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毒已融血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身上流淌着蒙脉血的人,心中本就装着广袤的草原与自由。
恍然间时光如梭,飞峦曾度过漫长无聊的时间,心里惦记着一座山上的人,时不时酩酊大醉,回忆起的都是一同冒险的时间。
他迟迟没能等来一起喝酒的搭档,只等到了那人被困在了那座山上的消息,之后与之绑在一起。这一绑,就是八载春秋。
草原的儿郎心胸豁达,在飞峦心里,不论温从戈最开始的初衷如何,那个人都为他保留了活路。既然如此,飞峦甘愿等真正尘埃落定的一天,亦甘愿再度套上枷锁留下。
他放心不下那个傻傻的搭档,还是不能回草原。
曼叶看不懂飞峦眼底的情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那笑意温朗的人似有察觉,转头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两人遥遥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飞峦撸了一把发丝,转身道:“下去吧,他在等我们。”
院中,秦连跑来看晚饭如何,结果就看到了曼殊手上端着的那碗饺子。
——如果说那皮儿是皮儿,馅儿是馅儿的东西能称得上是饺子的话。
秦连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了一碗什么东西?”
“嗳,你别胡说,跟我没关系,这是魏哥哥做的饺子。”
曼殊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惹得秦连满脸疑惑茫然。饺子?在哪里?这不就是一碗如同猪食一般的面片子汤吗?
曼殊推了那呆呆的人一把,嗔怒道:“诶呀,别看了,快去盛饺子端出去。”
秦连乖乖应了一声儿,便去捞饺子装盘去了。曼殊在原地踌躇,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一脸惨不忍睹地拿了筷子,端到了温从戈面前。
温从戈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实在不忍心打击身边人的积极性,便表情如常地拿了筷子在手里。
魏烬轻咳一声儿,伸手去抢身边人手里的筷子,结果那人反应迅速地一扬手,躲了开来。
温从戈歪头挑了挑眉,表情嗔怒:“干嘛?你还打算跟我抢食儿啊?”
曼殊忍不住说道:“师父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温从戈略带威胁地瞪了她一眼:“呸,我眼神好着呢。”
曼殊瞬间哑然,小声道:“本来嘛,这又不是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可抢的?”
魏烬认同道:“小丫头说得对,不是什么好吃的,阿眇还是别吃了。”
温从戈转了下筷子,平静道:“不就是没捏紧煮飞了吗?有什么不能吃的。”
对于他来说,再难吃的都吃过,如今这还尚可以下嘴,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曼殊嘴角抽了抽,直接转身离开,经此一事,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爱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海枯石烂;能让铁树开花;能让天星微动;能让人排除万难,翻山越岭也为一人而来。
最重要的是,它能让她那一直清醒自持的师父,变得盲目至极。
曼叶和飞峦已至,飞峦目光一扫,走到桌边,好奇地俯下身看着那一碗东西。可惜刚要开口,就被温从戈捂住了嘴巴。
“闭嘴。”
飞峦拿下他的手,欲言又止,不由道:“我这还没开口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废话。”温从戈往嘴里塞了块儿面皮,“好歹搭档那么多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你总归想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飞峦笑了笑,直身道:“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了,她爹曾是京官,因贪污受贿被查处。那是个烂摊子,朝臣推辞,最后接手的是习思之。”
魏烬蹙了蹙眉:“按照律例,贪污受贿合该诛杀九族,怎么她还活着?”
曼叶想了想:“据说当时新帝登基,习思之劝谏,这才保留其阖府上下无辜者性命。”
这也就说明,那女子的目标是习思之,只是阴差阳错,选错了目标。
温从戈半晌才点了点头,嘴里吐出一句:“人啊,真奇怪。自己做事不干净,死得活该,没理由还去埋怨别人。”
曼叶思索了下,说道:“按理说,习思之不过是个办事的,后来被贬谪到偏远地方做县官,那官家女没理由这么多年才想到报仇啊?”
飞峦深有同感:“那官家女背后,定然是还有别人的。老温,这事情,还要不要查下去?”
温从戈夹了个面皮,摇头道:“不需要,提醒一下他即可。朝廷的事,咱们能插手的地方不多,还是让思之自己应付去吧。”
飞峦点了点头,揉着肚子,拉着曼叶去了前堂吃饭。
那两人走得没了影,魏烬转了转目光,便倾身而去,顺口咬走了筷子上的面皮,温从戈也不在意,挑眉看着他托着下巴,抿唇嚼着嘴里的东西。
虽然饺子馅儿有咸味,但煮饺子放的水多,面皮和馅儿被水一泡,味道淡了,并不好吃。
魏烬艰难地咽下去,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难吃死了,阿眇,要不我重新给你下碗面条吧?”
“不必那么麻烦。”温从戈抬手抚了抚那人发顶,“好歹是你费了半天力气做的,我怎么着也要赏脸啊。”
魏烬拉着他的手,无奈道:“小孩儿,你不必勉强自己,好与不好,一定都要跟我说。”
温从戈捏着筷子笑了笑:“那太麻烦人了,我没那么挑剔。”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靠自己,可那是我不在。现在我就在你身边,我巴不得你麻烦我一辈子。”魏烬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对于我,你也可以尽管挑剔。”
温从戈望进那人眼底,弯眸笑了笑,应道:“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魏烬跟着笑起来:“嗳,我可说好,给天捅窟窿这事儿,我可干不了。”
温从戈捏了捏他的脸:“我吃饱了,想让你收碗而已。剩下的不要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吃阿眇剩下的,也不妨事啊。”
魏烬说着,顺手拿过他手里的筷子,把碗往身边揽了揽,夹了碗里的面皮塞进嘴里。
“诶你……”
温从戈伸手想去抢,却被人扣着手腕摁下了手。
“别动,不然咬你。”魏烬含糊说完,又呲了呲牙,随口问道,“阿眇你说,习思之是谁的人?”
温从戈曲肘动了动,却抽不出手,只得无奈接话道:“我猜是皇上的人。习思之性子刚直,得罪了不少人,被贬谪却做事顺遂,除了他有本事,其中自有贵人授意相帮。皇上将他扔下来,明贬实保。”
“看来新帝如今的局面不太好啊。”魏烬抿了抿唇,将此事揭过不谈,一脸惆怅地吃完碗里的东西,“魔教方能在江湖行走,子尧尚还拿不定的主意,便要我处理,这几日可要有的忙了。”
温从戈好笑道:“忙点也无妨,你只管去做你的事。”
魏烬抿了口汤,擦了擦嘴巴,一头扎进爱人怀里,闷闷道:“烦死了,忙起来就不能陪你了。”
温从戈抚上他的后颈捏了捏:“我的教主大人,你是在撒娇吗?”
魏烬敛下眼中的情绪,讷讷道:“你就当是吧。”
他方入旭暗时,曾想独善其身,可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但因为一个人,这些都变了。
当晚,魏烬便出了门,其不在身侧,温从戈久违的无法入睡。他抱着岁三,脑子里闪过的一幕又一幕,皆是以前的事。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当年是如何将容柳卉送出去的。他给出了选择,却没给自己保留后路。
在发现容柳卉失踪后,他确认过霍潭不在楼中,为给其争取时间,趁夜行动。暗中将整个旭暗楼闹了个天翻地覆,甚至惊动了全楼的守卫。
那时到底年幼,做事尚不干净,穷途末路时,他怕牵连长姐,却下意识敲开了魏烬的门。
魏烬被吵醒,打开门时,年少的温从戈就站在门外月光下,满眼浸了如霜的月光,仰着头望他。
温从戈心里知道不该来,可就是莫名想见见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那颗慌乱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或许魏烬已经不记得那天的事了,但记忆力向来很好的温从戈,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
他忘不了的不是那天的凶险,而是那天站在房门内,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把衣服披在他肩头,温柔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的人。
随后待了没多久,两人尚没搭上话,温从戈便抽身离去。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撞上赶来的守卫。被扣住时,他隐隐看到了不远的魏烬,之后,便被推搡着带去了地牢关押。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像是被遗忘了一般,那黑暗漫长的看不到天际。
直到牢门打开,温从戈咬牙扛过了第一轮鞭刑,镇定自若地与狱堂堂主做了一笔交易……不,那更应该说是赌命一般的大胆威胁。
可是……能坐到堂主位置的人,真的会妥协于他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思绪至此,温从戈瞬间坐起身,脑子里的一切瞬间乱了起来。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时的细节。
当时他在地牢到后来出去,根据送饭的频率能勉强推测,仅仅是过了两三天的时间而已。
当时的魏烬不明所以,自然是帮不上忙,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能那么快被放出去?
他被带出去时,引路的狱堂主明显面色不善,他警惕地做好了应对准备。然而那之后,他没等到狱堂主下手,反而是等到了狱堂主身死的消息。
能做到这般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稍加思考,便呼之欲出。
——霍潭。
为什么?那厮没那么好心,那时为何不惜杀掉一个堂主也要帮他?难不成,那厮早早就注意到了他?那么最早注意到他的时间又在何时呢?
温从戈捏着一缕发丝,面对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疑惑,一股淡淡的愁绪萦绕在心头。最终,他将其捆绑在一起,彻底抛之脑后。
过往终究是过往,放不放得下都无法再回溯追究。
毕竟他对那人厌恶至极,那人做过的累累恶事,一笔一划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便那时救了他,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霍潭既已身死,如今再多的疑问,都该随其死而被彻底尘封。
温从戈轻叹出一口气,刚要起身燃一道香,却蓦然觉得头痛欲裂。过往杂乱的一切,顷刻间如烟般消散,毒发的前奏紧跟着喧嚣而上。
他轻车熟路地运起刚恢复了些许的内力,引导着让其游走在经脉之间,静静地等待着毒发。
灼烫的热度由内而外席卷了全身,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痛。
温从戈敏锐察觉到,这次的痛苦与往日格外不同,以往只是表面疼痛,尚可忍耐着不发一声。
可这一次,五脏六腑像是在被一只手挤压,连带着骨头,都被人寸寸敲碎。
温从戈一手死死摁压着腹部,身子趴伏在床边,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他皱着眉,嘴里发出低而短促的痛吟。
垂眸看去,鸦睫轻颤,烛光暖色之下,地上那摊血映入他眼帘,血中带着丝丝缕缕的乌色。
原是毒已融血。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时间,当真是不多了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