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谢无逸是谁,没几人知晓。倘若不是被这阕词吸引,“江西诗派临川四才子”之一的谢无逸恐怕依旧被人所忽视了。

谢逸,字无逸,有个好听的雅号“谢蝴蝶”,大概因为极爱蝴蝶的缘故吧,他竟写了三百首的咏蝶诗,雅号也由此而来。

除了咏蝴蝶诗,谢无逸还作了不少清新柔婉的小词,亦有许多佳句流传,如下面这首《千秋岁·咏夏景》中的“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千秋岁·咏夏景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

梅雨过,萍风起。

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

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

修竹畔,疏帘里。

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

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宋·谢无逸

简析

夏天的诗词,我们已读了很多。但每读一首,都会有新的体验与收获。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评:简直美哭了。“楝花”即楝树花,淡紫色不起眼的小花,与紫丁香相类,有芳香,是二十四番风信花的最后一花。

每至初夏,楝花蔌蔌飘落,堆积在路边或石阶上,人们只觉清香细细,却很少为它驻足停留。因而,古诗词中提到楝花的也不多。今天读到,倍觉新鲜。

首二句已在视觉、听觉、嗅觉上营造了一种极美的意境,紧接着再以“梅雨过,萍风起”来点染。

梅雨过,可见时值仲夏,“愁云淡淡雨潇潇”的恼人天气已去,正是“好风如扇”的清凉天。作者写夏风,不说熏风,也不言南风,而说“萍风”,措辞十分美妙。萍即浮萍,容易使人联想到聚散无常的人生,所以下句写道:“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

这是一次凄美的离别,别后“我”的心已随湘水远去,“我”的梦时常萦绕吴山。“湘水”、“吴峰”两个地方,并不一定是实指,只是作为一种朦胧的、空灵的相思意象出现。

“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二句,是对以上内容的补足:因为“琴书倦”,故在“南窗”睡去,睡后入梦,便有了“梦绕吴峰翠”的梦境,突然,鹧鸪声起,将作者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南窗”本指朝南的窗子,因陶渊明“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等句子,多少沾带些归隐的意味。谢无逸科举不第,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本身也有“爱丘山”的志向。

过片承上,写午睡醒后心绪难遣的情景。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也许,在词人的生命里有过一段甜美的爱情,但结局却不遂人愿。如今,时过境迁,伊人不知何处,此情依旧悠然,故曰“无人寄”。接着,作者列出了两个地名,一曰“修竹畔”,一曰“疏帘里”,到底是何用意呢?在古诗词中,修竹边,多有美人相倚;疏帘里,常有美人卷帘。所以,这里大概是说,“我”的幽恨谁会替“我”荡涤掉呢?是修竹畔的佳人吗?是疏帘里的歌女吗?

都不是。她们载歌载舞,何等热闹,但这热闹却不属于“我”。我只看到热闹过后的那一丝儿的寂寞,正如“我”如今消受着的爱情过后的苍凉……

果然,词要在寂寞中拉上帷幕——“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但作者似乎享受这样的寂寞。

关于此句,丰子恺有一幅漫画,画上有半卷的竹帘,有木桌茶具,有弯弯的月牙,旁边题句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相信,很多人对这句诗的最初印象便源于此画。

结句让人心静,让人沉醉。夏夜,好风如水,凉月如钩,而你恰好躺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碧海中的月亮,不知何时已进入了梦乡。这大概是我们最怀念的童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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