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夜

        不知道我的祖先们是怎样的习俗，我们家的元宵节一直以来都是农历正月十四就提前过了。小时候，每年过元宵节，我们都会调侃说：“苗十三，汉十四，啰十五。”说的是苗族的元宵节过十三，汉族过十四，彝族等少数民族过十五。这是大人们教的，“luo”怎么写我也不知道，就借用这个“啰”先替着吧。按照夫君的说法，我家和他家都是江西籍迁徙到这里来的，所以元宵节过十四。昨晚在婆婆家过节，四弟放鞭炮的时候说，街上几乎没有听到鞭炮礼花的声音，过十四的人越来越少了。元宵节本来就是正月十五，它是新年的第一个圆月日，提在十四过似乎有点急了。不过，只要是团圆，哪天过也不是很重要吧！

        今晚夫君照常上班 ，家里就我一个人待着。别人都过节去了，热爱工作的他得陪着那些不能回家与父母团圆的学生，我就自然被搁置着了。相比较寄宿求知的孩子们，在这万家灯火的日子里，他们才更应该有人陪着，我理解求学的艰辛，也知道读书的不易，自然不会阻止夫君的加班加点。

        独自一人在家，草草的吃了一点饭，本来打算晚点出去走走，看看新年的第一轮圆月。吃饭时，从窗户外飘进来一阵冷气，再看看外面浓雾弥漫，新年的第一轮圆月在今晚应该是不会光顾这样的小城了。一个下午都在看“东厢主”的《迁徙》，实在太长，加上小城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提醒我今晚是元宵。我揉揉已经很难受的眼睛，起床做吃的，也顺便敷了面膜。小城的节日气氛就是浓烈，即使你不想过节，外面的氛围也使你有种无法置身事外的味道。我是害怕过节的，之前曾经写过《害怕过年》的小文。我们家似乎也没那种风风火火过节的习惯，总觉得过节不过节都是在吃。吃菜吃饭，做多了吃不完，家人又没喝酒谈天的习惯。每年过年过节，早早的就吃完饭了，家里过节的气氛也就越来越淡。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老家，一家五姊妹加上爸爸妈妈还有满院子的左邻右舍，节日是幸福快乐的。后来爸妈转到镇上谋生，我们家居住在离街二里路的村里，因为是外来人口落户他乡，过年过节时即使也会有邻居来串门，可是年味与在老家时相比，就冷清了一些。不过还好，那时妈妈还在，她注重节日团聚，就要求过年过节时都回家。我们几个姑娘家陆续结婚外嫁后，不能随意回家过年，得照顾夫君家的情况，回家过年的就只有弟弟一家了。妈妈一生多病，在弟弟刚生完第一个孩子不久，她就早早的离我们而去，留下了孤苦的爸爸，留下了我们从此不再完整的家，她最在乎的团圆也就很难圆满了。

        今晚，又是一年一度元宵佳节，如果妈妈还在，即使她和爸爸总是吵架，即使她始终疾病缠身一直躺在床上，即使弟弟弟媳因为生孩子不能回家陪伴他们两位老人，家还是完整的。爸爸哪怕多年服侍妈妈有很多委屈，他依然不会孤独，他会一边给妈妈找药一边责怪着妈妈怎么又不注意加衣服，他会一边喂猪一边胡乱的准备着晚饭给妈妈。现在，老家宽大的房子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守着那些大小两层楼七八间的房子，他的孤独，他的寂寞，我不敢去想，也不敢触及。昨天中午，我和夫君回去陪他吃午饭。眼前的爸爸又开始邋遢了，他不再主意穿衣照顾自己，我看了心酸得不敢当着他流泪，当汽车使上公路后，我才一边开车一边流泪。

      爸爸不老，他不算老，六十七岁，应该是颐享天年的正当时。何况我们家爷爷还在，他更不能喊老。可是，爸爸似乎已经很老了。他对生活失去了激情，他不再关心时事，他吃饭胡乱，走路喘气，晚上总失眠……昨天，我一边给他收拾厨房，一边说：“爸，七月份你还是去大方住吧，我不想你一个人待在瓢井。”爸爸辩护着不来大方的理由，我听得心酸，也有很多无奈。他不想来有他的理由，我要求他来也有我的理由。有时候我甚至很绝情的责怪爸爸重男轻女，我觉得他就是不听我的安排，他似乎觉得跟着女儿住就不对头。农村有养儿防老的老保守老封建，爸爸觉得跟着他儿子就对，跟着我这个女儿就不行。可是，我真的不想他过得辛苦。

        爸爸一生要强，五年前妈妈才过世那会，他还是来大方住了一段时间的。那时，他吵着要去单位应聘当会计。他说他珠算水平很不错，以前在自己单位就是算账一把手。我给他说人家不收老年人，何况现在都用计算器电脑，哪个还兴算盘，他失落得默不作声。那次，他应该受到很大的打击。如今，爸爸又在自家院子里立了牌子，给别人洗车。爸爸有支气管炎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咳嗽，我不想他洗车沾水，可是他硬是不听。我给他说他年纪大了，洗车对身体不好是一回事，不小心刮着人家的车，人家硬要赔个三百五百也是麻烦，可是他始终不听。只要车一停进我们家的院子，只要一有人来洗车，他就精神倍增，激情满满。快过年那几天，洗车人特多，我们几姊妹看爸爸帮人洗车，不忍心坐着，就参与洗车行列。夫君也加入其中，那天正好他的一个学生开车来洗，看着夫君也在洗车，非常吃惊。他调侃说：“我在打寒假工。”

      此时，外面鞭炮礼花依然没有停歇，节日依然上演着浓烈的气氛，不知道老家的爸爸现在是在看元宵晚会呢还是已经上床了。他习惯早睡，又会半夜醒来。这些年，他似乎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了，有时八九点就睡，有时凌晨又在发抖音短视频。我们说了他几次要他调整作息时间，他似乎怕我们担心，不再发视频。可是，我隐约懂得，爸爸一直在隐忍着。他不愿谈及照顾妈妈半生的辛苦，不愿谈及叔叔们对他的误会，也不愿谈及儿女们对他的不理解。性格内向的爸爸，默默的吞食着一生的苦与累，却又默默的期盼着儿女们家家幸福。这样的佳节之夜，爸爸不会埋怨儿女们没有回家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儿女们的幸福比回家陪他更重要。十天前，爸爸又添了孙孙，这是他最高兴的事，可是木讷的他依然不会表达这种喜悦。也许是爸爸经历的风雨太多，在悲喜面前，他懂得隐忍自己，控制情绪。也许，我们的爸爸真的老了，生活的喜与哀于他都是一样。这或许就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

        妈妈走后，尽管家庭不再完整，可是生活还得继续，真希望爸爸能安度自己的晚年，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可是，我用什么办法才能使他幸福呢？举家团圆的日子，我没有陪着爸爸，留着他一个人孤独。我想，即使我陪着他，他就不孤独了？每次看到广场上那些打牌锻炼身体的老人，我多希望在这些老年人的群体中出现爸爸的身影。爸爸爱好打牌，这里刚好适合他。爸爸如果在这里居住，我们隔三差五的可以去看看他，就不用担心他在老家的安全，他也能在众多的老年人中找到生活的乐趣。可是他却固执的觉得在老家他是舒心的，他依然觉得他还能发挥余热做点事，他依然觉得，只有老家才是他的家。

        爸爸要是能开朗一些，善于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释放自己的情绪，真好！可是爸爸始终寡言少语，不喜不怒的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