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
作者：周龑
在某市宽阔的金融大道上，坐落着20多家银行，而位于十字路口的一座醒目的办公大楼上方，赫然闪耀着ICBC中国工商银行的标志。
白天，夏日的炎阳烘烤着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的楼群，大地上绿树和花草都在渴望着一场风雨的洗礼。晚间，一排排霓虹灯取代了天幕上的星星闪烁着璀璨的眼睛，被亮化的街道到处弥漫着现代化的都市情调，KTV、洗浴中心、良子足疗、莎蔓丽莎美容馆、健身会所生意兴隆，琳琅满目的男女保健用品，让夜色暧昧而又贪婪，月光已经很少去阅读树叶了，星星已经被雾霾弄脏了睫毛。
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金融大道上，唐明开着黑色的本田CRV，车里坐着他的顶头上司公司部的经理李刚和大洋置业的周总，两人在后座上热烈的讨论着，不时用眼睛乜斜着路边。
“靠右停、停，就是她。”唐明摇下玻璃，路边一位时髦的卷发美女一闪钻进了车里，屁股一扭顺势落在李刚身旁，唐明的鼻子里顷刻灌满了法国香水的味道。“这是我的秘书，艾丽娅。”周总介绍。
唐明嗯了一声，心里却想：明明是中国人，怎么起个外国名字呢。难道说，这也叫时尚？
两年前，刚从长春金融学院毕业的唐明，西装革履的走进这座气派宽敞而又明亮的办公大楼，这是他要报到的地方，他环视了一下营业大厅，今非昔比呀，心中不胜感慨。
乘电梯上三楼，他举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一位和蔼的女士接待了他，在听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和蔼的女士拨通一个电话，仅一小会儿，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说：“您好，主任，有何吩咐？”
和蔼的主任面带微笑，声音柔和的甜到心底，指了指唐明说：“这位是刚分配下来的新员工，行里安排到你们营业部，怎么样？老肖，对您的工作是不是很支持啊。”
肖经理转身迎上早已站起来的唐明，握了握手说：“欢迎欢迎，走，跟我来吧。”
于是，唐明在这座大楼里，从一个柜员开始干起，经过点钞、记账、计算机、银行业务操作流程和礼仪服务规范等各项技能训练之后，俨然是一名合格的员工了，凭借他的智慧和努力，唐明很快就获得了行领导的赏识，调到公司部任客户经理。
唐明的母亲是位老银行了，八十年代初，曾在人民银行工作，1984年银行的业务分离人工两行分家，她选择了工商银行，被分配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储蓄所里工作。那时唐明的母亲很年轻，风华正茂，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和所主任肖大庆一起，到那个有铁拉门和警卫把守的人民银行的金库里领钱袋子，一个个草绿色的帆布包上用红油漆写着每个储蓄所的名字，唐明母亲找出城东储蓄所的钱袋就放在了车筐里，在肖大庆的护卫下，两人一路押运着回到储蓄所，开始一天的工作，晚上营业结束，轧平账务后两人再把钱袋子送回人行的金库里。
城东储蓄所是个不起眼的网点，三间平房，一个木头柜台，两张排椅，三张办公桌，与众不同的是有护栏和铁门，每天进进出出的客户大多是周边工厂的工人，偶尔也有一些居民来这边存取款或汇款。
岁月在不知不觉的翻打着传票和拨动着算盘，在一分一秒和一分一厘中渐行渐远了......
平静的生活如一泓碧水，不知什么时候扔进一粒石子，溅起一层层波浪。
这天，储蓄所里和往常一样只有三个人临柜上班，突然间，两个蒙面歹徒闯进来，大声说：“快，把钱拿出来，不要命了。”其中一个箭步跳上柜台，手里握着尖刀要从铁栏杆上翻越进来，唐明母亲是会计，第一个反应就是用膝盖去顶桌子角上的报警器，新来的出纳员当时就吓傻了，瘫在椅子上不知所措了。肖大庆抓起石灰面就扔向另一个歹徒，唐明母亲扑向钱袋子，让出纳员锁抽屉、抄家伙防卫，并大声呼喊：“抢银行了，抓歹徒啊。”两歹徒本想里应外合，结果警报一响，乱了阵脚，翻进去的歹徒在肖大庆和唐明母亲的狼牙棒的震慑下，一直无法靠近钱袋子，周围的邻居一听储蓄所里报警了，联防单位赶紧跑过来，外面的歹徒一看事情不妙，扔下同伙拔腿就跑，里面那位一看前后门都锁着跑不出去了，就瞅准弱者扑过去，一把抱住出纳员，用刀抵住脖子，来个鱼死网破，还丧心病狂的喊道：“快，打开后门，不然我就宰了她。”肖大庆临危不惧给唐明母亲使一个眼色，唐明母亲立刻领悟说：“别急，我找钥匙。等下啊。”故意拉抽屉、翻口袋来拖延时间，几个联防的人悄悄绕到后门，唐明母亲拿出钥匙迅速打开后门，大喊：“抓歹徒啊。”说时迟那时快，肖大庆趁歹徒分神的一刹那，一棒猛击歹徒的小腿肚子，“哎哟”一声，歹徒腿一软单腿跪地，肖大庆和冲进来的联防人员一起将歹徒制服，送交公安局处置。
第二天，《都市日报》上便报道出城东储蓄所为保护国家财产勇斗歹徒的先进事迹。肖大庆因此被提拔到支行任营业部经理。唐明母亲也成了城东储蓄所主任。
在希尔顿大酒店的停车场上，唐明选好位子将车停靠，周总赶紧下车为李刚开门，李刚在艾丽娅的搀扶下下了车，一行四人相互谦让着，走进酒店的包间里。这里不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地方，很幽雅安静，音乐低回，灯光柔媚，穿梭其间的侍者一律西式打扮，动作规范，斟酒续茶，水流不急不缓，在杯中涡旋，如花绽放。
觥筹交错，美玉连珠，周总诙谐幽默的调节着宴会的节奏，艾丽娅时而似蝴蝶翩翩飞，忽而转到李刚面前，朱唇微启口吐莲花，忽而飞落唐明座前明目皓齿眉目流盼，弄得唐明面红耳赤。周总哈哈笑着对李刚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唐经理年轻有为，就有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后生可畏，我敬您一杯！”唐明不好推辞只好站起来又干了一杯，但他内心很纠结，不能再喝了，这种洋酒不仅昂贵，而且醉人。千万要保持住状态，决不能在这种场合上失态，他反复叮嘱自己。
这时，李刚端起酒杯对唐明说：“周总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个项目数额巨大，对我们也是一种考验，时间紧任务重，责无旁贷，来我们敬周总一杯，感谢大洋置业长期以来对我行的支持。来，干了。” 唐明再次站起来 ，感觉有点晕眩，端酒的手有点抖 ，他定了定神刚想说话。就听艾丽娅一旁发言了：“哎呀，唐经理做事一向谨慎，不就一杯酒嘛，何况是您领导倡议的，我和周总可都等着您呢。”唐明心一横，举杯刚想干掉。这时手机响了，来的太及时了，唐明心想。
唐明一看是妈妈打来的，起身便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到洗手间一边吐一边接电话，传来母亲着急得声音：“明明，你在哪？这么乱糟糟的，赶紧回来，你姥爷怕是不行了。”唐明一听：“噢，妈，我马上回去。”
晚风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窒息。唐明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妈妈在银行上班，爸爸在滑石矿很少回来，家里只有疼他爱他的姥爷，姥姥过世早，姥爷始终陪伴着他的成长，从糖葫芦、拨浪鼓到小人书，都是姥爷捡垃圾中的瓶子和纸壳子积攒下的零钱买的，如今姥爷都80多岁了，他整天念叨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唐明上高一的时候，连续三天下暴雨，学校里已经没法上课了，同学们都跟着家长走了，他多么希望爸爸妈妈也接他回家啊，是姥爷趟着大水赶到学校，他那时一见姥爷就放声大哭了。问妈妈呢？姥爷说：“银行里，放的是国家的钱，国家的物资，你妈在一线上抢救物资，顾不上你。”后来，他才知道，妈妈为了保护钱箱和账本，用头顶着钱箱在激流中带领同事手拉手渡过坍塌的双丰桥，保护住国家的财产和人民的利益，但是激流中冲下来的杂物和漂浮中的树枝铁皮在妈妈身上留下多处伤痕，脚也被石头砸伤了。唐明那一刻感觉工行人真了不起，妈妈就是英雄。
回到往日温馨的家里，姥爷躺在东间的木床上，唐明的爸妈都围在身边，唐明进来，妈妈一下抓住唐明的手眼泪就刷刷流下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姥爷声音微弱并抬了抬手，唐明凑过去哭声道：“姥爷，您别走，我还没孝敬您呢？”姥爷指了指床底，唐明赶紧跪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一个木头箱子，姥爷颤悠悠地说：“ 明啊，做人心要正，这是我这辈子攥下的，也有你们孝敬我的，银行不是有任务吗，我怕你完不成，就帮帮你吧,好好孝顺你妈……。”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唐明和妈妈清点了一下刚好十万元。唐明和妈妈的内心有一种刀剜针戳的感觉，孤苦伶仃节俭一辈子的姥爷，陪伴他成长到今日的姥爷，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唐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早上，上班之后，唐明正在埋头工作，手机响了，唐明一看不熟悉，犹豫了一下就接了：“喂，您好，哪位？”，就听里面传出温婉甜美的女声：“您好，唐先生，恭喜您成为我们皇家高尔夫的VIP客户，您的卡号为：###99188。届时，您会收到由我们公司寄给您的EMS，请签收好了，款已付，祝您工作愉快！再会。”“嘟嘟……唐明一时还没回过味来，他想如此高的消费，我连想都不敢想，肯定是谁弄错了。他摇了摇头，权当一场白日梦。
果不然，邮局的快递来了，事实证明这不是一场白日梦。
90年代，进入信息化时代之后，银行的办公条件明显进步了，计算机已经取代了算盘和手工记账、计息、半年结息等日常繁琐的业务，速度快了效率提高了，这样加班加点的事也就少多了，而相继而来的就是各种技能和综合素质的训练，尤其是计算机和英语考试。
可愁坏唐明的妈妈了，整天除了开会学习，就是报补习班恶补英语和计算机技术，八十年代是评职称，九十年代必须考职称，所以，唐明妈妈就时常问唐明这样那样的英语单词或186和386 、s、十六进制等奇奇怪怪的问题，有时候唐明也搞不明白。妈妈就干脆找职中的辅导老师，唐明真不明白，干银行有这么累人吗？
他还看到妈妈把家里的电吹风也拿单位去了，说是天冷早上开不了机，要事先预热给电脑吹风才行，为了这几台机器，机房里还特意安装了空调，妈妈说：“自从有了这些电脑之后，计息准确了差错就少了，再也不用为三分钱五分钱的利差，走街串巷跑乡下找人送钱了。人也跟着享受高科技了，储蓄所里再也不用拉煤块生炉子了，轻快舒服多了。”母亲那样子满足的不行了。
唐明早就听姥爷说过，妈妈所里因为给某个储户少算了五分钱，妈妈竟然饿着肚子骑着车子跑了十几里路才找到那个人，连口水都没喝又跑回来结账，储蓄所就是她的家。难怪人们都说银行有三铁：铁帐、铁款、铁算盘。
唐明拟好报告走完了流程，两指轻叩经理的门准备让李刚签字审批，推门进去，看到李刚正在接听电话，刚想退出来，李刚打手势招呼他进来。他看到李刚桌子上也签收了一份和他一模一样的快递，他知道肯定是皇家高尔夫寄来的。
“唐明啊，大洋的项目你抓紧一些，看资料里有没有问题，保证金存过来了没有？ 我过会要向行长汇报，毕竟是1.2个亿贷款，规模的问题我会想法解决。哦，下午约一下周总到楼盘现场勘察一下，别忘带上相机。”李刚吩咐着。
一切安排停妥，唐明领命后回到办公室里。正欲拨打电话，艾丽娅的电话先抢进来，那边说：“阿明，家里老人的事情我们周总听说了，心里很难过，让我代他来慰问一下，我就在楼下你的车子旁边，天热您甭出来了，一点小意思，您顺走廊东边第三个窗子遥控一下就OK，多保重身体啊，我等你。” 甜甜的嗓音冲击着耳鼓。
唐明心道，她真会玩花样，但是这阵子牵扯业务上的事，又不好立马拒绝，先稳住别乱想，弄明白一切再做决定也不迟。他走到走廊上顺第三个窗户探出头去，楼下本田车旁艾丽娅向他挥挥手，他拿出车钥匙，后备箱慢慢开启，艾丽娅迅速将一个纸包放进去就回头拜拜了。下午，唐明陪着李刚到大洋置业去了。
在银行的办公大楼里，中央空调徐徐送出清凉的冷风，人们紧张有序的工作着，等候区的中老年客户在看着电视里的喜剧片《憨豆》；自助服务区是年轻人的天下，上网的、存钱的、取钱的、汇款的井然有条；理财服务区，中高端客户休息室里，报纸、杂志、咖啡、糖果摆放在精致的桌几上，气质儒雅的理财经理正在耐心的向客户一对一沟通着；大堂经理来回巡视着，保安在大厅的各个位置肃立着。现代化的营业大厅，摆放的绿色植物和花卉在LED灯光的照射下，颜色鲜亮绯红流翠，与室外熙熙攘攘嘈杂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门外行道树上的知了一刻不歇的嘶叫着，鼓噪着。
从工地上出来，唐明心里很沉重，他想这个项目基本上是不能做了，首先是施工单位五证齐全才能开工，目前大洋置业还缺一个，就已经动工回填了，仅有上面的批文，而且有时间限制，尽管周总说正在审批过程中，保准没问题，但土地使用证万一批不下来，如此巨额贷款，来不得半点偏差。他手心和头顶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