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x】八下3课《安塞腰鼓》阅读:刘成章:华阴老腔

                            华 阴 老 腔

                            文/刘成章

    一声长吼回荡在天际。

    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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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不及细听也无须听清那长吼源自哪里其中含着些什么字词什么意思,只知道是被一种陌生一种新鲜一种苍苍凉凉紧紧地攫住了,并且隐约感到在它的下边,似有沟壑纵横,华山高耸,黄水流,渭水洛水也在流。

    忽然大幕拉开。皱折横亘的黄土高原。高原布景的前面,是一些农家常用的木制条凳。而一帮对襟短打的朴实农民从幕后走出来,手持各种自制乐器,或者拿了大老碗旱烟袋或线拐子,各自入座。

      那是一双双常摸铣把车辕和粗麻绳的手。

    乐器奏响了。一派阳刚之气一阵紧一阵慢一阵激浪四溅。那敲锣的虽然只拿着一只锣槌,却同时敲着大锣小锣,手若翻花。当他敲得大汗淋漓的时候,就脱了外衫裸出双膀,只留个两侧开口的白粗布汗褂遮着前胸后背。接着外衫一摔,啐涎掌心搓搓手,就像要去掏粪或去铲土,但不是;他又以槌击锣,让锣声再次汇入雄壮的音乐音调掀起了美丽的波涛。

        这时候,你不能不想起千多年前的《击壤歌》。哦,就是它,在眼前,在这现代化的舞台上,发出了灼人逼人的遗响。原始,朴拙,自然。它是如此奇特如此泾渭分明地有别于种种时尚表演,宛若野性的天籁,让人震撼,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剧场里爆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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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时,已是白眉白发被称做白毛的老农坐在台前。他手抱六角月琴,弹、唱、说、念,一人为之。那月琴已不知是何年做的,弹了多少遍了,几条紧绷的弦下尽是手指弹下的印痕,印痕连成一片。虽然粗糙而陈旧,但恍惚间,它却像真正的月亮一般,抱在白毛的怀里。啊,不!白毛其实这时候他整个的人就是一轮最美丽的月亮了,闪射着月亮的光,发出月亮的响声,而满台的星星都拱围着他,每件乐器每个声音都跟着他跌宕起伏跟着他闪闪发亮。

      其实他这时候也不是月亮般地唱,而是在吼,是由脑后发出口腔大张的高八度的吼。发达的嗓子发达的野性基因。他的吼声高亢,峻拔,激越,苍凉,如一只强悍的鹰,总是盘旋在云际天际,而乐器的相对柔美的伴奏,却如滚在三条河里的流水,铃声叮泠,总是贴着地面游走。

    是天和地的壮阔合作。

    是的,高天是声水是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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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演唱其实是七分说唱,三分舞蹈。他们不时挥臂,呼喊,不时摆动身子。而唱到了情不可抑时,便如风雨的卷来,一起跺起了双脚。

      天苍苍何其高也,路漫漫何其远也,那是一种人类心魄的高度和广度,而走在这样的路上,他们的脚下踩出了多么宏放的音响咚咚咚咚!

      接着,月琴又抱在嗓音稍有嘶哑却又震摄人心的张喜民的手中。他留着分头的头发,仿佛总是被催动着汉时漕运风帆的风儿呼撩撩吹起,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农民。老腔原本是他家世代传下来的家族戏。他弹唱得从容而又自信。

      他的周围,一派关中普通村庄里的日常图景:吃饭的吃饭,抽烟的抽烟,拐线的拐线,奏乐的奏乐,唱的唱。

      他吼得万籁俱寂。他的吼声里有历史和黄土的颗粒:“太上老君犁了地,豁出条渠豁成黄河。”“一声军令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 没有任何包装,没有任何雕饰,只是生命的本真生命的赤裸裸的自然呈现,却散发着醉倒人的艺术魅力。 神话传说,英雄故事,挫折牺牲,男欢女爱,浪漫的和现实的,快意的和悲壮的,粗砺的和绵软的,都在他的演唱里闪着异彩,成为对一个民族文明史的艺术追忆。一辈辈祖先的可亲影子,就在那追忆中闪闪烁烁。

      也唱苦难也唱悲凉,凄切苦音在女声中撕裂着人们的心肺。但是正是这样的唱,千百年来,又总是激发出男子汉独对八荒永不退缩永不绝望的豪迈气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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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榭歌台。金戈铁马。三国周郎赤壁。“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喇叭高奏状出战马的长嘶,而歌声不止。到了激昂处,一人唱,满台吼,马鸣风啸,刀光剑影,时或四顾茫然。但是谁说雪拥蓝关马不前?看一个干瘦老汉冲出来了,他手里拿着长凳和木块,敲敲打打,忽而将条凳放平敲,忽而斜扶着条凳敲,不断变换着姿态敲,接着进一步高高抡起握着木块的手臂,用了全身的力气, 啪啪啪啪,将条凳敲打成英雄史诗大奇大美。同时歌声更酣,乐手们一齐帮腔。胸前狮子扣,哈!腰中挎龙泉,哈!好男儿,哪一个不敢冒险犯难!哈!啪啪!

        啊,多么带劲多么震撼心灵的华阴老腔!

      你不能不在心窝里发出阵阵回响。

      那其实是山河的宏大律动。

      它对于那些灯红酒绿下的阴盛阳衰或不男不女的浮糜灵肉,也许是一种提醒和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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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台上。

      干瘦老汉在敲打一阵之后,依然像平日劳动那样, 啐涎掌心搓搓手, 重新开始,掀起新的高潮。他敲打得那么认真,好像要从条凳中敲打出一个什么秘密来。

      像节日的焰火灿烂着天地,像声声炸雷翻滚在山坡,回看张喜民,他演唱得何其精彩!演唱到每节结尾的时候,众声一齐掺和进来,而张喜民那常常高扬在云天里的吼声,早在人们不注意间,了无痕迹地款款落下,与伴奏与众声浑为一体唱成了拖腔,其声一改先前的豪放之气,已然变得出奇地婉约细柔,有如一条放生于水中的细长黄鳝,情意绵绵明澈透亮地左游右游,拐了好几道弯儿,让你舒服得受活得心尖儿都在打颤。而就是在这时候,却又有长板凳和喇叭的猝然切入,猛敲狂奏,并且众声齐吼,众脚齐跺,音乐则上下大跳。这一切都抽扯着你撞击着你爽意着你,使你觉得自己快要消融快要粉身碎骨了!

      而啐涎掌心搓搓手, 众乐手依然不依不饶,光华追逼,高潮迭起,只见张喜民手中的月琴漫天挥扫,并且又掺和上一些人的拍手和吹口哨,满台子无人不动,无头不动,无臂无动,无腿不动,无颜不动,无声不动,动成生命的万类蓬勃,凤舞龙吟,长城内外战马奔腾,大河上下箭簇翻飞,交错碰撞又淋淋漓漓,而每个演出者都是一个炸药包了,让人怯于正眼直视,因为你只要稍稍扫一眼他们就会爆炸,但是还是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冲击波冲向四面八方,那磅礴的气势排山倒海的力量,一霎时,有如从宇宙间的一个什么地方卷来一股威力无比的百万级飓风,把整个世界都给抬起来了!啊,这华阴老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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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疾捂钹弦。演出嘎然而止。这时候,观众们才从天翻地覆中清醒过来,多么兴奋!都转过脸去互相兴奋难捺地看看,赞叹不已,然后,又齐刷刷地把目光再次投到台上。

    那是一群经历了无数沧桑的拉船人的后代。那是一群惯于吞咽油泼辣子彪彪面的汉子。那是一群民间古老艺术的传承者。他们所展现出的生命力是那么绚烂和昂扬!       

      与其说他们愉悦了观众的精神,毋宁说他们是给当今这浮躁世界浮躁生活,送来一股返璞归真的清新之风。

      这样想时,却见演唱者一齐走到台边。

      就像刚刚割麦回来,手执乐器的他们,那些老农、中年汉子和婆娘小伙,一个个额头汗珠晶莹。他们向观众们频频致意。

    掌声如三水汇合,澎湃不息。

      答谢观众,又是一声长长的呐喊,雄豪,苍劲,悲凉。

      那声音,仿佛从秦从汉一直呐喊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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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成章,当代著名诗人、散文家,陕西省延安市人。1937年出生,1961年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曾任陕西师大中文系助教,延安歌舞团编剧,大型文学期刊《文学家》主编,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陕西作家协会副主席和专业作家。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陕西省美协音协会员。读初中时就发表了一些诗作,后来又发表了不少诗、歌词以及一些剧本。新时期以来主要从事散文创作。出版过多种散文集子,其中《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刘成章散文集》获陕西双五文学奖特别奖,《家山迷茫》获第四届柳青文学奖。《安塞腰鼓》等七篇作品被选入各种语文课本 ,影响十分广泛。由他写词的歌曲《崖畔上酸枣红艳艳》和《圪梁梁》已成了我国民族声乐的经典作品。近年来迷上国画创作,2015年与两位画家一起在西安成功举办三页瓦画展。


思考:

读了刘成章的两篇文章,请你概括一下他的散文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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