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桂花树

从有记忆开始,庭院里便伫立着一棵桂花树。

桂花树的枝干直通楼上。我们家楼上,有三间空屋,一间用来装杂货,两间用来堆柴。柴是慢慢割的——河岸边的细芦杆。这种细芦杆大都杆细而长,一到秋天,便连枝带叶的干枯了,成了灰褐色。这时候就是割柴的好日子,在我们小孩子看来,不叫“割”,而是“捡”。干枯的植物,都是大自然的舍弃物,是没用的,是不要的,是可以捡回家的。孩童的思想向来如此。

还有一种柴,是黄豆杆,到黄豆收获的季节,男女老少齐上阵,一颗颗圆润的豆子从豆荚脱壳而出,剩下的豆杆放在二楼的平台上,不需几日就会被阳光晒得很干。拿稻草搓成的草绳,可以捆成好几堆,水缸粗细的一堆。两间屋子装得满满的,可以烧很多时候。

二楼不只晒豆杆,还会晒晒豆子、花生、稻谷,这些都是鸟儿爱吃的。其中尤是麻雀最讨嫌,我曾无数次在平台上看见它们,有时也会大发好心,让它们饱餐一顿,等到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拿芦杆驱赶一下。

麻雀虽讨嫌,却极有灵性,大抵是我偶尔的“慈悲”吸引了它们,有一对麻雀竟在桂花树上安了家。但它们看起来又不像是称职的父母,常常把鸟蛋留在巢里自己出去觅食一整天。从鸟蛋变成鸟这个过程是很神秘的,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里,我都要爬上树观察一番,蛋很小,还有斑点。但最终它们没有孵化出来,被我邀请来的小伙伴失手摔在地上,便宜了嘴馋已久的老猫。

那天,麻雀没有回来,我放在窝里的稻谷被雨水浸烂,它们也没有回来。

桂花树的旁边,生长着一株瘦小的月季花,在我家它只开过一次花,鲜红色的。

说不清这株月季是怎么移栽过来的,毕竟记忆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详略搭配”。但是这株月季,却意外的甜,每每抽了新芽,我都要折上一枝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它开过一次花,一朵小小的,颜色艳丽,稍稍压弯了支持着它的花枝,这是我对它的印象。

爷爷病重的时候,经常打电话过来说,桂花树要死了,它已经不再长新叶了。

我没有见过不再长新叶的桂花树,记忆里的它,春天会长出嫩芽,抬起头来,能从稀疏的枝叶间看到春天的白云,云从枝叶间穿过去。夏天,每一片树叶都绿得饱和,近乎发黑,受着毫无遮挡的阳光的曝晒。搬一张大竹床放在树下,舒舒服服一躺,和爷爷吃着从天井捞出来的大西瓜,暑气全消。秋天就下桂花雨,桂花的黄不是忧郁的黄,而是明亮的黄,秋风吹来,就明晃晃的落下,它是飘不起来的。花落到草叶上,草稍微低头又弹起。

我熟悉它的每一棵枝桠。它的长枝晒过衣服,挂过腊肉,牵过草绳,黑白的天牛、彩色的瓢虫、调皮的蜻蜓、不知名的鸟雀都曾是它的朋友。连石阶上的青苔都受它的照拂,在荫庇下蔓蔓日茂。

爷爷下葬的第二天,桂花树就倒了,没有砸坏庭院里的一砖一瓦,甚至没有压倒一花一木,它已经被蛀空了。我妈说,桂花树是她嫁过来时,从生产大队挑的小树苗,连同门前的白杨一起栽种下去的,比我的年岁还大,已经有灵性了。

我站在平台上,周围就全都扑进了眼底。秋天的云,悠悠远去,白杨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树上有鸟,偶然叫一声,又安静下来。到处是一个意思:落叶下来了,桂花树不会再飘香了,冬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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