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血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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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伯乐第十期《请你来破案》写作活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前面就是挂满奠花的京城东海镖局,门外是棵老树,上面有个飞不动的老鸦在哀叫。风一刮,枝叶伴着老鸦的黑羽悄然凋零,落在个瞎眼老头的身上。那瞎眼老头正在树下弹唱着元好问的《雁丘词》,苍老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弦琴,以及几声老鸦的哀鸣,汇奏出一首浓郁悲伤的曲调,使得路人闻之掉泪。


镖局命案


今日是东海镖局总镖头萧剑的头七,京师江湖商贾乃至三教九流都前来拜祭。

“说起保镖这行业,那可是源自于万历爷时期,由于朝政腐败,无论边关抵御外侮还是地方维持秩序,都松散崩解,于是江湖好汉们就兴起了建立镖局保护商旅、甚至朝廷饷银。东海镖局是第一批兴起的镖局,总镖头萧剑曾为武举,后在京师设立镖局,在直隶山东一带口碑甚好。本来江湖人不应该卷入朝廷纷争,只是萧剑为人耿直,非常仰慕杨涟公正不阿,二人颇有交情。”说话的是侠客令狐过。

“传闻杨涟手上有一份魏忠贤勾结女真鞑子卖国的证据,但是因为皇帝屡不上朝,无法呈献。魏忠贤得知后,竟然以杨涟贪腐为由,将其逮捕入狱,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惨不忍睹!我探得杨涟在魏忠贤的爪牙到来之前,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让人将这一份密函交给了他的江湖朋友,也就是京城东海镖局的总镖头萧剑。我正想去找萧剑,却闻得他被杀了!”搭话的是一个女子,叫孙小蕊,是当今天启皇帝的老师、也是魏忠贤的死对头孙承宗的孙女。

镖局迎客的正是萧剑的大弟子施万杰。令狐过和孙小蕊戴着斗笠进入镖局祭堂,看到这施万杰文质彬彬、谈吐得体,与其说是江湖人物,不如说是高人雅士。

镖局的二当家江守成戚容满面,带着弟子们站在棺木旁,看着躺在里面的萧剑,流泪痛惜。江守成用颤抖的手慢慢地摸着棺木,“守成无能,未能保护大哥安危,以致大哥遇害。幸得万杰等人所助,铲除了严凤蝶这个逆徒。大哥,安息吧。”

一提起严凤蝶,萧剑的眼突然瞪了起来。江守成见此异象,双手抚摸着萧剑的眼,“大哥,守成知道你死不瞑目,你生平最疼的就是严凤蝶,想不到这逆徒竟然下此毒手。”

“江师叔节哀,人死不能复生,镖局还得靠师叔主持大局。”众弟子不约而同说着。

看到众多客人到临,江守成赶紧擦了下眼泪,上前招呼,“感谢各位江湖朋友前来祭拜我的义兄。守成伤痛过度,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众人棂前上香鞠躬,随后江守成等人回礼。寒喧几句,却见一弟子从外面走来,对着江守成耳边说了句“就要来了”。江守成脸色大变,匆匆拱手对着堂上诸位客人说:“感谢各位朋友来送总镖头一程,只是镖局今日有要事,还请各位朋友先行,守成日后必当谢罪。”祭客们虽有不悦,但看江守成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知道应有大事发生,也不好责怪,便一一告退。

小蕊对着令狐过说:“看来就要发生大事了!呵呵,只有出事才能出结果!”二人想起七天前发生的事。


白河滚滚


京城郊外,白河深处,漩涡吞噬,有如哀嚎着这世道。

一群大汉围着个女子追杀,将其逼到白河边上。女子身型高挑,鼻梁高拱,眉毛无需画饰亦像柳叶似的尖锐,双眼清秀却不失傲气。手持一把长剑,剑柄锈着个凤蝶。

“严凤蝶,总镖头如此器重你,你居然做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事!”说话是个中年男子,方字脸,略带钩鼻,双目有神,流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江湖风范。这是东海镖局的二当家,也是萧剑的结拜义弟,江守成。

“江师叔,师父并不是我杀的,师叔就不能查清楚再定凤蝶的罪?”这严凤蝶自小被萧剑收养,视如己出,只是为人任性,在江湖上捅出不少乱子。不过严凤蝶虽我行我素,但刁蛮中带着理性,并非妄杀之人。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温声说着:“师妹,师父如果不是你杀的,为何胸口上有你的发簪,且一扎致命?为何师兄弟们听到你的争吵声随后赶来,就看到师父倒在血泊中?”这是萧剑的大弟子施万杰。

“施万杰,你休要血口喷人!看我还不收拾你!”严凤蝶柳眉横竖,拔剑要刺。

江守成一剑拨开,喝道:“逆贼,事到如今还想残杀同门?”

施万杰站在江守成的背后,表情凝固了半刻,“师妹,你一向任性,谁也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拔剑,连师父也管不了你。可就算在气头上,也不该杀害师父吧?你就向师叔认个罪,师兄会为你求情。师叔,您就从轻发落吧,本是同根生,相信师妹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才酿此大错。”

施万杰一席话说得温润细腻、合情合理。这严凤蝶有时确是任达不拘、胡搅蛮缠,误伤他人时有发生,就像她和施万杰拜于萧剑座下,从小就刁蛮任性,而万杰一向温文儒雅,在江湖上有君子之称。

“呸!假仁假义!师父本来就不是我杀的。”严凤蝶喝道。

江守成气上心头,一剑刺向严凤蝶,“今天我就清理门户,为大哥报仇!”

严凤蝶连连挡招,但无论内力还是剑招都不如江守成,加上心绪不宁,几下子就被打到河谷边缘。

江守成跳上半空,剑法有如霹雳金刚,将泰山劈开两端似的凶猛。严凤蝶举剑挡之,却觉虎口一麻。这内力直把严凤蝶震得连连后退,加上她心痛如绞,万念俱灰之下掉入滚滚的河涡中。

众人赶上去时,只见漩涡不见人影。江守成叹了口气:“河水这般汹涌,估计严凤蝶葬身鱼腹。罢了……”随后转身离去。众人摇头叹息跟着离开。唯有那施万杰,站在岸边,看着咆哮如雷的大河,久久不能释怀。


情为何物


当严凤蝶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处观望,像是个客栈,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摸,剑还在身边,心安了半截。掉入白河的那一刻历历在目,不由自言自语:“是谁救了我?”

“是我!”一红衣女子,面色如春,灿若牡丹,眼澄似水,摇着白玉铁扇,几许娇媚、几许高傲。身后一人身高八尺,丰神俊朗,剑眉挺鼻,玉面薄唇,正是令狐过。

“你看到了镖局的人追杀我?”

“从你在镖局被追杀,一路到白河,我都在盯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路盯着我!”

“我是当今东阁大学士孙阁老的孙女,孙小蕊,奉阁老之命来追查杨涟遇害之事。我一直怀疑东海镖局和杨涟关系密切,所以派人监视镖局的一举一动。萧剑被杀时,镖局无外人进入,我断定必是内鬼所为。我得知镖局的人怀疑凶手是一个女弟子,正在围捕,就一路追随,救了你。”

“你们相信我不是凶手?”严凤蝶用手来捂住胸口上的痛苦。

令狐过摇头说:“若你是真凶,杀了萧剑后,必逃之夭夭,哪能轻易让那帮大汉追杀?再说在峡河边被围攻,若是真凶必然狗急跳墙,可你剑法有气无力,一副痛不欲生之态,岂不奇怪。”

“难得两位如此信任,凤蝶名节事小,血仇为大。”

“把你和你师父的事情说出来吧。”小蕊摇了扇子,那副精美绝伦的面孔却毫无半点动容,只是锐利的眼神像是把严凤蝶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师父的事?”

“大明的女子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你在生死关头还犹犹豫豫,肯定另有隐情!”

看着床头边的火炉,严凤蝶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我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在京师附近流浪,遇到师父收养了我,之后带着我开设镖局,并教我武功。在我眼里,总镖头不仅是师父,是江湖好汉,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知道吗?这把剑上面的凤蝶,还是师父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帮我锈上去的。师父说,以后这把剑就叫凤蝶剑,将来一定名扬江湖。”

“师父一向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为人又慷慨大方,凤蝶嘴上虽有刁钻,但内心既敬佩又崇拜。有日押镖,师父遇到贼人暗算中毒,镖队失散。我和万杰师兄带着师父暂居一废墟茅房,师父已浑身发热,口不能言,万杰师兄好不容易找来些馒头,但已冻成坚硬。凤蝶用将馒头割成碎片,含在嘴里融热,之后一口一口喂给师父。那一刻凤蝶发现已是无法自拔,对师父不仅是敬仰,还有爱慕……”

听到这番话,令狐过和小蕊不仅目瞪口呆,二人都相信该血案另有内情,却料不到竟然牵涉到不伦之恋。

严凤蝶的眼泪涌流而出,“凤蝶当然知道对师父的爱不容世俗,不容武林正道。只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凤蝶已经不断压抑自己,以为有些事,可以视而不见。有些情,可以掩在心口。有些人,可以视若无睹。甚至有些命,可以满不在乎。可越是压抑越是痛苦,我不断使性子,和各位师兄弟的关系也变得日益紧张。尤其万杰师兄,他自身保守谨慎,对镖局运作常有不同的见解。凤蝶本来个性刚烈,加上爱火难熬,一言不合,就心烦气躁对万杰师兄出气。唉,万杰师兄还是挺让着我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小蕊叹了口气。

严凤蝶接着哭泣:“那日,师父和万杰师兄聊完后,气色不是太好,回到房间正要休息。凤凰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冲入师父房间。知徒莫若师,师父当然知道凤凰的心意。”

“凤蝶不求什么称霸武林,只希望和师父一起行云野鹤、双飞双栖。可是无论我如何哀求,师父都无动于衷,说什么这是有违人伦之事,切不可为。我一气之下,怒骂师父无情无义,万念俱灰将发簪拿下意图自尽,却被师父挡下。争执中,误伤师父胸口,可那时师父还是好好站立着。凤蝶心如刀割,把发簪扔在桌上,夺门而出。后来听闻众位师兄听到吵闹声,赶来时却发现师父胸口插着发簪而致命,然后江师叔等人跑来找我,认定师父是我所杀!”严凤蝶不断哭泣。

小蕊问着:“从你离开萧剑房间到众人发现凶杀,中间隔了多长时间?”

严凤蝶道:“从凤蝶跑到不远的后花园哭泣,到江师叔他们找上我,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小蕊的脑海里想着:“就半盏茶时间?从镖局弟子赶来萧剑的房间,认定凶手为严凤蝶,再来后花园的时间,那就是说,真凶在半盏茶或更短时间内杀害萧剑。萧剑武功高强,能不动声色将其致命必是不设防之人。且极有可能,争吵之时,凶手就在附近!”


开棺洗冤


月黑风高,东海镖局。

一人跪在棺木旁声泪俱下:“师父啊,凤蝶姐姐堕入大河,生死不明。江师叔等人都说师父是凤蝶姐杀的,可舒兰难以置信。舒兰只恨自己愚钝,未能查明真相。”

刹那间,三人跳进。舒兰吓了一跳,却被一人捂着嘴,“舒兰,我是凤蝶!”

“凤蝶师姐,你还没死?”舒兰惊喜说。

“打开棺木。”小蕊冷冷吩咐。

“你是谁?为什么要打开棺木?”舒兰说。

“舒兰,咱们把棺木打开,或许能揭开师父的死迷。”严凤蝶点起了火引,打开棺木,眼泪唰唰而下。

只见萧剑的前胸有一伤口,看似被簪扎致命,表面看来并无诡异之处。

“莫非真是我错手刺杀了师父?”严凤蝶哭着。

令狐过取过火引,随后用力拨开骨肉。这伤口看似只有一痕,但外层肉色浅白,内层肉色较深。再看,惊觉肉骨似有重叠伤透之痕,若非仔细观看,还以为是一扎!

小蕊哼了句:“这是两道伤口!”

严凤蝶问:“你是说师父的胸口先被簪扎但并不致命,后来被人在同一位置扎入才死?”

“凶手为了掩人耳目,将同一把簪插在萧剑的同一处胸口!但是……”令狐过顿了下,神色凝重说:“这并非萧剑的死因!这把簪是在萧剑死后才被凶手插上去,用以掩盖真相!”

“令狐大侠,你是如何断定?”严凤蝶问。

“若生前被刃刺,其痕肉阔,花纹交出。若肉痕齐截,则是死后做的刃痕。看这伤杀处,肉色干白而无血花状,所以我断定这所谓的致命伤是在萧剑死后才扎上去的!”令狐过说。

“那师父是如何被害的?”严凤蝶问。

“估计是凶手欲盖弥彰,先趁萧剑不备,在致命、隐蔽之部位将其一招致命,而身体最为脆弱又不易发觉之处当属头颅。”小蕊说着。

令狐过翻开萧剑的头发,发现在颞骨一带有微滴粘液,拿手帕一擦,竟是固化的血。拿起火引照着,惊觉颞骨处有一针孔!再看仔细,针孔处居然有黑血丝!

“这才是死因!毒针杀人!”令狐过的表情变得严峻。

“可我们镖局无人使用这毒针!”严凤蝶再问。

“这是大内高手的招数!”小蕊心想。

令狐过问:“当日除了你和萧剑的争吵,是否还发生其他事情?”

“在凤蝶姐姐和师父争吵之前,师父正和江师叔、施师兄在大堂讨论,好像是有人想买镖局份‘宝物’,师父和江师叔都不认同,当场拂袖而去。”舒兰回忆说。

舒兰再说:“我们听到师父房间似有吵闹,好像是师姐的声音,具体说什么,我们听不清。随后听到师父大声地说句‘是你’!然后就听到花瓶破碎声。我们觉得事有不妙,于是跑去师父的房间,惊觉师父已经气绝身亡!”

严凤蝶说:“我确实和师父争吵,可没摔过花瓶,师父也没有对我说过‘是你’这句话。”

“进入房间的还有谁?”令狐过问。

舒兰说:“只记得江师叔带着我和其他师兄弟赶到房间,门是开着,大伙都很震惊又悲伤。对了,施师兄不知什么时候也和我们一起出现在场。”

令狐过若有所思地说:“门是开着?好!好!好极了!”


图穷匕见


一阵妖声从堂外传入,“长白山天池女主金冰来访东海镖局江大侠!”声音尖锐悚然,令人骨寒毛竖,把躲在屋顶上思索的令狐过和小蕊震回了镖局的祭堂里。

令狐公子和小蕊相视一惊。传闻这金冰乃双头女怪,在长白山修炼,习得一身鬼爪神功,然而近年来销声匿迹,据说投靠女真,用于执行神秘任务。今日出现在京师,看来东海镖局必然掌握其重大机密。

冷气如暴风雪杀来,靠近门前的弟子纷纷被冲倒。

立在众人对面的是一身二头!一头脸型扭曲,目露凶光;另一头冷若冰霜,双眼冷酷无情。手爪长达半寸,比白雪还白。

“守成乃化外之人,不敢高攀女真高手,还是请回吧。”江守成巍然立在堂上。

“正所谓有朋来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四个黑衣武士一字开拥着金冰女怪立在堂上。

江守成淡淡说:“而今大明与建州处于交战状况,阁下身为建州客卿,来到京城,难道不怕大明的将士吗?”

女怪一头说:“且不说京城,就算是皇宫,我也能轻易探囊取物。”另一头说:“我是来谈生意的,听闻东海镖局有一宝物……”

江守成不耐烦打断了:“咱一个走镖的,哪有什么宝物,怕是阁下打听错了。”

金冰女怪一头道:“江大侠,明人不说暗话,东海镖局有一宝盒。”另一头说:“宝盒里有份函文,若是江大侠能够将这宝盒里的函文交出,我愿以千金付之。”两个黑衣人抬上个箱子,一打开,金光四射、满堂生辉。

江守成面带傲骨,“金银财宝在守成眼里乃粪土之物!至于宝盒,且不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交给建州。阁下,请回吧!”

双头女怪金冰愤然变色,一个头说着:“江守成,你敢对我阴奉阳违?”另一个头骂道:你不怕我血洗你东海镖局?”

“师叔,三思啊!”施万杰正要再说下去,却被江守成摇手止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些天,我总觉得咱们镖局必有一劫,所以让那些不会武功的家眷仆人暂离京师,而今剩下的都是精壮弟子。我们虽非朝廷中人,但大哥留下的宝盒事关大明安危,岂能给予贼人?”江守成徐徐握起了剑,正待对方出招,即刻拔剑迎敌。

施万杰拱手一笑:“师叔说的是。”随后又正色对着镖局众人说:“我们虽是江湖人,但也是大明的子民,岂能做有损大明之事?今日我施万杰誓死追随江师叔,宁为玉碎不瓦全。”

施万杰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江守成赞赏地拍着他的肩膀:“万杰,世人皆说你是君子,师叔之前还有点虑心,今日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你果是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真君子。若大哥泉下有知,一定含笑不已!镖局弟子听命,若江守成有何不测,你们皆以万杰马首为瞻!”

施万杰微笑对之,手却伸入袖里,袖中有着一块艳红的手帕,艳红的手帕里看似卷着把匕首。

江守成正要拔剑对着金冰女怪,忽然间一股力气朝他挥来。由于未做防备,竟被那股力气移开半步,正在惊愕间,赫然一阵剧痛,再看原来施万杰握着把匕首刺入他的小腹!若非有人运功将其推移半步,匕首早已插入江守成心口!

“万杰!你?” 江守成一掌推开施万杰,随后急忙点穴止住小腹的血流。

施万杰的脸还是挂着笑容,可这笑容就像寒潭里的水,带着卷涡和阴气。

江守成幡然醒悟,挥剑劈向施万杰。施万杰唰的一声,像鬼魅似的往后飞了起来。萧剑的武功一向大纹大路,施万杰身为他的弟子,身手却十分诡异,不像武林正派之术。

几个镖局弟子正要冲上,却见寒光飞来,白爪套在头上,呼的一声,催枯拉朽似的将头颅拔去。大堂还荡漾着惨叫,尸身却立着手脚乱舞,随后血淋淋倒下。

血从金冰女怪的爪下滴滴落地。

几个镖局弟子冲向施万杰,却见其电闪般的挥剑一扫,弟子顿时人头落地。众人大惊,想不到施万杰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武功却又一直深藏不露。

“江师叔,宝盒里藏的是杨涟的密函,女主答应了我,只要拿到书函,不会伤害镖局弟子一根寒毛。至于九千岁更是承诺,若东海镖局归顺,就封我们为天下第一镖局。”施万杰悠然自得似的吹了下剑上的血。

江守成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投靠了魏忠贤,勾结了女真鞑子?”

施万杰笑说:“萧剑食古不化,自寻死路,与人无尤。江师叔,你何苦自把自为呢?师侄劝你还是把宝盒献出,免得镖局受灭顶之灾。看看这些镖局的弟子,哪一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师叔您要学杨涟也就罢了,难道也要弟子们陪您殉道?”

江守成怒道:“大丈夫在世,难免一死,关键是死得其所!”弟子们受其忠勇感染,拔刀向前,却闻得撕裂几声,刹那间被女怪和施万杰所杀。剩下的弟子们畏缩在江守成的背后,浑身发抖。

江守成痛心疾首,对着灵位捶胸顿足,“是我轻信施万杰,毁了大哥的基业,我无脸去见死去的大哥。”

双头女怪金冰和施万杰趾高气昂看着一败涂地的江守成。突然间闻得破窗之声,“江师叔休怕!我们和你一起杀敌!”严凤蝶和舒兰跳窗入厅,四个女真武士一时不慎,竟然被砍到在地。

双头女怪冷笑一番,一个说着:“他们本来就是帮我抬轿的!”另一个说:“凭我的功力对付你们这些蛮子绰绰有余,这些废物在这反而碍手碍脚!”

江守成黯然泪下,“凤蝶,师叔错怪你了。”

“师妹,你没有死?”施万杰的语气变得温和,眼神充满了柔情。

“我当然没死!留着这条命找你算账,为师父报仇!”严凤蝶咬牙切齿,冷不防一旁的女怪利爪扑向她。

破空之声瞬间而发,秒速内化为一条柔韧且凌厉之光芒,向女怪爪风盛处扫去。

双头女怪后退几步,又怒又怕,想不到镖局内竟然卧虎藏龙!一头对着严风蝶怒视:“算你走运!”另一头对着上空叫:“哪路高人,还请现身!”屋檐四碎,令狐过和小蕊从天而下,瓦砾和木片随风周旋于在他们的四周,却不曾碰到一寸身躯,让人喝彩这轻功好生了得。

金冰女怪深呼口气:“到底是何人?”

“钟馗首席抓鬼弟子!”令狐过玩世不恭说着。


生死相许


外面那个瞎眼老人的嘶哑歌声,伴随着哀弱的鸦声,以及断断续续的琴曲在宅子的上空回荡着,“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自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瞎眼老头那苍老沙哑的声音竟然把《雁丘词》唱得如泣如诉、扣人心弦,听得好些人凄然泪下。再看那施万杰对着严凤蝶的眼神,更是布满了深深的忧伤。

小蕊接着令狐过刚才说的话,“我们除了会抓鬼,还会抓贼,否则怎能看出伪君子的真面目?”

江守成握拳报谢:“刚才若非两位运功相救,守成已被逆贼暗杀。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施万杰回过神来,“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在下想知,你们是如何看出这内情?”

小蕊挥出扇子摇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严凤蝶与萧剑争执,随后摔门而出,若猜测不错,施先生应躲在门外吧?”

施万杰回到了当日的情景。萧剑站在房间生气,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正转头视之,想不到一枝绣花针刺向颞骨,躲闪不及,当场中招。倒地前的那刻,他眼神睁大,愤怒而又震惊地喝道:“是你!”随即身亡。施万杰拿起桌上的发簪,走到萧剑的身旁,对着同一个伤口,狠狠扎下,随后摔破房间的花瓶。

“可舒兰记得当日进房之时,万杰师兄和我们是在一起的。”舒兰问。

“这就是伪君子的道行了。”小蕊冷笑说,“施万杰摔破花瓶引你等赶来,就藏在门后,众人进来的时候,由于人多脚乱,他就闪身而出,因此大家都以为施万杰由始至终都和师兄弟们一起。”

令狐过对着施万杰说:“我们夜探镖局,查看萧剑尸体,发现颞骨内有一致命针杀。江湖上使用针杀的武功不多,尤其杀人于无形的只有一本秘笈!传闻禁宫有一秘笈,源自元顺帝时期的太监朴不花,后来残部落到大明内宫,世代传于东厂中人。这秘笈的武功如鬼如魅,飘逸无边,其中一招就是以针代剑,杀人不见血。由于秘笈招数不阴不阳,如同野鬼游魂荡于地狱和天堂之间,只有不男不女才能练得这武功,所以我料得镖局中人必然有人投靠东厂,练得该秘笈之一招半式。刚才进入镖局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袖子里藏着个艳色手帕,男人大丈夫岂会用如此鲜艳之物?除非你已自宫投靠东厂。所以我就无时不刻盯着你,直到你露出狐狸尾巴,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刺杀江先生。”

“施万杰,你这孽徒,我师兄弟何负于你!” 江守成怒骂。

“何负于我?”施万杰近似疯狂地尖笑,“萧剑不识事务,一心跟着杨涟,帮着他保护个机密事儿。而今九千岁权倾朝野,杨涟之死就是前车之鉴。我一直劝萧剑不要和杨涟来往,以免镖局不测,他却骂我是非不分。既然萧剑不识好歹,我就投靠九千岁,加入东厂,得以修练大内秘笈的一招半式。”

“施万杰,你真是禽兽不如!”严凤蝶气道。

“师妹,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心仪已久。只可惜你对我的真心视若无睹,却对那糟老头情有独钟。那年我们误中贼寇埋伏,师父受伤,我好不容易找到些馒头,一口未吃带回给你,你却当着我的面一口一口喂给师父。凤蝶啊,我当时可是心痛如绞。我投靠东厂,自残练功,发誓一定要让辜负我的人不得善终。那日我还在犹豫是否奉九千岁之命刺杀萧剑,却在门外听到你的痴心表白,万杰的心碎了,求死的念头也有了。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凤蝶,是你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是你把我逼上了不归路!”施万杰时而吞声忍泪、悲不自胜,时而裂眦嚼齿、怒猊渴骥,果是自古多情空余恨。

“欺师灭祖,还不知廉耻!”江守成用白布扎好伤口,然后挥剑而起,却被金冰女怪的阴爪挡住,二人于祭堂里搏斗起来。

但见那江守成的剑法使得有如云气缭绕,飞瀑悬空。金冰原本不以为然,想用爪风拨开剑招,哪晓得这剑法不仅雄壮,更是内藏其变,转眼一连五剑,不但破了爪风更直砍其身。

金冰女怪不敢轻敌,两个银爪像是拌着风雪,将地砖倒拔起来涌向江守成。江守成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忽青忽白,如同雪中的青松古柏。

众人但觉疑幻疑真。眼前如同寒冬大雪,花草凋零,但朦胧中似有青松苍翠挺拔,就像一番美丽的北国风光,但内藏的却是腥风血雨。

金冰女怪化为阴风,十个爪子杀到江守成身后。江守成纵身跃上半空。金冰双头往上顺势一挑,刮破江守成脚部。江守成不顾疼痛,顺势一个空翻,看准金冰爪力在其脚跟,算准了双头,斩了下去,金冰女怪不防如此酷招,完全撤身已是来不及,只好一闪,肩膀被伤。

金冰女怪看难以取胜,一个纵身后跳,意欲逃之。小蕊挥出白玉铁扇,如同天罡北斗、四季漩转,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利如霹雳将女怪的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四个方位都封得死死。同一时间,令狐过长剑如虹,刺向女怪。女怪一头正对着小蕊,另一头看到令狐过飞来,手脚不知如何听令,犹豫之间,一头被铁扇打碎,另一头被长剑刺入,顿时嚎叫惨痛,肢体落地,地板下塌数尺。

施万杰瞅了个空子,虚晃一招正要逃出,却见舒兰堵着门口。施万杰叫道:“舒兰,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舒兰说道:“施师兄,向师叔请罪吧。”

施万杰喝道:“挡我者死!”袖子一扬,射出针刺,竟然刺入舒兰的心口。

严凤蝶扑到舒兰身边,抱着她哭:“舒兰妹子!”

舒兰只是微弱说了句就断了气,“凤蝶姐姐,我好想念小时候,你和万杰师兄教我练功,带我游玩的日子。”

施万杰后退几步,又恨又痛似的看着自己的袖子,他本来就没有想着要杀舒兰。

严凤蝶挥剑斩去,剑光闪烁,看似罩住了施万杰全身。

施万杰身影剑法诡异多变,转身摇晃,反罩严凤蝶的剑,“师妹,你若是这样苦苦相逼,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严凤蝶连斩几剑:“逆贼,你害了师父,杀了舒兰,还有什么手下留情之说!”

施万杰右手长剑挡开严凤蝶,左手一扬再次发出针刺。然而就在挥手的这一刻,施万杰想起了少年的时候带着严凤蝶,还有舒兰游玩的光景,那时候的舒兰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女娃,凤蝶则是缠着万杰买糖葫芦,那天真无邪的日子是多么美好。而今一个死在他的针下,另一个也即将倒于他的针下。想到这一切,施万杰不由悲从中来,左手一偏,针擦破了严凤蝶的腰间,却没有刺入她的心口。

严凤蝶虽是一愣,但顾不了那么多,举剑砍向施万杰的左手。咔嚓一声,施万杰左手落地,正惨叫着。江守成跳出,一掌用尽全身功力,打得施万杰全身经脉尽断而倒地。

江守成亦血流不止,“施万杰,今日我要在大哥的灵前将你掏心挖肺!”

看着已成废人的施万杰,严风蝶忽然对着江守成跪哭:“江师叔,万杰已成废人,无法害人,还请师叔放他一条生路。他虽十恶不赦,但毕竟和我们一同长大。镖局已经死了好多人,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师叔,不能放过施万杰!”余下的弟子异口同声说。

江守成扬起的剑缓缓放了下来,“孽障啊,孽障!”

严凤蝶站了起来,徐徐走到灵位,回头对着对着令狐过和小蕊说:“师父已死,凤蝶心中已无爱。万杰已废,凤蝶心中已无恨。谢谢两位为我洗脱冤情,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生结草衔环。”

京师飘起雪来,通过破碎的屋顶落入大堂。刹那间,所有人都披着雪花。

严凤蝶对着棺木哭泣:“师父,凤蝶陪你了!”拔剑一抹,长长的秀发把她的脸颊卷了起来,血迅速融化在飘雪中,散在众人眼前。

“凤蝶,你这是何苦呢?”江守成老泪横流。

“凤蝶,等等师兄!”哭声未落,但见那施万杰用尽了右手所有的力气抱住严凤蝶的身体,随后抓起长剑从凤蝶的前胸插透二人的心肺,果真是生死相许!

江守成看是灯枯油尽,他对着令狐过说:“大侠,请扶我到外面。”

令狐过扶着江守成站在院子里,木然看着远处。只见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皇城,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果然是江山如画!可惜大明的锦绣山河,正在风雨飘零中!”江守成从怀里取出一盒,“这就是大哥留下的锦盒,里面就是杨涟的信函,写着魏忠贤勾结女真鞑子意图颠覆大明的罪状。”

令狐过动容说道:“江先生,你我萍水相逢,却把如此重要之物交给我。”

江守成说:“守成天数已到,临走前只想求个明白。传闻当日在宁远城上,有一位令狐大侠,帮助袁崇焕守辽,击毙努尔哈赤,是不是阁下?”

令狐过凄然点头:“确姓令狐,愧称大侠。” 

风继续刮,雪继续下,远处的钟声敲响,回荡在悠长而又寂寥的京城里,彷彿在诉说这哀怨的故事。门外,除了风雪声,就是瞎眼老头的嘶哑凄楚的歌声,“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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