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下)

十三

周五和代玉见到代玉的父亲时,他正在一个小型的麻将室里打麻将。周五带着代玉到他跟前时,他都没有发觉什么。还是周五先开口打招呼。周五说,代叔,你看这是谁?代父回头看了看,仿佛只是瞟了一眼后就转过头继续打麻将了。他打出了一张牌后才问,她是谁呀?周五也没在绕弯子了,他说,她是代玉。

代父一听周五的回答,他手上的牌一下子就掉了。他突然像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一样,颤颤巍巍地再次转过头了看着代玉。大概五秒的时间,代父居然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骂,你回来做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

代玉此时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伤感,她情不自禁地向代父面前走去。而此时的代父居然像一个受了委屈抱着大人哭泣的孩子一样抱着代玉哭着。他还是边哭边骂,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

代玉想用双手安抚一下代父,但她的手却怎么也不敢碰角到她父亲的苍老的身体。

十年前,代玉和家里闹矛盾后离家出走的事就已成为了小镇上的新闻,几乎是人人皆知了。这十年间,代家的变化,小镇上的人也都清楚,都认为代玉十年没有回来是不可能在回来了。所以,大家近些年来都没有在代父面前提过代玉的名字。而如今,代玉却又回来,这消息又成为了这小镇上的新闻。

代玉和她父亲重逢的场景并不像周五想象的那么感人。特别是代玉对她父亲的态度,还是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代玉在与代父相处的那几天里,代父像是一直在惭悔当年的过错,代父现在认为当年在代玉高考后又打骂她,以致她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可是,对于父亲的道歉,代玉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周五对代玉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们父女之间不应该有那些深仇大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现在也老了。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周五的这些话好像触动了代玉,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爸。代父却是哭着答应的。

然而,代玉对代父的态度并没有发生很好的变化,她对他还是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躲着他。反正代玉有些害怕他一样。

周五把代玉这些年来在外的情况粗略地对代父说了一下,主要还是说代玉两年前出车祸而失忆了的事。代父听着听着,又流泪了。周五有些茫然,为什么代父的情感现在那么脆弱,像是腐朽的树叶一样,轻轻地碰就会脆裂出一道道口子。

周五这次带代玉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她的第一代身份证换了。因为现在全国都是在用第二代身份证了,第一代身份证都已经停用了。所以,代玉的第一代身份证早已失效了。

林强是周五和代玉的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现在他在响滩镇上当户籍民警。他们三人那时还有一个故事。那时候,喜欢代玉的男生不少,其中也包括林强。当时,林强听到周五和代玉在谈恋爱时,他还喝醉了酒。不过,后来高考后林强上了警校。大家就没在联系了。

如今,林强早已结婚生子,在这个小镇上当户籍民警,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警察,算是在维持一方治安了。

当代玉现出现在他面前时,林强还是有些激动。一旁的周五看到了林强有了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毕竟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成熟了。当年在学校里,林强是不会主动和周五说上一句话的,但现在,他却和周五聊得很洽。

经周五的述说,林强才知道,代玉这么多年在外的经历。林强对眼前的代玉也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情。

林强问周五,现在你们终于重新在一起了,祝福你们幸福。代玉这些年受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待她。

周五回答,老同学,这你不用说,相信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也一直等着她。现在我终于找到她了,曾经许给她的诺言,我现在一定会履行的。

周五想组织一个同学会,当他把这一想法说给代玉听时,她立即就反对了。周五说,我想开个同学会,看看能否唤醒你的记忆。代玉说,你是想让大家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吗?你是想把我的遭遇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吗?

代玉拒绝的理由也有道理,经代玉这么一说,周五也就打消了组织同学会的念头。

春节里的大部分时间代玉都是跟周五在一起,就是除夕也是在周五家里过的。周五的父母也是老实人,看着儿子快三十岁了还没有找女朋友,急得像火烧了眉毛一样。现在,周五带着代玉回家里过年,两老人却是很开心。

然而,代父却依然像往年的年关一样,在兄弟家里过年。他兄弟家里的亲友对于代玉不陪代父过年的做法很有意见,但是,代父却说,不怪她,不怪她。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得到过我的疼爱。现在她这样做,怪不到她。

正月初五,代玉接到了一个来自福建厦门的电话,对方是她曾经在酒店里的姐妹。俩人寒喧了几句后,对方说,小美昨天死掉了。

代玉不相信,说,大过年的,别开这些玩笑。对方说,没有骗你,昨天晚上小美陪了走了三个穴。后来就在酒店包厢里死掉了。

对方的话让代玉突然流泪了,小美是她这两年里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陪酒,一起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小美是单身,她不相信男人,很多事情她仿佛都不怎么看重。她有时候会陪客人喝酒,有时候也会客人睡觉。反正,按照她所说的就是,人生就短短的几十年,享受一天是一天。

阿美才二十五岁,比代玉还小两岁。代玉没有想到现在她居然会这样的死掉。代玉接了这个电话后便作出决定,到厦门再去看小美最后一眼。

十四

周五知道这个事后,就有所感触。我接触过不少酒店里的那些陪酒的女子。尽管看她们总是笑嘻嘻的,但,很多时候,她们都是咬着牙根在卖笑。这些年,周五也是混迹酒场,也看到了灯红酒绿下,醉生梦死中那些无法一眼看穿的东西。

古人皆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是,周五却又知道,古时有柳永死后是那些秦楼楚馆中人捐赠钱财安葬的。近代有袁克文也是那些秦楼楚馆中人捐赠财安葬的。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只是一些站在道德高岸的人贬损了那些秦楚之人。

代玉要去福建厦门,周五并没有反对,他依然开车载着她,一直朝厦门驶去。

代玉是在殡仪馆里看到小美的。小美正安静地躺在冰柜里,像睡着了一样。代玉轻轻地摸了摸小美的脸,像在摸冰冷的石块一样。

看着冰冷的脸,周五居然也想起了他与小美见面的场景。当时周五是去酒店里打听代玉的消息的,小美告诉了她。当时他们像情侣一样逢场作戏地说了许多调情的话。而现在,他们却都沉默了。一个是永远不会开口了,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美的死给代玉的打击有点大,回到成都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情绪低落。周五也不停地安慰她,但代玉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突然有一天,代玉问周五,你爱我吗?周五说,代玉,你知道吗?十年了,这十年里我没再谈过一次恋爱,我一直在寻找你,我一直都记着我曾答应过你读完书后就娶你。代玉,十年了,我对你的爱一直都没有变。

周五本来还想一直说下去的,但是代玉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我们结婚吧。

周五懵住了,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代玉问,你不愿意吗?现在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周五连忙说,我愿意,我愿意。我等待你这句话等了十年了。代玉,我爱你。我要娶你。我会好好地疼你。

原来,小美的死让代玉突然想过平凡的生活,想找个爱自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所以,她突然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周五把要结婚的消息开始告诉亲友了。婚期也定下来了。不过,代玉有个要求,她要在成都结婚,一切从简。代玉甚至提出过只扯证,不办婚宴的要求。但周五这次不同意她了。周五,他不仅要办婚宴,而且还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但代玉却也坚决不同意。后来,他们都各退了一步,婚宴照请,只是请一些至亲就可以了。所以,婚礼那天,周五只办了十桌酒席。其实,以他的人脉关系,办一百桌也不会多的。

确实,他们的婚宴真的很简单。除了两家至亲,另外就是周五的要好的几位同学。唐军是专程从厦门赶到成都来喝周五的喜酒的。这一天,周五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周五觉得终于了解了一桩十年前的心愿。在周五看来,他终于可以和代玉白头偕老了。

结婚半年后,代玉就有了身孕。周五高兴得不得了。周五的父母更是开心。他们要抱孙子了。

自从代玉有了身孕后,周五就尽量让代玉不出门了。有一天上班后,刚到公司,周五就发现有一份文件落在家里了,于是就返回去取。当他到达家里时,代玉却不在家。周五心想,刚刚自己出门时,还叮嘱过她不要出门,现在会去哪里了呢?周五打了给代玉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代玉才接通。周五问她去哪里了?代玉的语气好像有些紧张,回答说,我想吃点水果,所以就自己出来买了。周五说,你要吃什么告诉我好了,我买回家。代玉就,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周五说,你现在有孕在身,怎么还到处乱走呢?代玉好像想急于挂掉电话,就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了。说完,她就挂掉电话了。周五没再多想,拿了文件便上班去了。

公司决定让周五去重庆出一趟差。由于周五提前给公司说了他妻子怀有身孕,需要照顾,不能到离成都距离远的地方出差,所以,公司近期并没有安排他太多要出差的任务。不过,这次重庆有一个客户,必须要周五亲自走一趟。

周五把到重庆出差的情况给代玉说了,代玉说,你放心去工作吧。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周五还是不放心,他把一些注意事项给代玉写了一个备忘录。代玉还笑他多此一举。

周五预计在重庆出差的时间是不超过一周的。这次出差和以往出差不同。以往出差他并不会急于与客户洽谈,而是享受于客户的接待。这次他一到重庆,第一天便与客户商业洽谈起来。

周五还在想把在重庆出差的时间压缩得更短一些,这样,他就方便出快地回到成都照顾代玉。

在重庆的第三天,周五突然接到了唐军的电话,周五一接通电话,唐军就对周五说,阿海逃狱了。周五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问,谁是阿海?唐军说,你忘记啦?他就是代玉以前的男朋友。周五这时才想起来。周五说,他逃狱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唐军说,我看这事有些蹊跷,你想呀,他就只判了三年,他犯得着逃狱吗?周五问,什么意思?唐军说,阿海逃狱可能是急于办一件事情,我就担心他处理的事情关系到你们。

周五说,代玉现在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唐军说,但是他不会这样想。兄弟,不管怎样,你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接了唐军的电话,周五更加担心在成都的代玉了。接下来在重庆的工作,他几乎能用两三个小时解决的事情就不拖成一天的时间来解决了。

十五

周五在重庆的第四天下午往成都返回的。回到成都时,都是晚上九点了。他打开家门,看到代玉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代玉看他回家,有些惊讶,问,你不是说要一周的时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周五坐到她旁边,拥着代玉说,我担心。代玉说,我好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周五说,唐军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阿海逃狱了。代玉一听,有些惊恐。她好像害怕得不敢说话了。

周五看到了她惊恐的表情,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一夜,周五感觉到了,代玉转辗反侧着,她睡不着。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依然平静,但周五却在心里有着一丝危机感。因为,唐军的话不无道理。阿海如果特别要紧的事的话,是不会逃狱的。据说阿海从十四五岁开始就在外流浪,无亲无故。如今,要说亲人的话,可能就是代玉了。周五一直也想不明白,代玉曾经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只是,当代玉知道阿海逃狱后,她就变得诚惶诚恐。周五都看在了眼里。周玉并没有问他与阿海是怎么认识的,也没有去了解过阿海这个人。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周五接到了林强打来的电话。周五感到很意外,林强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呢?林强在电话里很严肃地问,你是怎么找到代玉的?周五把如何遇到代玉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林强又问,你确定她是代玉?周五感到莫名其妙,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强接着问,代玉又和她父亲进行DNA化验吗?

周五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回答,我敢确定她就是代玉,虽然十年未见,但我可以确定我能够认出她来的。林强,你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周五,有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派出所刚刚收到一份从深圳警方那边发过来的协查通告,通告说代玉家族里的一个堂哥在深圳那边犯了事,对其进行采取DNA入库后,意外地发现他的DNA与七年前深圳一桩至今未破的碎尸案件中的女受害者的DNA非常相近,可以确凿地得出结论就是那个受害者是他家族里的人,也就是说那个女受害者是代玉家族里的人。你也知道,我们响滩就这么大,谁家有失踪人员,大家都知道,而代玉他们家族里就只有代玉这些年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这些年来,代玉的家人也没有报过失踪案,她的户籍都还在。但是,周五,深圳那边发现了这种情况,的确让人感觉意外。

周五打断她的话,说,林强,你难道怀疑现在的代玉不是代玉吗?怎么可能?

林强说,现在正在对代玉家族里的人员进行采DNA样本,在还没有得到结论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对了,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的。我知道我是违反纪律的事,但是,关于代玉的事,我想能帮多少就多少吧。

林强的电话让周五的心绪全乱了。林强这个电话的主要意思他不是没有听明白。归纳为一句话,就是,现在的这个代玉可能是假的,真的代玉可能已经遇害了。

回到家后,周五目不转睛地盯着代玉看,看得代玉有些不自然了。代玉问,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盯着我看?周五说,没什么,我就是特别想看你。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好好地看看你。

代玉说,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这么久了吗?难道你还没有看够吗?

周五回答,没有看够,我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直到我们老去。

代玉说,放心,我会陪你一起慢慢老去的,到时,我们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周五还是一直看着她,问,代玉,七年前你有去过深圳吗?

不知道代玉此刻是不是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她像毫无思考地回答,去过呀。

代玉刚把话说出口,她好像就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比不自然更加复杂。周五还是一直盯着她看,却没再说话了。代玉不知道是不是想掩盖刚才那句话,于是就是,当年是坐火车路过深圳的。自己还不知道深圳具体是什么样子呢。

周五依然没再说话,也没再盯着她看了。

周五给唐军打去了电话,唐军抢在周五说话前就恭喜他快当爸爸了。但周五并没有说谢谢。唐军似乎在电话那头感觉到了周五的异常情绪。唐军问,怎么了,兄弟?

终于,周五开口了,说,唐军,有一件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唐军在电话那头说,都是兄弟,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发生了什么事?

周五说,听说代玉的一个堂哥在深圳那边犯了事,采取了他的DNA入了库,却意外地发现他的DNA与深圳七年前的一桩至今未破的碎尸案的女受害人非常相近。已经确定,那个女受害者就是代玉家族中的人。这些天,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七年前深圳碎尸案的一些信息。信息说,警方当时就已经确定女受害者的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碎尸是在城郊外的一条河里发现的,发现时已经高度腐败了。

唐军是个聪明人,说到此处时,他全明白了周五想说的话,他说,怎么可能?那个受害者绝对不是代玉?你不要想多了。

周五说,现在警方正在采取代玉家族里所有人的血液去化验,这个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唐军说,你在瞎想什么呢?代玉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周五却突然提重了语气,说,她真的是代玉吗?

唐军也提重了语气,说,周五,你糊涂了吗?她不是代玉,那她是谁?

周五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军说,兄弟,最近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好了,别乱想了。代玉应该还有三四个月就要生产了吧。你要照顾好她。

十六

很奇怪,自从上次周五问了代玉有没有去过深圳后,他们俩人之间仿佛产生一道隔膜。虽然俩人还是会聊天,说笑,但是,他们却再也都不再聊关于他们未来的事了。

终于有一天,应深圳警方的请求,特殊人员一定要有DNA样本。何谓特殊人员,大概就是像代玉这样与家人失联了十年却又突然出现的人员吧。令周五惊诧的是,家乡市里的刑侦民警亲自到成都他们的家里来采走了代玉的DNA样本。在警察出现在家里时,周五是察觉到了代玉那一瞬间的不安的。在警察采好样本走后,代玉一直走在哪里发呆。

周五坐在她旁边。他们俩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盯着那像是关掉声音的电视画面。

突然,周五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是谁?

代玉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电视画面,却没有回答。

周五也盯着电视画面,又一次轻弱地问,你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终于,代玉看似平淡地说,老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重庆女孩,叫小芬。初中一毕业就随着亲戚出去打工了。她做过很多工作,进过工厂,当过服务员,去店里卖过衣服。从早到黑地工作并没有得到好的生活。十八岁那年,他在厂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名字叫阿海。那个男孩不是很帅气,也有点着流气。但是,小芬却和那个阿海相互爱上了。阿海像是找到了依靠,阿海去哪里,小芬就去哪里。小芬也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他最得最久的工作就是在酒店里当招待。

小芬以前只是对劳苦的命运不满,但并没有完全地自暴自弃,也没有学一些酒吧女或夜店女一样醉生梦,但是,自从认识阿海后,被阿海常常带进酒吧。喝酒,娱乐。时间久了,小芬居然喜欢上这样的灯红酒绿的生活了。因为,当自己被酒灌醉后,所有的一切烦恼居然全都没有了,那种感觉就像成了神仙一样。

后来,小芬跟着阿海一起在洒店里工作了,他们从事陪酒的工作。来钱快,时间也过得快。醉了之后一觉醒来就是一天。这一天就像只是睡了一个觉而已。

小芬跟着阿海到过许多城市,工作都是在酒店里。说老实话,小芬早就忘记了之前在工厂里做的那些手工活艺了。七年前,小芬跟着阿海一起去到深圳,在那里的一家酒店里,小芬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叫代玉。更让我意外的是,她们俩还有七八分相似。代玉也是在陪酒。她是单身一人,住在一个公寓里,后来小芬和阿海也搬到了那个公寓里与她合租一套房子。小芬和代玉无话不谈。小芬问她,为什么没有男朋友?代玉回答小芬,她在等一个人。代玉在回答时,像自嘲似地笑了笑,又说,现在我是成了陪酒女,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要我呢?代玉把她的那段感情详细地给小芬倾诉过。小芬和她都是苦命人,她们都相互理解对方。

可是,后来的事让小芬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天夜里,小芬凌晨三点多回到家,由于喝多了酒,一进门就想吐,于是,她急忙跑进卫生间。当她一打开卫生间的门时,她惊呆了。她大叫了一声,但很快被一双血手把她的嘴捂住了。

小芬吓得小便失禁了。她瘫坐在地上,时不时地朝旁边的坐便里吐着呕物。地上还有一只胳膊,还有两个小腿。另外,角落里有几个鼓鼓的黑色袋子。小芬当时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黑色袋子有一个脸的轮廓。旁边的阿海惊慌失措地解释说,我以为她是你,我去亲她,她反抗。一不小心就把头磕到茶几角了。我没想到她会死,真的,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死掉。小芬,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打死都不要说,我现在就把她处理掉。

那天晚上,小芬不停地全身颤抖着。她不敢关灯,她怕一关灯,好姐妹代玉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头也因为酒精而昏沉沉的。但是,当晚她看到的一切,却是那么的清清楚楚。

阿海把那些袋子连夜全都拿出去了,小芬并不知道他把那些袋子怎么处理掉的。天快亮时,阿海回来了。同样的,阿海也在不停地颤抖。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流着。

小芬真是吓呆了。她盯着阿海,惊恐万分。甚至,她认为,阿海一定也会杀她灭口的。当阿海走向她,抱她的时候,她嘶哑着尖叫着。但是,阿海并没有杀她,而是带着随即离开了深圳。

离开深圳,小芬的脑海里全是那个血腥的场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认为,她如果去报警的话,也会和阿海一起被枪毙的。可是,这个恐惧的事情又不敢对谁说,只能藏在心底。她希望那件事只是一个恶梦而已。但是她又知道,那绝对不是梦。她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短暂地忘记那件事。

发生那件事的那一年,小芬非常害怕见到警察,一听到警笛她都会哆嗦。可是,她有时候又想自己早点被抓,那样也许还是一种解脱。但是,后来七年过去了,警察都没有来找过她。她甚至已忘记谈忘掉那件事了,或者,她已经不在害怕那件事被人查起了。同样,阿海也觉得那件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来的。

可是没想到,那件事发生的七年后,小芬居然遇到了代玉曾说过她在等的那个人,那个人把小芬当成了代玉。小芬当时一听到那个人说出代玉的名字时,还以为是代玉的鬼魂来找她报仇来了。但她却立即浇灭了她的这种胡想。后来,那个人一直把她当代玉,小芬开始是不承认的。但后来,经过林豪死亡的事情之后,小芬突然对那个人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小芬突然好想过平淡的日子,哪怕再进那枯燥的工厂里做工。小芬的这种奢求太强烈了。于是,她大胆地赌了一把,当一回代玉。

十七

突然,早已泪流满面的周五激动地打断他面前这个女人的话,说,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代玉沉默了片刻后,又继续说了起来。哦,她现在应该不叫代玉了。

她继续说,当年那件事发生后,阿海和小芬带走了代玉的身份证。主意是阿海出的,他说,只要代玉的身份证还在使用,就不会有人怀疑她消失了。而且,小芬和代玉长得那么像,不管在哪里使用那个身份证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慢慢的,离那件事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头几年还做恶梦,后来,,小芬就渐渐地淡化了那件事了。

可是,遇到代玉一直等的那个人时,小芬确实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小芬却想与那个人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虽然代玉生前曾对小芬说过她的家庭和感情情况,但是,当见到以前与代玉有关的人时,小芬还是怕露馅。后来,她想到了一个法子,就说两年前因车祸而失忆了。再后来,小芬和代玉所等的那个人结了婚。

周五又打断她的话,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他神情恍惚地说,我出去走走。

游走在成都的大街上,周五的心里填满了悲痛,绝望,憎恨,却又那么的无助,纠结,迷惘,悔恨。反正,周五此刻的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了。他想起了当年和代玉一起学习,当年和代玉一起上学放学的美好时光。周末的时候,他们会一起逛马路,聊天。那时候,他们都是那么羞涩。有一次,散步的时候,代玉的鞋带松了,他蹲下去,为她系好鞋带。代玉露出了非常幸福的表情。

他又想起了高考后,代玉在他面前很伤心很伤心地哭了。代玉哭着说,我无法陪你一起上大学了。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了。他安慰代玉说,你再复读一年吧。我陪你,我也再复读一年。代玉听后,坚决地说,不行,你现在已经考大学了,就好好地去学习。我是不会再复读了。我爸也不会让我再复读的了。只要你以后有好的出路,我也会开心的。

他听着代玉的话,又感动又心痛,他说,代玉,你等着我,我一读完书就娶你。我要你做我的新娘。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幸福的。

然而,没想到,十年前的那次分别却是他们今生的永别。如今的自己并没有兑现当年对代玉的承诺,说什么要娶她,说什么会给她一辈子幸福,现在他与代玉阴阳两隔,曾经的那些承诺都无法再兑现了。一想到自己对代玉这么多的亏欠,周五痛心地哭了。

在成都的大街上游走到了天黑,周五还是走向了回家的路。虽然他知道家中的那个女人不是代玉,但是,她现在却又是自己的女人。

打开家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打开灯后发现房间里却没有人了。周五心想,也许,她还是选择了逃亡。也许,她还是选择了和她生命中的那个叫阿海的男人一起亡命天涯。

可是,周五还是紧张起她来,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有阗他的骨肉。他打了几个电话给她,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这一刻,周五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了。他开始开着车到处寻觅她的踪影。

次日,疲惫且颓废的周五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周五一接通电话,对方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的妻子现在我们这里,有一些事情需要你过来一下。

从警察那里,周五才知道代玉自首了。哦,她不是代玉。

通过她的交代,警方也在成都金牛区抓到了逃狱的阿海。经过审讯,阿海对七年前杀害代玉并碎尸扔尸一事供认不讳。原来,代玉真的在七年前已经遇害了。

然而,当问到阿海为什么逃狱时,阿海只是说,他不甘心失去小芬,想再见见她。

由于小芬有孕在身,并没有被收监。在家中,周五总觉得她好陌生。和自己结婚的这个女人,之前自己竟然不知道她是谁,“小芬”这个名字也只是她在酒场里的花名而已。她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呢?如今才从警方那里得知,现在这个和她结婚的女子名叫高小曼。高小曼七岁的时候,她的爸妈吵架时,爸爸用菜刀砍死了妈妈,之后,爸爸也喝农药自杀了。后来,她是由舅舅带到十六岁的。虽然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但是舅舅家人并没有对她有多好,她也对舅舅家人没有太多好感。所以,十五岁出门打工后,就一直在外,再没有回过舅舅家。后来认识同样流浪在外的阿海,两个人的命运相似,所以就走到了一块了。在酒店里,高小曼认识了代玉,并与她成为了好朋友。后来,他们和代玉合租在同一套房子里。一天晚上,阿海趁高小曼上班时,欲对代玉不轨,但遭到了代玉的反抗,阿海一失手就把代玉推倒了,代玉的头碰到了茶几桌角了。当场就停止了呼吸。阿海一看,也吓呆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于是,就想法掩盖自己的罪行。他对代玉进行了分尸,碎尸,抛尸等一系列的罪恶行为。阿海在分尸途中,高小曼发现了他的罪恶行为,高小曼当场就吓得小便失禁了。她并不懂法律,她只知道杀人偿命,她只知道她和阿海是情侣,会被法律一同制裁,会一起被枪毙的。所以,之后,她并不敢对任何人讲阿海做的那件事。直至到她自首时,她都认为,她自首就等于自己送死,而当时,她认为周五已怀疑她的身份了,而警察已在她身上查七年前的代玉遇害案了。她觉得,再也瞒不过了,她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间不到,时间一到,怎么逃也逃不掉。所以,她决定不再逃了。

虽然,严格来说,他们的婚姻并不受法律保护。但是,周五看来,高小曼是与他有事实婚姻关系的。在高小曼待产的后面的几个月里,周五突然发现了,高小曼的眼神里有一种对他的畏惧,有一种对他的愧疚。特别是,当周五服侍因怀孕而行动不便的她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心怯的表现。这让周五对她却突生了一种怜悯之情。

后来,高小曼产下了一个女婴。生产一年后,哺乳期满了,他陪她走到女子监狱大门外,周五对她说,虽然代玉已经不在了,但是,我想代玉可能也不愿意放弃我和她的这段缘分,所以冥冥之中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我会等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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