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陈芸时候,是在照片上,那时候的她梳着两根乌亮的大辫子,白净的脸衬着两根辫子更加乌黑。姨奶从妈妈手上接过照片,眯着眼睛仔细地瞅着照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楚照片上的这个姑娘。妈紧张地看着姨奶,看到姨奶点点头,她才舒了一口气。
早在一年前,舅婆就让妈妈帮忙在县城附近帮她这个表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陈芸是偏远山村的姑娘,因为家境穷,小学毕业就辍学南下打工,如今刚满20岁,舅婆就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她可不想自己的闺女和自己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所以请我妈帮忙。 我妈对这件事也比较上心,四下打听,刚好姨奶的大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且条件也符合舅婆的标准。
姨奶将照片递给我妈,问道:“有多高呀?之前我们大勇谈了一个女孩子,带回来给我看了,太矮了,我不同意,让他吹了。”
妈沉思一会说道:“要不让她买票回来见见,我也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你们亲自见了就知道满不满意,刚好让两个年轻人也碰碰面,看他们自己中不中意。”
姨奶点点头,“那行,见个面也好,到时候回来了就和我说一声。”
一个星期后他们安排了初次见面,听说双方都挺满意的,陈芸和大勇交往了几个月后,双方家里就预备着婚事。婚礼办的很匆促,婚房选在他们家老房子的二楼,我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不在现住的房子里结婚,而要安排在老房子里。
我只记得结婚那天,陈芸穿着一件红彤彤的喜服,头发盘起来了,笑盈盈地招待来讨喜糖的人。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幸福,看到了对未来无限的向往,就是没有看到一点羞涩和担忧。陈芸是一个性子直爽的人,爱说话,嗓门也非常大,和人自来熟。
婚后几个月后,他们就从老房子里搬到姨奶他们住的那栋乳白色的房子里,这栋房子带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多果树,陈芸每天都在果树下择菜,和邻居家的女孩聊天。她要在一家人回来前准备好饭菜。
一年后,陈芸生下一个女孩,女孩子头发很浓密,小眼睛。那时候我跟在舅婆后面去看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房间里冷冷清清的,我在房间玩了半天,也没见姨奶进来哄孩子,给孩子换尿片。好像生孩子这件事就是陈芸的私事。
第二年姨奶的小儿子也娶了媳妇,听说是一个大学生,娘家是做生意的,而姨奶的小儿子是一个初中生。她给我印象是戴一副眼镜,瘦瘦的,脸上冷冰冰的,没有陈芸的热情亲切。
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在婚后第二年夏天怀孕了,姨奶特意交代陈芸饭菜要清淡一些,她不知道陈芸的肚子里也有一个小不点在萌芽。因为夏天比较燥热,加上孕妇体质偏热性,所以小柳,就是姨奶的小儿媳妇,在睡午觉和晚上天黑前都会把空调打开,一直开到第二天太阳照到客厅里。
陈芸因为怀孕了也非常怕热,所以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提了一嘴,打算明天去商场看看空调,也在房间装一台。姨奶立马白了她一眼,厉声地说道:“就会把你热死呀。”
陈芸立马把头压得低低的,小柳看了她一眼问道:“莫不是你也有了吧?”
听到小柳的话,姨奶只是默默地吃饭,其他人也只是用担心的眼神看了陈芸一眼,是呀,这一胎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月怀胎后,小柳给姨奶又添了一个小孙女,而陈芸在胎儿五个月的时候检查出是女孩,被大勇用摩托车带到医院打掉了。打掉的胎儿已成型,护士让他们自行处理,大勇却将她装在了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带回来,按照农村的旧俗被打掉的胎儿是不能带回来的。姨奶知道后将刚做完手术的陈芸狠狠地骂了一顿,而大勇只是默默地走开。
后来我中学住校,很少回来,关于陈芸我也见得少,他们家我更少去了。只是偶尔从妈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听说她在后来几年里打了四五次胎,都被检出是女孩。由于人流次数太多,大伤身体,两三年都没有怀上孩子。陈芸非常着急,四处打听哪个医院看妇科非常好的,后来他们去了省会城市,听妈说是因为输卵管堵塞了,需要疏通。
从医院回来半年后,陈芸又怀孕了,这又给了陈芸希望。在市区和老公一起创业的小柳也怀了二胎,需要有人照顾,于是姨奶的小儿子回来将姨奶和女儿接到了市区。那栋乳白色的房子里只剩下陈芸和女儿,大勇常年在外跑运输,一年很少待家里。
姨奶走后,陈芸感觉特别轻松,没有人管束她,每天就是照顾女儿的衣食住行,女儿上学时,就打打麻将,逛逛街。平常在村里和别人说话的嗓音都敞亮了许多。
姨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回来,听村里的妇女说,有一次姨奶突然回来了,没有提前打电话,一回来看到家里乱糟糟的,立马拉下脸,将陈芸数落了一顿。陈芸也不敢辩解,挺着大肚子把鞋架上的脏鞋子都拿出来清洗,洗了一上午,姨奶都没去帮她,只是一边搞卫生一边对她骂骂咧咧。从那以后,陈芸一听到婆婆要回来,前一天哪都不去,在家里把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该洗的洗干净。
其实陈芸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在麻将桌上经常和牌友拌嘴,嘴上不饶人,但一到家,面对着婆婆的强硬,她从不敢表达自己的脾气。
临盆前一天,姨奶才从市区回来,刚好是年底,孩子们都放寒假了,她带着小儿子的女儿回来了。我刚好也放寒假回到家,一回来,妈就告诉我陈芸生了,生了一个儿子。我赶紧问我妈,那姨奶不是特别开心。妈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另一个儿媳妇生个女儿都是开心的,而这个儿媳妇费劲所有的心血才得了这个儿子,也没有什么特殊对待。
陈芸的儿子是年底生的,小柳的儿子是第二年春天生的。姨奶过完新年就回小儿子的家,照顾他们一家大小。而当时陈芸的儿子还没有满月,姨奶怕外人有什么说辞,就打电话叫她的大女儿去帮陈芸坐月子。满月后,大勇的大姐也回去了,陈芸只能自己带。大勇一过完年也出去跑运输了。
陈芸的儿子一天天的长大,带起来也没有那么费劲了,而且女儿也大了,可以帮着带弟弟。有一次,我周末从学校回来,陈芸刚好坐在我家院子里和我妈聊天,当时看到陈芸眼眶红红的,我好奇心重就端着碗倚在门框上边吃边听。
有一天晚上,陈芸刚忙完,准备睡觉,就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对方说是大勇以前谈的女朋友,他们一直在一起,每次大勇出车从外地回来,都要去她那住几天。那个前女友劝陈芸和大勇离婚,大勇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和她结婚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如果不是大勇的妈当年逼迫,他们早在一起结婚生子了。不知道陈芸当时怎么回答的,只知道她坐了一宿没睡。
没过多久,那个女人又打电话过来,约陈芸见个面,陈芸没有去,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其实她心里是害怕的,她不敢去撕烂那个女人的脸,不敢去骂她不要脸。只是默默地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和她的表姐诉苦。陈芸也没有打电话去质问大勇,那个女人不是是说要不是婆婆,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吗,于是她给姨奶打了电话,说明了这一切。这一次姨奶和陈芸站在一边,不知道姨奶对大勇说了什么,反正那个女人没有再打电话给陈芸,大勇也不出去跑车了,而是在家开翻斗车帮人运输泥沙。
陈芸将姨奶以前的菜园子开垦出来种菜。陈芸不懂种菜,就在麻将桌上向别的妇女讨教,慢慢地陈芸也会种一些菜了,但卖相不是很好,产量也很低,只能勉强自给自足,不能像别的村民一样拿到集市上去卖。
于是陈芸就花几天的时间将村里所有的菜园都转一遍,记下谁家的菜种的最好,然后经常跑到人家菜园子里去聊天,去观察他们是怎么种菜的。妈妈说,陈芸真是下了决心了,或许是这么多年受婆婆的专制受够了,再加上老公和外面的女人不清不楚的,刺激了她。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了,陈芸这两字很久没有听到了,放寒假回来时,看到陈芸从一辆小桥车里出来,穿的非常时髦,脱去了以前村妇的模样,我当时惊呆了。回到家,问起陈芸,妈一脸自豪,说这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表妹真是长志气,承包别人家的菜园,一年赚二十几万,还外请了两个人,自己去农业培训机构学习,然后回来指导她们。
现在姨奶经常回来,去陈芸的菜园子里帮她忙,饭菜也帮她做好。大勇负责将菜运输出去批发,有时候菜贩子也会来村里收购。
陈芸的生活是越过越红火,经常开着她的小车去山里的娘家,买很多吃食。舅婆每次都很大方地分给左邻右舍,当邻居夸她的闺女有本事的时候,舅婆说,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还是因为嫁得好,如果当初我不给她找个县城的人家,躲在这山沟里,能开上车吗。邻居们都点头表示同意:对对对,女人就是要嫁得好,老话说得好干得好不如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