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姚道衍与福吉祥---三宝的传奇师父
小武精神一振道:“你的师父?他是谁?”
郑和露出了崇敬的神色,柔声道:“道衍大师的俗家姓姚,原籍是苏州人。他家距离太仓不远,对了,太仓也是另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大师自幼习儒,还研习阴阳术数,年长一些又学了佛,但空有才华、却时运不济,后云游北方,思想逐渐离经叛道。”
“北平城的高层人物们大都知道,道衍师驻锡北平之后,自燕王在庆寿寺一遇到他,立刻如胶似漆、无日不想与他畅谈。凡是道衍师的意见,燕王无不立即采纳。大伙儿私下里都说,若是将来燕王为君的话,道衍师必为国师。”
小武这才明白,点头道:“原来是僧人姚道衍,也就是你的师父,甚至是大明国师!我听人说,燕王朱棣完全是听了他的话,这才会起兵造反,并最终改变了明朝的历史。”
郑和依然面露崇敬之色,道:“道衍师学究天人。他曾跟燕王说道,彼此能在燕京相遇,也是缘分风云际会。当年定都燕京的元太祖忽必烈,在此身登大宝、夺得天下,也是得到了一个和尚刘子聪的相助。他亦愿为燕王谋划,义助燕王成就一统江山。”
小武点头道:“不错。姚道衍说得上是燕王朱棣的精神导师。他辅佐燕王、最终当上了永乐皇帝,真是高度复制了子聪和尚与忽必烈的一段传奇。”
郑和眼中露出赞同的光芒,柔声道:“之前世子朱高炽能够守住北京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道衍师在他身边谋划。”
“因为作战拼命的缘故,道衍师大略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后来燕王跟他说了我在郑村坝出的主意,道衍师大为惊讶,便找到我聊了聊;然后非常高兴,说要收我为菩萨戒弟子。”
小武奇怪道:“道衍大师应该知道你是大元名臣之后,世习回教;可他却叫你学佛,持菩萨戒。这又是为何呢?况且他一生就收了你一个弟子吧?也没听说道衍还有其它传人呀?恕我直言,他也不担心教你的东西以后失传吗?”
郑和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冒犯我。道衍师是天下奇人,他的想法一般人难以明白。我可能是这世间唯一与他心意相通之人,内心也不受任何成法的约束。我们师徒二人常常单独在一起,无心、无我、无君臣、无宇宙,无物不可交谈。”
“拜师多年以后,我也曾问过道衍师,为何不收些其它弟子?道衍师说:收了弟子,又教他们些什么呢?世间实用之道,不值得我来教;若是教精神、宇宙,一般人又学不进去;若是教权谋、兵法、阴阳,这又深犯忌讳,徒惹灾殃上身。”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道衍大师的意思是,其实燕王朱棣的内心深处也很忌惮他的,对吧?好在他只是个和尚、空门之人并无所求;若他还有可能为它人谋划,那燕王即使当上了皇帝也是寝食难安的,肯定怕他算计自己。”
“再延伸出去说,燕王也不希望道衍大师还有俗家的传人。因为那样一来,即使没人算计自己,但是万一有什么提前布局,仍有可能算计到几十年后的接班人。这样的话,永乐皇帝仍然是睡不好觉的,不免会对道衍师的弟子先下手为强!”
郑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大抵没错。因我乃是寺人,与空门中人类似,所以道衍师收我为徒,不会为燕王所忌。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偶尔,燕王会问我跟道衍师谈了些什么?我只要菩萨、冥想、星象、宇宙的随便说上一点,他很快就会打哈欠,以后就再不问了。”
“道衍师对于天下大势,眼光比燕王看得更透彻。在郑村坝大捷之后,燕王感觉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他又乘胜清扫了北平的两翼、在大同和辽东的对手,还将李景隆大军给东西调动个不停,形势一片大好。但没想到,我军南下时作战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小武讶道:“李景隆的军队还有战斗力?”
郑和苦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也是容易犯想当然错误的人。北军上下当时都犯了这样的错误,大家对赢得天下过于乐观了。”
“到了建文二年,接连发生的白沟河、济南、东昌之战等等,每战都极其辛苦。不论输赢,每次战斗都是险之又险,所有兵力都打到了最后一刻。连燕王的战马都换了多匹,因为以前的马都战死了。而且有些南军的手段也是极狠,郭英甚至在我军必走的道路上埋下了很多地雷!”
小武大为讶异道:“你们打仗还会用到地雷?真难以置信!这也算是手段尽出、无所不用其极呀!”
郑和摇头苦笑道:“后来陷入南军的包围圈,燕王险险逃生,但是张玉却战死了!之后全军气馁,燕王败回了北平,几乎也想放弃不干了。”
“燕王还想写信给李景隆,请他上表保奏自己不会再靖难,只求当好一个藩王而已。因为之前李景隆在大军被动之时也曾写信给燕王要求停战,燕王觉得双方还是有希望和解的,毕竟建文皇帝也没要求众军、见到燕王就格杀勿论。”
小武大为惊讶道:“燕王也会失去信心?南北大军居然可以停战?这个事情发展还有几种可能性?”
郑和柔声道:“不过当燕王找到道衍师讨论出路的时候,道衍师听他说完所想之后大怒,几乎是咆哮着对燕王道:你是北军唯一的希望所在!你怎能在这个时候软弱!你和建文皇帝之间根本没有丝毫和平共处的可能!假的议和可以,真的议和就是等死!”
“道衍师的怒火犹如醍醐灌顶,让陷入迷惘的燕王骤然醒悟了过来。从那以后,燕王再也没有动摇过,一直仔细谋划、大胆用兵,直到建文四年,终于打到了南京城,身登大宝、当上了永乐皇帝。”
小武连连点头,钦佩道:“不错。道衍大师夺阴阳之造化,对世事认识之深,连燕王都大有不如,真是俗人所万万无法比拟的。”
郑和有些恍惚出神,轻声道:“有幸得道衍师收我为弟子,是我一生的福气。师父很喜欢我,一边教我佛家戒律和因果学问,一边又喜欢听我说一些从回教出发的见解,加以比较印证和领悟。他经常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能跟我这块‘石头’说话,对道衍师这块‘玉’也是小有帮助的。”
小武看见郑和眼睛微微发红,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忍不住有些感动,道:“原来道衍师有你这样的传人,也为你们一世的传奇更加增了色。对了,你的师父有跟你谈论过儒学吗?毕竟这才是中华文化的主体?”
郑和摇了摇头,道:“道衍师从不跟我说儒,大概因为他的离经叛道、正是相对于儒家弟子而言的。后来,师父还专门写过一本书叫《道余录》,里面逐字逐句地指斥了程朱理学的谬误。可见他不但懂儒学、而且懂得很深,只是一点也不赞同陈朱理学而已。”
小武张大了嘴,讶道:“原来是这样!我大概也有一点点接触到道衍师的思想了。他是个不相信权威、敢于怀疑一切的人,不会盲从群体的意见,很注重独立思考和探索,而且还百无禁忌。”
郑和突然咧嘴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若是你能够碰到道衍师,你们之间的谈话应该也会很愉快的。”
小武笑道:“好吧。只是我还不明白,道衍大师在俗世里到底图些什么呢?到了他这个层次,追求应该只是精神上的吧?”
郑和似乎有些黯然,轻声道:“不错。道衍师和我之间,也有一个相像之处,即只能寻求自我精神上的满足。而在凡俗之人的眼中,我们都不是正常之人,因而无法获得大多数人的理解和认同。”
“到了晚年,道衍师曾经回过家乡苏州,想去见见亲友、以及小时候一起读书的朋友们。但是,当年的读书朋友们,全都怨恨他协助燕王、发动靖难之役,致使江山易主,故无人愿意跟他说话。甚至连他亲姐姐也闭门不见,还传话说他对祖先不孝。最后道衍师只得回返燕京,直到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人世。”
小武慢慢点头道:“杰出的人,往往也是孤独的。真是没办法。”
郑和又柔声道:“人总是会寂寞的。所以探索一些新的事情,也是不错的寄托。其实永乐皇帝也不希望道衍师一直待在空门,也曾经封他大官、赐给华屋美婢,酬谢其靖难第一功。但是道衍师对这些凡俗的追求,是什么都不想要的。”
小武插口道:“当年忽必烈也是请子聪和尚还俗,是吧?刘子聪后来为官时,还改名为刘秉忠,倒也算是一番佳话。道衍大师为何不照做?”
郑和点头沉声道:“说起这个事情,永乐皇帝倒也颇有一番说词。当年,刘子聪和尚辅佐元世祖,所行之事正显示其为天下至忠,所以还俗为官时,更名为‘刘秉忠’,以拒不忠之名。”
“又因有人诋毁道衍师不孝(其父反对靖难),故永乐帝亦赐其改名,还俗为官后称‘姚广孝’,意指其为天下大孝,同时亦赐给姚父官爵。”
“不过,道衍师对于这些身外虚名真是一无所求,唯图精神圆满。与其给他荣华富贵,还不如让他有空去探索一些高深的、普通人漠不关心的东西。我后来常被差遣到外国为使,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道衍师向永乐帝推荐,说我是出使的最佳人选。”
小武似乎有点明白了,道:“你每次出洋回来后,是不是都会去找道衍大师聊聊?跟他说说一些新奇的海外见闻?他肯定有感兴趣的东西吧?”
郑和微笑道:“在我们师徒两人的一生当中,其实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是,每当我们相逢的时候,道衍师都会像过节一样欢迎我的归来!”
“总是有很多凡人难以想象的内容可以畅谈,甚至彼此接连说个三天三夜,也是丝毫不感到疲倦的。”
小武恍然道:“你二人真不愧是师徒呀!就你们俩心意相通,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地真正讨论宇宙一切,哪怕是天南海北、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郑和微微点头,笑道:“道衍师亦通梵文。在为我受戒之时,赐我法名为‘速南吒释’(Bsod nams bkra shis),翻译过来就是‘福吉祥’。”
“然而梵文名字叫起来有点拗口,有时候图省事,师父就直接唤我做‘三宝’。不过道衍师很神秘地跟我说---叫法虽然跟我小名一样,但叫的可不是‘三保’,而是佛家的‘三宝’!我既从小就有‘三宝’之名,可见与菩萨有缘,更应该勤修佛法、谨守戒律!”
小武点头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呀!从此以后,你既是‘三宝’,也是‘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