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餐桌

一张餐桌

作者：梁爱琴

一张餐桌，太普通了，但这却是女人半生都没有实现的夙愿。

说来太惭愧、太尴尬，女人执意买一张餐桌也是可以的，但女人却没有坚持，因为不想争吵，因为总想相爱的人成全。婚后女人一直在茶几上凑合吃饭，由于坐得低，两腿分开，有时不免尴尬，尤其穿着裙子的时候；吃饭也总是掉菜和汁液，掉在裤子上是经常的事……女人就很懊恼和讨厌这种状态，无法优雅和从容。

女人从小就梦想拥有自己温馨的家，拥有一张干净的、散发着木器芬芳的餐桌，清洁的桌布，映衬着田园风格的碎花，桌上有一束鲜花或者烛光，听着小提琴优雅的旋律，内心充盈地啜饮一杯红酒、咖啡或茶，可以吃精致的饭菜，可以消磨时光，可以静静地看书、写字、画画或者跟相爱的人默默地对望和谈心，构筑一个浪漫唯美的梦……一张餐桌就是一切美妙的开始。为此，女人离开家乡、告别亲人，不远千里，义无反顾，奔赴爱情……什么孤独寂寞、什么穷困潦倒都不怕，只为自己理想的生活。

但经历半生，女人累了，却还是没有拥有一张餐桌。

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穷，还在忙着完成学业，轮流去上学，女人先行毕业，男人继续读书。女人毕业那年举行了婚礼，很简单，只是一个形式，在男人老家办的，女人什么都没要。婚礼寒碜得惹乡里乡亲笑话，没有彩礼、没有陪嫁，连个村姑都不如的。女人不在乎裸婚，谁让自己愿意、谁让自己出走他乡，无依无靠地相信爱情呢？婚后回到工作的城市，女人继续租房生活，男人在异地上学，一个月回来一次，女人生活简单而满足，一点分歧还没上升到吵架的地步男人就离开了，就这样很多问题都被掩盖了。

当男人终于工作，一年后女人觉得该买房子了，男人却袖手旁观，并不热衷于买房。女人好想有自己的房子啊，于是女人借了很多亲友的钱凑够首付、贷款买了房子，男人没有积蓄，父母没有支持，向亲友借了一点，杯水车薪表示了一下，算是两人共同买的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女人说：“想要一张餐桌。”

“经济太紧张，以后再说吧。”男人说的是实话。

女人没再说什么，经济确实紧张。

又过两年，女人说：“买张餐桌吧，我喜欢。”

男人情绪低落，“房子这么小，摆哪呢？”

“收拾一下，腾出一个空间。”

“有茶几吃饭就行，干嘛非要餐桌？”男人声调提高了。

“不想在茶几上吃饭，饭渣总是掉在裤子上，或者把地上搞脏。”女人试图说服男人，但并不想说出自己关于餐桌的梦。

“哼，没餐桌，会死人啊！整天要餐桌，矫情！”男人说了狠话。

“……”女人感觉这水泼得拔凉拔凉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凉。

女人再也不敢提餐桌的事，女人不想争吵，不想不和谐。又过了两年，男人失业了，女人的餐桌连同餐桌的梦在哪里呢？女人也要忘记当初的梦想了。

男人没有工作，在家也不是办法，女人让男人出去找工作，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哪怕是体力劳动，人靠劳动挣钱，不丢人。一提工作，男人就烦、就发脾气，家里的气氛太沉闷，几乎憋死了女人，但女人怀孕了，只好天天出来玩，玩到吃饭回家做饭，玩到该睡觉回家睡觉，不想跟男人说话，不想在家里难受和吵架，影响情绪和孩子发育。男人天天闹着开公司，当老板，要女人信用贷款，女人不同意。男人就天天呆在家里，女人受不了，男人借钱注册了公司，女人被迫答应他贷款开公司。

男人开始忙碌，女人开始还贷。男人花着女人的钱，公司事情却不让女人过问，女人也不想问，女人生孩子了，孩子的事忙不过来，还有家里的柴米油盐要操心。钱越花越少，女人的收入已经不足以支撑家里的开销，女人要男人给点生活费，男人就天天躲着不回家，两人开始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当游戏玩不下去了，女人凌晨一点到公司找男人，男人输红了眼，说：“你不是有公积金吗？我找人给你提出来。”

“公司不挣钱吗？”

“刚开三年，哪能挣钱？”

“你当初不是说一年就能开始挣钱吗？”女人内心焦灼起来。家里的日子实在难以为继，开公司的第一年，女人把所有的积蓄、工资都全力支持了男人，还借钱和高利贷供男人周转。男人总是在走投无路时找女人要钱，信誓旦旦地说：“快了，快了，马上就挣钱了！”

女人一次又一次相信了男人，女人觉得自己要支持男人，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女人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还有好几个银行的信用贷款。但是三年了，女人实在拿不出一分钱，孩子不到两岁，正是用钱的时候，奶粉都买不起了。女人多少次在夜里抹眼泪，无声地哭泣，不能让孩子看见，而应该看见的男人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更没有钱，昼伏夜出的，像个鬼魅。女人的无助和委屈只有夜知道，自己选的生活就自己受着，女人也这样诅咒自己。

要钱无果，女人看清了男人，再也不求助男人，所有的债都自己还，所有的苦都自己吃，只怪自己当初鬼迷心窍。有多少孤独，有多少委屈，都自己受着，谁让自己不听话，谁让自己非要离开家乡，投奔爱情？女人选择了男人，就选择了一种人生，多么不愿意心死啊，但还是死了。心死的时候，女人决定对这个男人再也不抱任何期望，痛快的无望。

男人败得一塌糊涂，欠了多少钱，他不去计算，他还在办公室挣扎，不肯撤退，无法面对。女人大半夜来到公司清退了房屋、结束了公司，又为自己增加了一笔债务。男人逃了，美其名曰去学技术，留女人一个人支撑着家，偿还债务。女人惨淡微笑，一张餐桌？一张餐桌的梦在哪里可以实现？在感叹和惨笑中，女人将房子出租，重又过起与人合租的日子。

又五年过去了，女人的生活终于从噩梦中走出来，女人又想起餐桌，想起那个梦。女人没有提，如今的男人猥琐得更加自负，女人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唠叨和讽刺。

女人自言自语：“好想有一张餐桌！”

男人就开始打击报复：“脑子又进水了！”

女人旁若无人地继续做梦。

男人始终无法理解女人为什么一直想要一张餐桌，夫妻的感情在日常琐碎的分歧中越来越淡，越走越远……女人也心灰意冷、对男人生厌：连一张餐桌都无法满足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跟这个男人使用一张餐桌真是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女人就想过一种优雅和谐的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却是优雅生活的第一步——餐桌都无法实现，还苛求什么、还抱什么希望呢？女人自己奋斗就好！世上有多少独立的女人都是因为幻想破灭，才涅槃重生的吧？

一张餐桌，女人决定自己成全自己，人生还有下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