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12月31日，整个世界的钟摆即将敲响今年最后一次钟声。为了道别，人们都想方设法地让最后一个夜晚显得尤为特殊，
查先生还在家里不断地打扮自己，他穿上灰麻色衬衫，一丝不苟地抚平褶皱，打上领带，套上藏青色猎装马甲，把薄黑皮鞋擦的光亮，戴上一顶窄边黑帽。他在墙上的镜子前左右旋转着反复地端详，又抚平了腋下背后的褶皱，扶了扶方框黑眼镜，摸摸红润的脸颊，刚修过的胡子摩挲着手掌，他露出浅浅的微笑，觉得自信，无懈可击。手机振动了，是她发来的消息。他熄灭了灯，挎上了小包，披上黑呢大衣，顿了顿，然后把桌上一封信放了进去，理了理领子，开门，大踏步地涌入了人流。
刚进店门，他就看见她远远地招起手来，正笑着向他示意。她手挥动的频率很快，充满活力，笑的依旧一如既往的活泼，每次她笑起来，总是毫不收敛脸部肌肉，任由其绽放，还伴着银铃碰撞的清脆声。查先生喜欢这样的笑容，他觉得如沐春风。
“第一次请你吃饭反而让我这么被动，这么早就到了。”查先生抽出凳子坐下，边笑边把包放下。
“有人请吃饭，我当然得积极些啦，迟则生变嘛。”她把头先前一探说到，然后双手理了理暗红色长裙上的白毛巾。
“那今晚把你变成个猪头好吧，拿去，看看菜单。”查先生离开椅背上也向前探身，把菜单递给她。
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埋头看着菜单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查先生没有听，他此时只顾着看着她，黑色的头发茂密顺滑，从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她的睫毛很长，因为眨眼不断地轻轻颤动，嘴唇不断闭合，绵软富有弹性。格子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高领白毛衣，知性却又可爱。
他们相识在几年前，两个月前一次爬山时再次相遇。近来他偶尔会与她联系，渐渐地有些熟络，但总是浅尝辄止，没有到深夜谈心的地步，当然也超过了敷衍聊天的境地。 他想更多地了解她的心意。
“平安夜的的礼物，你觉得怎么样。”查先生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要了一瓶红酒，然后问她。
“我真的超级开心！那晚上我为了考试背题背的头晕目眩，然后突然接到外卖电话，收到那个惊喜，真的，超级开心！巨开心！”她用激昂的声音反复强调到。
“哈哈哈，你真的很会用形容词，我还挺担心你不喜欢的。”查先生心里有些激动，他感激自己做了一件聪明的事。
整个夜晚，他们都谈的很顺畅，没有尴尬，随着酒意的怂恿，查先生逐渐开始谈起他的感情经历，他希望能因此知道关于她的经历。
“我曾追求了她两年多吧，那时经历了许多的忧愁与无奈，但最后终于成功时，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因此我很珍惜她。”查先生自顾自地抿了口酒，“因为来之不易。但是很遗憾，因为我的幼稚与敏感，她离开了我，就在半年前。”
她看着查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杯子，做出碰杯的动作，轻声缓缓地说:“你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暖的人。”
查先生笑笑，笑的很是温暖满足，一口饮尽。“不过都过去啦，我也早就不在为此而难过。”查先生擦擦嘴，顿了一顿，然后突然抬头探身，用恳切的眼神看着她，轻轻说到:“其实我想知道，你对我的一些心意的。”
她沉默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盘子里吃了一半的牛排，残余的热气蒸腾起来，让她的本就有些绯红的神色显得更加朦胧，仿佛一切都如梦似幻，查先生那一刻不知是酒意渐浓，还是因为回忆导致的迷离。他只觉得双脚离地悬空，觉得漂浮在空中，一切都感到有些许缥缈。
查先生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发问让她难堪尴尬，他马上不再注视着她，赶紧转过头去，在包里摸索，一边摸索一边用刻意轻松的语气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的。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样小礼物，要不我提前给你吧。”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然后拿起叉子在牛排上左右来回轻轻地戳，仿佛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也不抬头看查先生。
查先生没能化解这莫名的境地，也一时语塞，他深怕自己问错了话，他以为时机已然成熟，可在感情面前，他一向非常敏感。他只好把那封精装的信放到桌上，上面甚至有根缠的十分讲究的系带，谁都知道，当一个男人当着一个女孩的面，递给她一封如此精致的信，里面将会写着什么样的内容。更何况，是在这旧年将去，新年伊始的日子。查先生也沉默不语，不同的是，谁也能看出他的无措。他用手，轻轻地把信推了过去。
“其实吧，其实……”她突然开口了，也没有看从桌角缓缓移动过来的信封，只是自顾自地嘟囔查先生像等候捷报的将军终于等到了帐外信使的呼喊，猛地抬头看着她。
“我很抱歉，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也抬起了头，语气温柔然而令人觉得坚定地显得生硬，眼神里带着足以辨别的歉意。
查先生怔了一怔，就好像没有听懂似的，他身子不住的扭了扭，手臂从桌上移到脚上，仿佛一直王八受了惊吓，想把所有的身子都藏进硬硬的龟壳似的。他硬生生地从嘴里拽出一句话，身体僵直。
“是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多天前。在地铁上认识的”
查先生慢慢地倒在椅背上，右手摩挲着透明酒杯。左脚不禁地轻轻抖动起来。眼睛盯着新斟的酒折射出的光芒，美丽，真实，却又变幻，迷离。
“原来地铁上还真能产生感情啊。”查先生也没意识到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
“呃，哈哈，是的。”她觉得有些尴尬，也觉得无从回答，她不再看查先生，转头看着桌上那封信，但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赶紧又将目光移开。
“我真心地祝福你。”终于缓过神来的查先生，终于举起酒杯对她说，好似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一般，又笑了起来，只是与之前的笑比起来，少了好多东西，比如满足，比如期待，多了些东西，比如勉强，比如无奈。
查先生干了杯。饭局也加快了进程。她收下了信，但没有让查先生送她。
临近新年的钟声，夜深了，越来越凉了，回家的路上，查先生拢起了大衣，吐出的白雾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他觉得皮鞋真有些硌脚，走起路来也不利索了。街道的两边店面陆续走出三三两两或成对，在下一个街口可能就会与正旁若无人表达爱意的人碰个照面，成团的人们喝醉了某些个，相互搀扶着，大笑大闹。新年有这么多人欢迎它，想必也不差我这一个了吧，查先生想到，压低了帽檐。
翁~嗡~，大衣里的手机振动，查先生像打了个冷颤，怀着期待而复杂的心情，一骨碌地把手机拿了出来:新消息。 冠名是她。他站定了下来，慢慢地打开了手机，深吸口气，看了一看:
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在想，如果十多天前的那个人，那个愿意表明心意的人是你，也许结局完全会不一样。可是如今，我很抱歉，我希望我能对他好，我希望我能是个很好的女朋友。接受你的邀请我很忐忑，但我想我不该犹豫，我需要向你说出来这一切。从此以后你也不要再多花心思在我身上吧，我多害怕耽误了你，伤害了你，即使我已经做了。可能，我们就是错过了吧……
查先生缓缓地读了几遍，然后笑了一笑，锁屏，放进兜里。走了几步，在一个路灯下站住，定了一定，笑了一笑，又拿出手机，回了消息:
我很遗憾我一直在犹豫
经年的相识不够我了解你
短暂的了解不够你倾心我
真希望这让我温暖而喜爱的微笑
再早一些来该多好，再见。
查先生重新拢起了大衣，消失在了路灯底下。只有遗留的一阵雾气逐渐地飘啊，飘啊，然后消弥在这黑沉沉的，看不到底的，城市上空。
新年钟声，响起了，人们的欢呼声里再也看不到查先生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