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我很疯狂,我想钱真是想疯了。一套五万的房都买不起,是兄弟姐妹凑钱帮我买的。我想钱,想有钱,然而,努力做事,赚来的钱不够我打针输液。
从新疆转业后,我和老公都被分配到一个兵工厂。因为有比我们早过来的老乡照顾,我和老公都当了老师,不用下车间,干净斯文受人尊敬。那几年,企业负责教师的工资待遇。企业效益好,工资就高,企业效益差,我们的工资也跟着下降。女儿出生后,企业效益一降再降,甚至于当我介绍自己在哪个单位工作时,都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鄙夷的目光。是,我们的工资少到连其他单位工资的一半都不到。那时我是个优秀的政治老师,兼班主任,所带班级有部队的特色: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老公的数学更是在此间首屈一指。为了改变生存状况,已经有同事跳槽成功。我们也有了此打算。我所在学校师资的作风与水平是被大家认可的。老公先跳到了一所公立技校,我有了给女儿买新衣服的钱。那时,下海经商的浪潮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生活稍稍改善了些,我跟着邻居毅然决然踏入了保险行业。伶牙俐齿,逻辑缜密,每日东奔西跑口若悬河,功夫不白费,半年后我就升为部门经理。也正是如此努力,如此透支身体,我迈着矫健的步伐踏入了医院的大门。营养不良,贫血,肝劳损,肺气肿,刹那间,仿佛妖魔附身般,我的身体瘫倒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接下来的两年,反复的住院,调理,休养,公立医院,民间小诊所,西医,中药,折腾一通后,已然一个头发黄白,神形枯瘦的我。又休养了一年,我终于可以再次骑上脚踏车满街逛悠。在这期间,我被听说了“富人俱乐部”——据说这是一个国家支持,全球富人聚集一堂,吃喝玩乐就可以挣大钱的组织团体。还听说了全国好多人蜂拥而至加入该组织,越早进入赚钱越多。
钱,再次充斥着我的大脑。那些“真实的”举例,那些已然“成功”的人员,那些被称作“绝密”的报纸,资料被同学悄悄地带到了我家。与其说是资料的绝秘吸引着我,不如直接说是钱深深地吸引着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内部”消息也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秘密”地传开了去。然而,我没收到一个家人的支持,他们说我穷疯了,病疯了,说没钱可以资助我。我准备和同学同去,不料她被丈夫拦住,坚决制止。在果断准备悄悄离开之前,我带着一线希望去见了当老师的朋友。想着之前谈话的投机,彼此的欣赏,希望可以得到她的支持,可是当我拿出这些“内部”消息说服她时,她熟练地打着电脑网页,告诉我所谓的“富人俱乐部”都是骗局。
既然没有人相信,那我就亲自出马,证明一下。因为我查了具体位置,正如“内部消息”上描述的,“富人俱乐部”对面就是警局,如果不合法,为什么公然与警局门户当对?第六感告诉我,这次一定会有大收获。
旅途的劳顿与艰辛是不必言的,两天后,我终于站在了“富人俱乐部”的门前。出现在我眼前的没有半点的金碧辉煌,只是一个车库似的较深的门洞,门洞上斑驳着三个深红色大字“大富豪”。也许是为了隐蔽?反正已经无路可走,这个位置的确与我所掌握的位置一致,问问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我成为了梦想中的“富人俱乐部”的一员。也开始了我被软禁的生活。原来,通过深深的门洞后,里面是较宽敞的大院。四周围着像办公室结构的小二楼,仔细看,墙壁上还有不知哪年留下来的标语:严防阶级敌人……一走进去我就被一个长相呆板,身材瘦高的男子接待了。当他告诉我这里就是“富人俱乐部”后,直接从我手里拿过手提箱,一声不吭把我领到了西边二楼最里面的屋子。内心悔恨万分的我,此时还能想出什么来么?门被打开了,一间教室大小的房间,里面摆着一些上下床,还有木板拼成的大通铺。上面不太整齐地扔着一些床单被褥。
我被分配到大通铺的最里面,那个呆板的高个人男人告诉我下楼吃饭。我想着,这么多的人,住在这里,不止一间房,下面肯定有很多人都在吃饭。然而当我坐在一碗米一盘炒土豆丝的小桌前,知道自己又想错了。高个子呆男一直守着我吃完饭后就把我领到了右边一楼挨着食堂的一个小间。没有开灯,屋里有点暗,一张普通的一米圆桌摆在中间,周围散乱的放着一些最常见的铁架红色靠椅。我被其中一个圆脸胖子男人示意着坐了下来,呆男就出去了。另外两个也坐着的是三十左右的女子。其中一个短发高颧骨先开口了:“欢迎你加入富人俱乐部,你是从哪里知道咱们组织的……接下来我给你讲赚钱模式……”此刻的我,身心俱疲,悔到肠子都青了。只看着高颧骨上下嘴唇越动越快,滔滔不绝,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我并不清楚。我脑中只闪着三个字:“怎么办?”因为我听说过传销组织内部有暴力行为。看来唯有假痴不颠了。
“你听明白没有?”我被这一问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哦,哦,有点不明白。”“咱们有内部资料,这份给你,自己好好研究,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现在可以回宿舍了。”
这一次,我是被两位女人陪同着回宿舍的。进到房间,刚刚空荡荡的屋子突然间满当当都是人,都是女人。她们面无表情的坐在大通铺那仅有的一窄条位置上,看着我,高低床处,并排坐着两女人,手里拿着厚厚的笔记本。
并没有向大家介绍我,高颧骨女人指了指大通铺,示意我坐过去后,也坐在了高低床边。身材较胖,梳着盘发的女子站了起来,她吭吭了两声,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寂静:“我还是把咱们公司运营的模式给大家讲一下,谈话最后,她向我演算起“资本运作”:咱们这里是国家在某地一个非常大的投资项目,属于连锁经营、阳光工程,到现在已经把很多外地有创业精神的精英吸引到了这里。咱们虽说是女流,男女平等,在座的各位在不久的将来都将会是全国顶尖的企业家,成功人士。”就在她说在座的各位时我的目光快速扫到了一位愁容满面,头发近乎全白的老太!
“怎么进行资本运作呢?投资模式是五级三阶制,也就是说一个份额3800元,如果一次性投资21份、交满69800元,你便由普通股东成为项目合伙人,直接升任主任。你要继续发展合作伙伴,当手下有3个主任时,就可以升任经理,以此类推,当手下人数达到29人时,就可以成为老总,最终用69800元的投入实现赚980万的神话。”盘头女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亢奋了起来,难道她已成功赚到980万。我某些时候还是理智的,如果一个人有980万,要在这里,面对这么一群人,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离开?想到离开,我的心倏地揪了一下,我能离开么?还有让我疑惑不解的是,那个980万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呢?我欲言又止,还是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吧。
休息十几分钟后,有人敲门,呆滞男出现在了门口。盘头女叫我们起来,自然排成两行,前面盘头女和她同伴领头,最后颧骨女和她同伴断后,跟着呆滞男下楼。我边走边观察周围环境,这个小院里到底藏着多少人,到底谁是最高领导呢……
这次我们到了院子南边一楼第三间屋子,进去后才发现,这间屋子是由两间打通的。最东面墙上挂着一块擦到发白的黑板。黑板前面一把黑色椅子,一张两米长的条桌。屋子中央满当当地是桌椅板凳。最前面已经坐了三排还多的全是男性,两旁靠墙处,零星有几个人站在哪里似乎帮着招呼座位。我们依次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我吃饭时见过的圆脸胖子走到屋子前面坐了下来。呆滞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圆脸肥胖男站起来,他整了整不太合体的西装,严肃地扫视了一下全场,突然间,举起右拳,大声喊起来:“改变自己造福家人!”喊声一停,坐着的男男女女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改变自己造福家人!改变自己造福家人!改变自己造福家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立马联想到做保险时那句:“说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心里不禁有些失笑。但仍然很快跟上了节奏。
“不想赚大钱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不想赚大钱的女人不是好老婆!”
“机会是用来把握的,不是用来浪费的!”
“只有把握好现在,才不会后悔将来!”
一通口号喊过,这阴暗的小屋仿佛变得暖和了起来。我被自己的想法着实吓了一跳。
看看其他人,也没看出什么,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
圆脸肥胖男又把资本运作慷慨激昂地讲解了一遍,这是我第三次听了,我有些懂了,就是发展下线,把亲戚朋友拉进来,每份3800,这些钱将按等级分配划分到所谓上线,上线的上线,上线的上线……头上。我突然一阵窃喜,我口袋里就几百块钱,没钱,他们或许会赶我回去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没过两天,我便了解了一些女同胞的情况。有一些年轻的是招工借口来的,有些是老婆拉老公进来,有些是老公拉老婆进来,当然还有些就像我一样自投罗网的。宿舍住高低床的那四个女人是专门管理女人的。也知道了自己是多么无知。大门口看似空荡荡的,其实一楼屋子里时刻有人在监视着。来了以后再想出去很难,没带钱的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亲自送来,电话内容是写好按着念的,对面的确是警局,但从没有警察到过这个小院……
接下的日子,很规律。每天上午,背资料,互相监督,互相讲;每天下午,开会口号动员,讲如何发展下线。晚上,允许给家人打电话,旁边有人监督,按要求说话。我是赌气偷偷离家的,根据以往经验相信家里人已从朋友处知道我去向,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给家人打电话。
不知不觉,我来了五天了,同屋的两三个人已比较熟络,尤其那位头发花白的。原来她是替儿子来的。儿子以招工的名誉被骗到这里,让打电话和家里要钱,要不来钱的情况下,老人亲自出马找到这里,说让儿子回去凑钱自己留下,她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天了。儿子临走将口袋里的两百来块钱全给了她,当作饭钱。不知道后续连饭钱都没有了她会怎么样……
我一心思考着离开的办法。以穷服他们?没用。以德服他们?没用。以理?我自投罗网,该怎么讲理?
突然我想到,只是听别人说了要出去很难,我却从没试过,到底难在哪呢?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缺口在哪?先试探谁呢?从什么方面试探?
晚饭后,我躺在床板上,蜷缩成一团,假装很痛苦的样子。不一会儿,有几个人围了过来询问。我继续努力痛苦着,盘头女终于也围了过来。
“怎么了?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姐,不要,不用……没用,家里就一个八十岁老妈……”
“你老公了,给你老公打,让他来看看你。”
“我离婚好多年了……”
盘头女一边询问,一边暗中观察着我,一定是哪里有了破绽,她面无表情地说:“去,给她倒点开水喝,一会儿就好了。”然后转身躺自己床上不再理我。半杯开水下肚后,我不得不说自己好多了,麻烦大家了,打扰大家了。于是大伙儿各自散开去,没人再理我了。失败了,之前这种情况肯定不少,看来根本演不了戏的水这一招就此放弃。
在此后的十多天,我安份守己,背材料,讲课,上课,喊口号,样样做得认认真真。尤其背资料,更是逐字逐句给其他人讲解,每每此时,我就想到当年拼命做保险的自己,只是这次目的不同。
高颧骨和盘头女明显对我开始示好,我仔细分析,如果我讲课比她们好,就有可能和她们一样的待遇,或许也会取代其中之一不得而知,但绝对是有威胁作用的。但我心里清楚自己目的不在此。
以我当老师的功底,再加上保险公司的经历,我清清楚楚地记着,在我来此地的十三天,我站在了大屋子的最前面给大家讲书,讲资本运作。尽管我知道这两本资料里是有多少漏洞,多少欺骗,没有办法,人们的执迷不悟是其一,我自保都无法是其二。
隔天,那个圆脸肥胖男找到了我,他说把两本书给几位管理人员再讲一遍。我十分认真地讲解,为他们解答每一个问题,告诉他们每个环节怎么讲给别人听。一边做着这些,我一边深感到自己的罪恶。我虽然有时莽撞,但很惜命。我不要任何冲突,我也决不演练可能出现冲突的应对方案,我要平安地离开这里。
已经二十天了,这段时间我表现的平静如水又狂热。我“狂热”我“熟练”掌握了资本运作,幻想着自己已赚到大钱。屋子里的人现在谁也不理我,她们觉得我可能就是下一个盘头女或者高颧骨。
中午吃饭时是可以见到圆脸肥胖男的。我神秘地和他说要出去发展下线。他愣神了一下。我想他带领的这个团队至少这段时间应该是业绩平平。也就是说他还不是太蛮横的家伙。然而他怎么进了这行怎么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他信任我点头答应我让我平安离开就可以了。
吃过饭后,我留了下来,本来想着再次将所谓的资本运作手段给他讲一下,还没等我开口,他说:“你去吧,但如果报警……”果然直接,警局就在对面,这里安然无恙,这地方是我自己闯进来的,我平安出去就可以,顾及不到别人,我只能拯救自己。
“头,我报什么警?抓我自己呀。我回去发展下线去,你觉得他们能给你带回下线来?”我努努嘴。
第二天,呆滞男看着我上了公交车,我在车里看着那三个大字“大富豪”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拐角里……
后来,有关富人俱乐部的情况我还是了解了一些,全国有许多处,真真假假弄不清楚。我是误打误撞到了那里。
而今我再也不想去赚大钱的事,每天看着小外甥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