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堂的告別

—— 怀念我的父亲

女人的一生,有多少情怀是来自于父爱?

我內心深处一直有个不敢触碰的痛,因为当年欠缺了对父亲最后的送别。

我的旧手机里,一直保存了很多父亲生前与我的日常唠叨,几年来我忍受着老旧电话的各种使用不方便,也不愿意去换新手机,因为不敢确信这些珍贵的语音会否真的不被弄丟。总觉得,这些语音的存在,仿佛就是父亲与我之间,那真真彻彻的深情牵念还有余温的存在着。在我的潜意识里,父亲似乎仍然在地球的另一边,父亲对我的爱,还在那一头。这,是我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悲哀。

父亲是在中国的一家医院病逝的,当时在美国的我刚出了车祸,腰椎脖子都受伤,接到父亲的噩报时,我正在家中休养。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夜裡,睡梦中的我,看到父亲。他仍然穿著一套医院的病号服,但身子相较生前稍微健壮。父親來到我床前,握着我的手,说“再见了”,再拍三下我的手背,然后,转身向不远处一扇打开的电梯门走去⋯⋯很短的一个梦,但非常非常清晰。梦境中,由始至終,父亲的身边都伴有一个全身穿白衣的人,我沒看到这人的脸部,但能感觉到,这人是非常善意的,并且是使者般的陪伴着父亲。

父亲,他来托梦对我说再见了!我坚信,这是父亲在临行前来向我道別!醒來的我紧抱着自己,烫滚的泪水不禁潸然而下。想起梦中的我,竟然沒有握紧父亲的手!我还来不及触感父亲那双熟悉的手的温度!父亲匆匆的一句道別,难道他舍得就这样离去吗?此后的日子,倘若眼泪能叠成天梯,思念能铺就天路,那么,仓促的別离,还会那么那么的遥远吗?

这个梦中,父亲离去的背影,竟然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个他离我而去的背影!

我的幼年、少年时期,每次见到父亲,都是欢喜相迎的画面。而自从我青年时期开始,应该是父亲一次又一次的目送我离去的背影吧?可是在父亲视线范围外的我,曾几何时顾念过父亲的牵掛与无奈?

父亲是一位军人,虽然我出生时,父亲已经退役了。但在我的童年时期,父亲的形象是一顶红军帽子,一身红军裝,还有一双红军布鞋,肩上斜背着的红军书包!

父亲的形象威严,让人敬畏,他不太懂得用语言来表达父爱,但我从来不缺父爱。

记得每一次父亲休息日回家,除了那标志性的一身红军裝,他的手里总抱着一个纸箱,那是父亲从单位图书馆借回来的很多很多的图书!我们那个年代的小人书!那一个个的纸箱,是我对父亲回家的期盼与渴望。八十年代的农村,是几乎沒有图书馆的,就连小学的学校里都没有。父亲借回来的那一批又一批的书本,是我整个童年时代唯一的幸福!

父亲爱我的方式,是培养我阅读,并让我受益终生!甚至,当我为人母的时候,每次与父亲通电话,父亲最关心的是我有没有带孩子们去图书馆,孩子们都读了些什么书⋯记得有一次我告訴父亲,我从洗手间出来,居然看见我的三个小宝贝,排排坐在洗手间门口等我,每个人都捧着一本书在看。说到这个情景时,父亲突然很感慨也很欣慰的连续说:“好!好!好!爱读书的孩子肯定有出息!”

七十年代,退伍后的父亲,作为一名退伍军人被分配在外地工作,大约离家八十公里的路程,父亲每月休假回家一次,中途兩次转车,以及好长一段靠走路才回到家中。記得我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伍美春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认真读书,将来好好报答你爸爸!他很幸苦的!” 当时不懂事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这样说。直到很多年后,再遇到伍老师时,聊天其间,才知道老师的家乡就在父亲工作单位的附近,所以老师经常在回家或回校的途中与我父亲同路同车。据老师当时的描述,原來,父亲当年为了节省车费,经常在回家的第一车程不选择坐车,而是自己骑单车,直到体力挺不过来了,才將单车托存在路边的农家,然后接下來的路段才坐车回家。休假完后回工作单位,父亲就先步行、坐车,最后骑单车。

很感谢多年后老师的告知,否则,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曾真正理解父亲艰辛的一生。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相信连我的母亲都未必知道!

父亲性格开朗乐观,他是没有苦情抱怨的。父亲是家中四兄弟中的长子,生活所迫,从少年就开始四处奔波维生。我的家乡有个渔海之镇,叫广海镇,父亲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毎天起早摸黑的,走路去广海镇抓鱼虾作买卖。父亲十六岁当兵,二十岁退伍为工人,直到五十多岁退休,他作为一个共产党的工人阶级,肩负着几个家庭的责任。父亲,是坚强的!

父亲经常用一句极其幽默的话来介绍他自己:“我是一名从来没有扛过枪的共产党兵。” 但事实上,他可算是一名文艺精兵!父亲的一生,靠自学成才,拉二胡、手风琴、口琴、洋琴,大提琴,全是强项!特别是拉二胡,乐韵幽柔,悲时撩人忧心慽慽,喜时惹人欢雀跃然。

凭着对生活的热情与积极,父亲的身体尽管欠佳,但他的晚年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他不仅精通各种乐器,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钢笔字,毛笔字。经常为邻里或工友、战友写挥春。甚至是大字毛笔,也难不倒我父亲!大幅度的纸铺在地上,父亲双手握起帚扫一样的大毛笔,站穩马步就可轻松挥毫于纸墨间!

我的恩师梅达腾老师,与我父亲是始于壯年时期的拜把兄弟,现年已经八十高龄。前些天梅老师与我谈起父亲,他说:“你父亲是我永远的怀念!他一生有太多可点可歌的事,如要细说,恐怕会一挂百漏!约在2003年,你父亲在汝南路开办曲艺社,他任社长,自资购置各样乐器。十几年来,培养了很多人才,弹唱打舞的都有!曲艺社经常受邀各处演出,你父亲带领整个乐社致兴热情,盛况空前!我多次与你父亲合作演奏音乐,他是个多面手,其中一把低音大提琴尤为出色动听!”

梅达腾老师的书法,字字堪称艺术级作品!他与我父亲之所以能成为一生的知交,除了勤朴品德相近以外,他俩还有共同愛好:书法、乐器、乒乓球。梅老师向我用十六个字来形容父亲:文武双全,愛好广泛,品学兼优,人缘极佳!

感谢梅老师,送我父亲如此高的评价!我想,父亲在天之灵,肯定庆幸此生得友如您的知遇之情!

父亲离世的时候,我申请他移民美国的批期也到了,所有签证资料都准备好。只是极遗憾,他等不到与我们团聚的那一天。整整一大袋的申请文件,我至今仍然保存着,这里面有我们的关系公证、我们的照片,更满载着我与父亲当年盼望团聚的那份深情。很多时候,想念父亲了,我就抱着这一袋的文件,哭呀哭呀!仿佛,一切还是停留在当年,我们还有团聚的期盼⋯⋯

人间最可恨,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恨有多痛?悲有多彻?

千悔万悔悔不转,千诉万诉诉不完。

千寻万寻寻不见,千哭万哭哭不还。

黃泉无路重会面,今霄一决恨终天。

跪灵欲诉肠先断,话哽咽喉口难言。

谨以此文,再念我在天堂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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