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34)

      第二章  少年烦恼         

      第十节  将功补过

      还有两天就要过大年了,爸爸去市里办年货带回来两瓶子汽油,也不说一声,也不知道他要干啥,也不知道啥原因,这两瓶汽油好悬火烧连营,出了人命。这消息成了新年的大戏,没到三十提前登场。俗话说,火烧旺运。大戏拉开序幕,锣鼓一响,迅速传遍家家户户。这把大火以后,父亲有些回心转意,来自家族内部和乡里乡亲应接不睱的狂怼,让他无言以对,也挂不住面子,心里也确实感到自责和后怕。二嫂和老嫂都挖鼻子挖脸的说他“老叔你是我们家的长辈,按理说我们应该尊敬你,可你给晚辈做了什么样子,你一天不是吊猴儿就是耍钱,连家你都不要了,我老婶给你留下两个孩子你关心多少,唯一的一个男孩都让你给折腾死了,不是我们当侄媳妇的说你,你好好想想,那天如果不是五大娘在,你现在哭都找不着北呀!你整天心散了,心散了的,我老婶都死几年了,也该收收心了吧!你不能总这么混日子啊!赶明儿胖小子,秀芬都结婚走了,你还不活啦!”父亲也知亏理又亏心,也不好再强词夺理,答应两个嫂子晚上不出去了。

    我的两个哥哥对他老叔从来都是尊敬有佳,二哥是大队干部,老哥是乌拉街供销社职工,父亲在这个家族是有过功劳的。他替大爷(二哥的父亲)当了三年国民党兵,那是用命替哥哥充军那。老哥十二岁没爹娘(二大爷),是父亲把这孤儿养大,还给他找了工作。父亲有多大的错儿,做侄儿的怎能张开嘴,当着他的面儿数落叔叔呢,但是不说又不行,不能眼看着老叔这样下去呀,只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媳妇,侄儿媳妇可以抹下脸,深一句浅一句的,叔叔公怎么能向对待自已亲侄儿那样横眉立目那,这些戳心窝子的话,虽然面子上不好过,可侄媳妇俩你一句我一句,句句叨在理儿上,父亲也只能无话可说。

  这火烧带来了旺运,意思就是说,把父亲招呼回来了,父亲晚上不出去了,对于我们姐仨来说,这就是转运,就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寒冬的慢慢长夜怎么打发呢?习惯成自然,把他圈在家里抓耳挠腮心神不安,老是心像长了草似的难受。老嫂走的时候嘱咐我们要尽量哄着爸爸,只要是能留下来陪你们就赢啦!到了晚上,我就央求爸爸让他给我们讲故事。能被孩子们粘着,围在身边前呼后拥的,爸爸也感受到了天论之乐,所以他就爽快的答应了。爸爸记性好,故事多,又从小走南闯北,知道的事情也多,所以他从开始给我们讲故事,慢慢延伸到发挥自已的优势说起书来,每到傍晚夜幕降临,这就是爸爸说书的时间,我们围坐在爸爸身旁,感受着慈父般宽阔胸怀,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可爱可亲。往日里姐姐和我们找小朋友陪伴,找五大娘陪伴,那只是陪伴,而有爸爸在家的时候那是心里的陪伴,那是父爱的陪伴。

  我家招小孩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这回有爸爸在家陪伴,又能听到他讲故事,我们高兴,我们那帮小伙伴们也高兴。爸爸讲故事,是带着自己丰富阅历的,故事里融入了他的情感,有血有肉的。孩子们都听入迷了。这么一来,一传俩,俩传仨。知道了我爸爸会讲古书。那时农村哪有什么业余文化生话,最活跃的就是看纸牌,推牌九,打扑克,掷骰子,就这样在偷偷的耍钱。听说我父亲晚上要说杨家将,小朋友早早的就来凑热闹,大人当上了主角儿,原先玩嘎拉哈那些孩子阵地被大人强制占领了,孩子们只能乖乖的自己重新找位置,这回窗台上,炕柜上,哪有空就委那,这回我家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父亲坐在炕头正中间的位置,炕上坐满了大人,孩子们见缝插针,开始讲时,有会来事儿的早把热水倒进碗里放在父亲面前。父亲不紧不慢的拽过烟笸箩,拿起了一张纸撕下一条,将烟丝均匀的撒在上面,用手指在烟纸上撚了撚,在牙上又蹭了蹭,用舌头舔了一下,卷了几圈,揪去纸撚,把蛤蟆头叼在嘴里,心急的人忙着把火柴划着,把火递过去,给他点着烟。父亲这才看着眼前的人,又咳嗦了几声清清嗓子,然后啪嗒啪嗒的抽起烟来。这蛤蟆头的烟儿,就像辣椒面子一样扩散在空气里,周边的人闻到这股烟味,有的捂住了鼻子,有的扣扣的咳嗦,更有等不急的人催促起来,“老叔快讲!”“老爷快说!”“老舅别抽了!”父亲哈哈大笑“我是在逗你们玩呢!好!咱们开始!话说!,在北宋年间,有这么个著名的军事家族……”。父亲越讲越兴奋,似乎自已也成了杨家一员,越马扬鞭厮杀在战场之上,他眉飞色舞,情绪激昂,听的人目瞪口呆,甚至不知不觉哈拉子都流下来了,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父亲铿锵有力,有板有眼,阴阳顿挫的说书声,只有在且听下回分解时,才能觉得围坐在他身边的人,象刚尝到糖的甜味儿,突然又被人夺走一样沮丧。再三央求父亲再讲一段。父亲都讲了很长时间了,口干舌燥,也太累了。他愉快的告诉大家,明天接着讲。

  第二天,大家来的更早,来的人更多了,有的还给父亲带来烟卷。沏上糖水,我们家更热闹了。父亲似乎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存在感和缠绵的亲情。女儿们更乖了,乡里乡亲的更热情了,侄媳妇儿看老叔的目光也柔和多了。这何苦的呢,放着天伦之乐不享,整天躲躲藏藏的看那个小纸牌干啥!他似乎也尝到了生活给他带来的温暖和信心。也在一点点走出阴影,逐渐回归家庭的自信。

      白天他也不出门了,在家磨磨蹭蹭的干点零活。

    一九六七年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农村兴起破四旧,立四新的浪潮,紧接着就开始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青年,学生从砸小庙,摔祖宗板开始,对一切“封资修”东西,全部都要清除,要破坏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父亲因为过去有历史问题,这场洪流也冲击着他的思想和精神,他也确实感到压抑和胆怯,对自己最好的宽慰方法就是躲,躲的越远越好,这也促使他天天待在家里。

    上冻了,父亲到小河沿割了些柳条,在家编鱼囤子,那囤子肚子大脖子长嘴小。我好奇的问爸爸,你编的也不像筐啊?这么粗这么园又这么大背着去摘菜啊?多不得劲啊?爸爸和蔼的告诉我这个叫鱼囤子。我继续刨根问底儿,编鱼囤子干什么那?他说将这个囤子下到小河里,就会有鱼一条一条的往囤子里钻,我们就有鱼吃了。我还是不明白,鱼会那么傻吗?父亲一边不停的编啊编,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傻孩子,冬天鱼也冷啊,鱼就会钻进咱们编的鱼囤子里取暖,越来越多的鱼钻进来,鱼囤子的口小不至于被河水冲走,过些天我们将它起出来就会有很多的鲫鱼,白漂子,草根,黑鱼棒子,鲶鱼,让你们吃个够。”父亲的目光中有期待,有骄傲,更多的是温情。

  果然不出父亲所料,刚上冻不久,父亲就领着我们去凿冰窟窿,我们一帮小孩子跟着爸爸到冰上玩耍,这光亮的冰面就是个大冰场,孩子们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在冰上打滑呲溜儿,撕风打闹,你推我搡,有大一点的孩子懂事儿,就帮父亲凿冰,不一会儿,冰窟窿被凿开了,招呼我们都过来捞绳子,这水里的鱼囤子好沉啊!大家跟头把式的捞出鱼囤子,满满一囤子鱼互相拥挤着,发出咕咕的叫声。小朋友们欢呼雀跃,有的将冻红的小手伸进囤子里拣鱼,有的站在一旁看热闹。父亲用木爬犁将一囤子鱼拉回家,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原滋原味的乱炖鱼,让我们姊妹几个开了荤。那滋味馋的我,至今想起都让我的嘴里充盈着丰富的口水。

    那个鱼囤子里的鲶鱼也很多,每条都有二三斤,黑黑的皮肤,长长的胡须,粘粘的身躯,像个小老头,我很讨厌它又害怕它,但它酱焖的味道确弥久留香。囤子里还剩下许多鱼,父亲让我们姐俩将鱼一一送给亲戚和邻居。我很不情愿的和爸爸商量,能不能再留点呀,爸爸对我说,“美味吃八分,家吃填坑,外吃传名”。“自己吃了香香嘴,臭臭屁股又能咋的”。

    他这人骨子里的传统和现实中的差别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不同心情下不断的相互转换。一会儿鬼战胜了人,一会儿人战胜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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