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从小就漂亮,用奶奶的话说,一直从小漂亮到大。
奶奶说,小姑小的时候就知道爱美,宁愿读书迟到,也要奶奶把她头发扎两个小辫子。当别的小孩子挂着鼻涕或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地上搞得一身灰尘的时候,小姑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到十多岁的时候,在大城市里面的大奶奶叫小姑去那边工作。大奶奶是奶奶的姐姐,早年嫁到外面大城市,过着与这小乡村不一样的生活。也正是这个机会,开阔了小姑的眼界。多年以后,大姑说起来也是很遗憾,说当初本来是叫大姑去的,大姑连新毛衣都织好了,结果大奶奶那边有其它事情没去成,后面就碰巧叫小姑过去了,以至于后面两姐妹的眼界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小姑在那边呆了几年,回家的时候用身上全部的钱,给爷爷买了一台电视机,然后就一分钱都没剩,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车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身上没有一分钱。爷爷奶奶特别的感动。听奶奶说,那是村里的第一台电视,黑白电视机。然后那段时间,村里的人天天吃完饭就来我家看电视,屋里总是挤满了人。
小姑嫁给了城里的姑丈。小姑以前没事的时候总是坐在外面晒太阳,姑丈以前是帮厂里做采购的,路过几次,每次都看到小姑在那里。就特地找人来介绍,他对介绍人讲的是,那个小姑娘是谁啊,长得好漂亮。姑丈家里条件比较好,不是特别有钱,在小姑的帮衬下,家里盖了两层小楼房,在当时,也是整个村里第一个盖楼房的。
这里要说一下,我爸,也就是小姑的大哥,20多岁的时候就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老婆改嫁,就把一岁多的我留给了爷爷奶奶。这个盖楼房的费用,基本上都是小姑出的。
我小时候,去小姑家,小姑帮我请家教,报英语培训班。小姑对家人都很好,各种出钱出力。
大姑生小孩,生病,小姑把姐姐接过去,照顾,出钱治病。二姑家建房子,不够钱上梁,小姑喝酒包个大红包,解了这燃眉之急。
小姑的儿子学乐器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演出,也就是说从10岁就开始赚钱。初中毕业后,每个月能赚一万多。这抵几个人的工资啊。那个时候的小姑,风光无限,孩子优秀能赚钱,亲戚们一片点赞和羡慕。孩子全国各地演出,姑姑作为监护人,也是全国各地跑,见识又多了。
中年的小姑,依旧很漂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直在走下坡路。
刚开始,是被什么海豹油的传销骗掉了一些钱。然后又投资养蜈蚣。花六七万买了很多蜈蚣苗回来,说是到时候有厂家派人来家里收,一条蜈蚣能卖十几块钱。以前我不懂,长大了就知道这是个骗局。那个时候家里人都相信小姑的眼光,因为小姑见过世面,她发现的一定是商机。那批蜈蚣完全是按照”专家”的方法来养的,结果慢慢的都死了,剩下的蜈蚣厂家那边也不来人收,送过去要么是大小不合格,要么是颜色不合格。所以全军覆没。养蜈蚣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我的卧房,自从养了蜈蚣后,哪怕后面将房间清理干净了,我也不敢去睡了,我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床缝里爬出蜈蚣来。
后来就是花了20万开汽修厂,姑姑把我从外地叫回来帮忙,感恩姑姑以前对我的好,所以我义无反顾的辞职去帮她。姑姑是个外行,我也不是特别懂,然后小姑把大姑两夫妻也叫来帮忙,请了个师傅就开始了。那两年家人都没有跟姑姑要工资,吃住都在汽修厂。汽修厂的生意没有起色,只能保证不亏,就这样熬了两年。
后来,因为我结婚对象是广东的,所以我离开汽修厂去到广东开始我自己的生活。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因为姑姑一直没给过工资,我想赚点钱,家里总要有点收入来源,所以我先离开。
再后来,小姑姑去北京包工程,和朋友一起。她自己不懂,朋友是做这行的。大家都知道,做工程,前期需要自己垫钱去开始的。在这个时候,小姑做了一件非常大的错事,她帮朋友做担保,借的一百万,打到我小姑姑的银行卡上。后面,北京的那个工程钱花出去了,事情没做成,朋友还不起这笔钱,所以最后债主找的是我小姑姑。一下子,背上了一百万的债。然后小姑姑瞒着自己的儿子把汽修厂转让了出去,还了小部分钱。
如果事情到这个地步,小姑姑跟儿子好好讲讲,凭她儿子赚钱的能力,过几年,这笔债也就还清了,花钱买个大教训,这事也就挺过去。
再然后,姑姑又做了一件更错的事情。还是当初那个朋友,说在新疆叶城那边可以挖岫玉,为了弥补当初北京工地的损失,这次特意邀请我姑姑一起做,说这个生意多好多好,可以翻本。我姑姑去那边看了下,是有这是存在的地方在采挖岫玉。姑姑特地回家要奶奶帮她借钱,借的三分的利息,她跟奶奶许诺,照这个采挖的速度,半年可以回本,一年后可以给我奶奶再盖个新房子。这一次,姑姑孤注一掷。她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车子,都抵押出去了,包括当时她儿子想用来结婚的婚房也卖了,全部抵押贷款投入进去,买挖机,请工人。
那个时候小姑姑跟我开口借钱,我借了几万。我跟我老公说,这笔钱,借出去不能指望小姑还,这个工程未必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好。我也劝过奶奶和姑姑,跟她们讲了,这个岫玉不怎么值钱,而且要卖出去了才行。小姑姑信誓旦旦地说,还没采的时候,就已经排了很多订单,人家等着要货,说是做骨灰盒以及装修用的材料。她也把大姑的儿子叫过去帮忙,开的五千一个月,但是一直没发过工资。花差不多百来万买的两台挖机日以继夜的工作,再加上工人的工资,每个月开销都是五十多万,挖出来的岫玉原石堆满了整个山头,却没有人买。
所以,这一次,小姑就翻不了身了,如果当初她什么都不做,舒舒服服到老,日子过得会很滋润,现在把以前的全部积蓄搭进去了还背上了上百万的债。借的钱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奶奶和大姑只能帮她收拾烂摊子,两个人凑出28万,帮小姑把高利贷这笔还上了。奶奶的钱,是小姑以往给的,再加上平时亲戚给我爷爷的,后来奶奶说,她一辈子攒的钱,只剩下五千块钱了。而我大姑,也是倾其所有,全部拿出来给小姑还了部分债。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大了,向来特别注意养生的小姑病倒了。后面去医院检查,是癌症中期。小姑还算是坚强,跟二姑借了两万块钱,再加上以前买了保险,把手术做了。(这个时候,她儿子也许在埋怨她背着把婚房卖了,汽修厂转让了她儿子也是现在才知道,也许是她儿子在帮她做其它的善后,总之,小姑是跟二姑借的钱)。小姑底子比较好,术后恢复得不错。
本想着,小姑就这样老实了。然后,她又开始研究古董,她说她朋友是盗墓的,有对镯子如果放市面上卖,价值几百万,现在朋友给到她,只要三万二。小姑跟我借这个钱,她说她想买下来。小姑把她这个朋友的微信推给我,要我和她朋友聊聊。加上去发现,她所谓的朋友,只是微信里面卖这些东西,顺口问了下明清的戒指多少钱,对方开口三百。我就苦口婆心的劝小姑,告诉他这个就是个骗子。也跟小姑讲明白了,价值几百万的玉,他凭什么几万块钱给你,他不会自己卖么。但是小姑不听,也许,她像个溺水的人,只能抓住这根稻草,她一定要把这个当真的。我说服不了她,我也不肯把钱给小姑,因为我明白这个是个骗局。
小姑跟大姑开口,大姑信她,但是大姑也没钱。小姑没有跟二姑讲,因为二姑不太喜欢她。以前小姑帮过二姑,二姑说小姑的语气和态度看不起她,再加上做手术的钱,小姑一直没还给她,所以,二姑特别不喜欢小姑。小姑跟奶奶开口借一万,说是有个文物送到北京去鉴定,是真的,就可以马上转手赚钱,到时候还三万给奶奶。奶奶信了。奶奶向来信小姑,就连当初在新疆采矿的事情,我也劝过奶奶,奶奶没听。
当时我奶奶又靠着后辈给的钱,攒了2年,又全部给了小姑,当然,这事还是以钱被骗落幕。
这一次,小姑就得罪奶奶了。以前奶奶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姑,现在,奶奶已经不愿意搭理小姑了,她说小姑从来没有句真话。
去年,小姑跟大姑借了五千块钱,盘了个麻将馆。听说生意不错,当然,这是小姑跟大姑讲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不知道。
日子就这么过着,本以为小姑就这样每天守着麻将馆,平平安安的也就算了,别的也不去想不去强求了。
可是人倒霉真的是喝水都塞牙缝,而小姑这次,真的是灭顶之灾。前几年不是癌症中期做了手术么,当时说是康复了,这次头晕去检查,医生说是癌症晚期,已经转移到脑部了。预计就是半年到一年左右的寿命。
小姑选择瞒着娘家的人,怕她们担心。趁还没化疗特意回来一趟,他儿子开车陪她回来的,当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去爷爷坟上看看,然后陪已经老年痴呆的奶奶逛逛街,给奶奶买了新羽绒服,买了染发剂,然后要大姑做了些家乡的特产,带回夫家。然后开始化疗。
可能小姑自己觉得时间不多了,用这样的方式跟家里告别吧,奶奶已经开始认不出小姑了,爷爷也不再了,以后小姑可能也未必再回来。
小姑给我电话,要我无论如何帮大姑买份保险,要是大姑生病了,要花钱救救她。她说大姑的两个儿子靠不住,只能叮嘱我。在电话里,小姑哭着说,无论如何有大姑在,以后我还有个娘家可以回,还有个去处。如果大姑没在了,这世上我也就没有娘家了。因为小姑的儿子跟我透露过他妈的病情,说让我假装不知道就行,他妈想瞒着就按她的意思来。
挂了电话,狠狠的哭了一晚上,哭小姑到这个步还在惦记着家里,哭小姑这辈子,经历过风光,经历过低谷,才中年就已经时日无多,也哭自己,爷爷不在了,奶奶老年痴呆了,小姑也将要离去,世间所剩的温暖已经不多了,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