答案，很多人愿意放弃生命，我想我也会做如是选择。人生的意义在于保持清醒寻求真理，还是安于混沌求得自在，这或许才是真正叫人进退维谷难以决断、以至于无法找到答案说服自己的第一道分水岭。

      真正的科学从来都是缓慢证伪的过程，需要借助有效的工具，严谨的反复的去思考推理、观察论证、发现证实。可是从统计学的角度考虑，这种如管中窥豹蜗牛爬楼一般的行事效率，几乎不可能靠一代人或几代人解开谜团。意识到这些后，此前信奉的“意义”或许变得不再坚实可靠，却也可以让人不再屈服于身边的金钱和物质，不再执着于世俗的成功和闪耀，把人生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也好，当作一场缘分一场修行也好，当作一份牵挂一份付出也好，在有限的时间里，活着、活过、努力着、感受过，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创造一个所谓的“意义”，虽然本无意义，却也值得尊重不必否定，但想到这些，还是不禁会让人陷入沉默，特别是在被误解被厌弃被敌对的时候。

      找不到世界的起点和终点、却被束缚在生死之间，这种现实和无奈，自然可以推演出一种“活在当下”的人生态度，特别是在“人人如此”时，就会忽略这种被动，轻视个别异类。同时被忽略的，还有这种人生态度努力想展示的一种方法论，就是把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特别是种种矛盾和感受，都圈定在一个个能被共同认可的范围里，这样才有机会继续轻装前行，也能让那些善于偷换概念揪根子抬杠的人明白，令他所不满的现状，同样源自“宇宙大爆炸”，而不是只怪别人从娘胎里掉下来那么简单。所以拥有“边界意识”的人，努力寻找“最大公约数”的人，往往才更有机会成为现实世界里的智者和强者。

      如果真像科学家所说，人类生存的世界，不过是高维世界在低维度上的投影，而每个人也不过只是一团能量，聚合而成，消散而去，那么期间的种种思考和感受为何物呢？为什么常会有大悲大喜，还循环往复？至少我是赞成某些智者从王阳明处得来的观点的——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和自己的情绪作战。可悲又可喜的是，在体会到这个道理之前，七情六欲竟占满了人的整个身体，而后，竟又掏空了它。因缘际会，造物弄人，大彻大悟，默然前行，说的大抵就是某些人的生命轨迹，他们在人群中并不出众，却如孔子所言的君子那般不鸣不响，深刻内敛，淡然如水，不似言而无信的逢场作戏者们那般讨喜，还惯于拿名利驱使别人为自己所用。于我而言，更推崇前者，却不屑与后者为伍。

      时间像一把冰冷又虚假的尺子，丈量了每个人走过的旅程，算度着每个人余下的路程。历史却像一面镜子，让人知道自己是否更该了最初的模样，让人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想到，曾经自己在心里暗暗发誓或漫步街头跟朋友谈天说地时的种种情景，才不至于永远迷失在别人的世界里，感受不到自己正在茫然不知所措。历史可以提醒人们不能脱离物质基础去无节制的泛滥情感耗费精神，提醒人们去发现规律找到上苍赋予的使命，提醒人们要心存敬畏感恩，掌握一切必要的法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勇敢骄傲的活下去。纵使人间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或再具体些的千般苦楚万种无奈，人都不该委屈自己去苦中求索永不抬头。

      历史所暗含的经验更多局限于过去和当下，如果人生真如以上诸般构想，那就希望每个曾经单纯的满怀梦想与热忱的年轻人，勇敢向前看，都不再因为在黑暗中跌倒就一蹶不振，也不再因为触到虚无就任其生长蔓延裹挟不前。要明白“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则止于术”的道理。坚冰可以融化，朽木可以雕琢，还有世事，还有人心。希望，或许才是人活着最美好的风景，它不在天地间，只在人心里。很少有人相信的是，曾经赤手空拳面对满世界敌意惨遭毒打的人，会配的上拨云见日用慧眼俯瞰人间的自在，但只要有人愿意相信，美好就还存在着。今天的风很凉，雨也很凉，但只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