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转身自埋怨自己作差。我先前只道他宽洪量大,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马行在夹道内难以回马,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这时候我只得忍耐在心下,既同行共大事,也须要劝解于他。
——京剧《捉放曹》
《三国演义》中有许多出场时间不长,但影响却十分重要的人,陈宫就是其中之一。
三国三巨头之一的曹操险些三次栽在他的手上,尤其前两次,孟德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阻碍他下手的,是他的大义和理想。
《三国演义》中将他描绘成一个才智过人的优秀谋士,只是被吕布拖累才在与曹操的斗争中失败,而最终他也因此拒绝了曹操的招降,慨然赴死。
真实历史当中的陈宫也确实是有理想的,只是他的理想,或许并不是兴复汉室那么简单。
热血的追随
《三国演义》中的陈宫登场是中牟县的县令,曹操刺董失败之后逃亡到中牟县被差役认出并抓捕。但陈宫欣赏他的英雄气魄,决定弃官与他一起逃回他的老家,并在那里举兵。但路上发生了吕伯奢惨案,曹操因为猜忌残忍地杀害了吕伯奢全家,并说出了那句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最终导致了二人的决裂。
但历史上的情况却是与之相反的。陈宫并没有和曹操一起逃亡,反而是在曹操举起反董大旗之后加入到了他的麾下。
史书中记载陈宫个性“刚直壮烈”,而且青年时期就广泛结交了天下名士。当董卓擅自废立皇帝引发天下大乱之后,陈宫便义无反顾地追随了曹操,可见他是一个热血青年。
而当年的曹操也是十分热血的。面对董卓的暴行,他首先站出来号召大家起兵,保卫皇帝,保卫朝廷。正是因为这样热血的曹操,才会吸引到同样热血的陈宫。
一开始的时候,陈宫对曹操十分忠诚。
曹操初期的事业并不顺利。各怀鬼胎的讨董联军没人愿意出战,他亲自带兵上阵结果惨败,损失大量兵马;重新募兵却又遭遇兵卒背叛,两度身陷险境。最后他倡议组织的讨董联盟不欢而散,他本人也不得不依附于袁绍,成为了他的小弟。
热血的曹操,其理想遭受了重创,但热血的陈宫,却始终没有放弃他。
当曹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之时,是陈宫亲自前往失去主人的兖州,说服众人接纳了他,让他接管了这片土地,这里也成为了曹操的第一块根据地,是他乃至是后来的整个曹魏集团开始的起点。
可以说助力曹操梦想启航的,正是陈宫。
他相信曹操有他的理想,也相信那个理想与自己相同,因此他才会不离不弃,为其立下大功。
但人们往往会将心中美好的期待强加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到头来却经常会发现,那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而陈宫,也马上会体验到这种痛苦。
毅然的背叛
真正导致陈宫离开曹操的,是边让的死。
边让是家住兖州的名士,而陈宫又喜欢结交名士,因此两个人应该是有些交情的。
这一点我们暂时无法肯定,但边让有另外一个好友是可以肯定的,那个人就是孔融。
孔融曾经向曹操强力推荐过边让,而他另外强力推荐的一个人,则是击鼓骂曹的祢衡。
都说物以类聚,孔融、祢衡、边让这三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三个人有着共同的特点:名士、自大、狂妄,还喜欢贬损曹操。
也因此他们三个也都有着共同的结局:或直接或间接地死于曹操之手。
边让则是这三个人中死得最早的那一个,也是造成影响最大的那一个。在其多次公开diss曹操之后,曹操采取了日后对付孔融的相同操作:某日突然有一个边让的同乡站出来举报边让犯罪,于是曹操果断命令当地的官员就地诛杀,这一过程中很可能没有经过任何调查取证。
据说曹操还收编了边让的老婆,果然是不负“人妻曹”之名。
这件事在兖州引发了极大的震动,而陈宫也是受到震动的人之一。据《资治通鉴》记载,这是陈宫背叛曹操的直接原因。
陈宫不畏艰险主动请缨为曹操争取到了兖州,为何仅仅因为他杀了一个人就马上叛乱?
我猜他大概是发现了自己梦想的破灭。
边让是名士,在东汉,名士是不能随便被杀的。即便是混蛋如董卓,也主动为陈蕃和窦武平反,提拔蔡邕,甚至连公开和他叫板的孔融也不敢杀害,只是草草将其打发。
而曹操则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士族是朝廷的基本盘,尊重士族是一种政治正确,而曹操的行为显然是在胡作非为。
陈宫或许看得更深。他看出曹操对汉朝传统的破坏,他预感到这个人将来会对士人造成威胁。或许陈宫无意扶保刘姓皇族重夺江山,但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士族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权。
曹操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问题是,吕布就做得到吗?
破灭的希望
吕布显然是做不到的。
论武力,他不如《三国演义》里面的高;论智力,他却和《三国演义》之中相同。在占据了几乎兖州全境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被曹操击败,不得不带着陈宫逃到徐州投奔刘备,并在这里实现了陈宫原本打算在兖州实施的计划——趁着主人出征,偷了他的老家。
占据了徐州之后吕布也难以再有什么大的进展。他在曹操和袁术之间反复横跳,被亲曹的陈珪父子忽悠得团团转,一会打袁术,一会打刘备,反倒让曹操在一边吃瓜看戏不亦乐乎。
陈宫也看出了这是个废物点心,于是又一次决定更换主公。只是陈宫的跳槽总是有那么一些离谱,别人跳槽是自己离开公司,可他总是想带着公司一起把老板换掉。
没错,既上次打算抢走兖州之后,这次他又计划拿下徐州,把吕布做掉。
某天夜里,吕布的部将郝萌突然发动叛乱,率兵攻进下邳城中。正在和美女嗨皮的吕布吓得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身子带着美女一同逃到城外求助大将高顺才将这一叛乱平息。
事后郝萌的原部下曹性表示郝萌是受到了袁术的鼓动,而另外一个参与人,就是陈宫。
陈宫当时就被吓得变了脸色,这足以说明曹性没有说谎。
或许陈宫觉得吕布也不足以完成自己的理想,又将希望放到的袁术的身上,但这次他没有成功。而吕布虽然因为其地位重要而不予追究,但肯定对他的信任会大打折扣,或许这才是后来下邳之战时吕布不采纳其计策的真正原因——做出这种事,拿什么让人家相信你呢?
最终他只有和吕布一起困守下邳城,最终随着侯成等人的叛变一起被擒获。
于是陈宫又与他最初的主公相遇了。
对于曹操的劝降,他不为所动,因为他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他无法完成自己的理想。
既然如此,不如一死。
于是他将自己的妻儿老小托付给了曹操,然后在他的哭声中慨然赴死。
临死之前,或许陈宫会慨叹,自己当初怀揣着梦想来到你身边,现在身边没了梦想,你却还在。
陪我到最后的,竟然会是你。
后来
曹操无意建立一个士族占据主导的政权,但他无法抵抗历史的潮流,在他死后,曹丕采取了九品中正制,从此曹魏变成了士族政权,虽然这个政权很短命,但这个传统却一直延续了两百多年。
陈宫的梦想,最终还是实现了。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曹操会不会改变自己的路线,从而让陈宫留在自己的身边?
我想不会的。
因为他和陈宫一样,都是怀揣梦想的人。
真正追逐梦想的心,不会因为其结果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