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 你的名字停留在我的过往

比悲伤更加悲伤

“之君,你快来看,这片枫叶红得似火。”

“之君,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为何没有你的消息?”

“之君,你在哪儿……”

宋之君突然惊醒,后背已被汗水濡湿。梦是反的,现实中,是她寻不到他,已有五年。

五年前,她收到他的最后一封电邮,内容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他与她其实几乎不通电邮,在这样的电子时代,仍保持着手写书信的习惯,尽管投递的邮筒在离家一公里的地方,也乐此不疲。

以至于当她看到这封分手信时,是不信的。冷冰冰的,没有他的笔迹,缺失他的温度,和笔触的情绪。

可是在那以后,他的电话便停机销户了,地址也换了,即便是电邮也没有再回过,仿佛从这世上消失,是最决绝的分手。


他与她,相识于少年。

在她归家的那个巷口,她见到他与人弈棋,见的多了,经过的时候彼此会笑着点点头。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像阳光透过云层乍然而下。

“我在学校也见过你。”有一天他突然说,“你比我低一级,总看见你在楼下的阳台眺望。”说完他又笑,明媚的很。

她吃惊地“啊”了一声:“楼上总是砸纸团下来,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他一边“哈哈”乐着,一边很正式地伸出手来,“我叫林舒,白芷舒华的舒,你呢?”

“宋之君。”


那之后,她站在学校阳台时,经常会探出头看看楼上,有时能看见他,有时不能。

回家经过巷口,她也会望一望棋桌,有时能望见他,有时不能。

望见他的时候,彼此会心一笑,仿佛已经认识了几世,他的白衣飘飘。


那年暑假前,她收到一封没有邮戳的信,送信的人是隔壁班同学,道是在楼梯间被截住,受人之托带封信给她。说完还朝她挤挤眼:“好像是楼上的学长哦。”

她展信,里面只有两句话,说是即将高考,在家人的安排下打算报考某所提前录取的军校,落款是林舒。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封信,她始才惊觉他们即将面临分离。于是她在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到楼上,却发现高三已经提前返家复习,只错过一天,她便扑了个空。一下便慌了,她跑回巷口,弈棋的人也有,却不是他。

认识这么久,居然只问过名字,而电话、邮箱、聊天软件的用户名,统统没有问过。

她从前对离别是懵懂而乐观的,总觉得山高水长,有缘自会相见,却不料这一次猝不及防的离别让她生出害怕来,她害怕缘浅,害怕再也不见。


两个月转瞬即逝,宋之君也进入了连轴转的高三,她在学校的红榜上看见了他的名字,知他如愿考上了军校,她的一颗心也落了定,为他的如愿,也为微弱联系的恢复。

后来的宋之君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当时这微弱联系并未恢复,而是随着时日渐远而淡去,他与她,是否便如这世上所有擦肩的男女,没有靠近的喜,也没有失去的悲。

然而,上天终是生出悲悯的念头,将他与她推近了一些。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霜叶红的热闹,她顺手捡起两片,阳光透过叶脉,竟有动人的美。她便想着将这叶片夹入信中,写上模糊的地址,给他寄去。

“这大约是写给你的第四封信,前几封都石沉大海,想来是因为只知道你就读的学校却不知院系的缘故,那么大一所学校,总不能寄望邮递员有着鸿雁那般识人的本领,将书信准确地投入你的窗下。秋色渐浓,这两片红叶好看得让人心动,便想着与你分享,若你恰巧收到,那定是缘分使然。”她写到这句的时候,又觉得露骨,便改成了“若你恰巧收到,那真是意外的惊喜。”

意外的惊喜在十多天后到来。

回信中欣喜之情跃然纸上,他说这样地址不详的信居然都能收到,乃是天意。他在前一日离奇梦见她寄了秋天的东西给他,第二日便鬼使神差地去了学校传达室,在一堆无人认领的疑难信件中翻出了她的信。

“枫叶红的正好,果然是最秋天的东西。”他在信中写道,“此番如冥冥注定,不可错失。”他在结尾处详细留了自己的地址信息,又留了电邮,以保万无一失。

他与她,恢复了联系,他会说他的教官,她会说校园趣事,如此过了一年,她也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几分之差去了相邻的城市。


那些信件是微薄联系,无论远近,没有失却消息便是好的。宋之君伸手抚上面前厚厚一叠信札,仿佛抚上当年的心伤。

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将她拉回现实,星期六的早上,阳光尚且温凉,便有人登门造访。

拉开门,一张熟悉的脸伸到面前:“宋之君,好久不见!”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乔是她的多年好友,大学毕业后去了大洋彼岸继续深造和工作,虽相隔甚远,倒一直都有联络,偶尔还会回来小住。

宋之君很意外,乔上次回国还是两年前。

“怎么回来之前也没说一声,搞突然袭击?”她笑问。

“就是搞突然袭击啊!”乔一边换鞋一边作势要往卧室走,“看看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个男人。”

“作死啊你!”宋之君拿抱枕砸她。

笑闹一阵,二人终于坐定了喝咖啡,乔浅尝了一口,赞道:“手艺愈发精进,你知道么?在国外我就一直想你的咖啡,奶泡打的真好,别处就没喝过这么好的。”

“那你这次有口福了。”宋之君挤挤眼睛,逗她道,“想喝天天喝都行,我少收你一点儿钱。”

“你个没良心的,还好意思要钱,我不管,我这一个月赖上你了,反正项目告一段落,我又不急着回去。”乔耍赖一样地拖住宋之君的胳膊,眼光扫到茶几上的一叠信件上,那些信被看过很多次,旧的折痕上又添了新的折痕。

“你还在看他的信?”乔问,语气里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意味。

她没有否认,只说:“分手的那么突然,我总想找些蛛丝马迹出来,可是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发现之前有一丁点儿分手的迹象……”

乔转过身灌了自己一大口咖啡,又转回头问了一句看似不搭界的话:“你近两年有没有按时去看冯医生?”

宋之君愣了愣,道:“没有了,我现在的记忆好的很,大学时候怎么都背不得的托福单词现在能够很轻易想起来。”

乔闷着头“哦”了一声,气氛莫名变得凝滞起来,半晌,乔抬起头,“我这次回来一个月,多陪陪你。”

宋之君笑起来:“我没事的……都过了五年了……”她将面前的信归拢了归拢,放入身畔的抽屉,又用抽屉内的一只紫色手链盒压了压。

那里面是林舒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大学之后他们通信愈发频繁,他会在信中说:“今夜轮到我值哨站岗,夜很凉很静,看到月亮莫名就想到了你。”

他也会写:“今天睡到半夜,被哨声喊起集合夜跑,捆扎的行囊半道上散了一地,那样狼狈,你会不会笑我?”

他还会写:“今日出去拉练,不小心从崖边滑了下去,幸好被同学拉住,我当时很怕,怕再见不到你。”

可是他从来不说“喜欢”。

彼时的她正被大学同窗追求的陷入困顿烦恼,而他却迟迟没有表态,她有些灰心兼伤心,疲于再这样猜测与等待,于是带着颇委屈的情绪写了一封信过去,道是身边的男孩大约不错,请他把关出主意,其实却是下了最后通牒。

他回信回的很快:“若是你也喜欢那个男孩,便是两情相悦的事,为你开心。却又感到难过,为我自己难过。”

她一下便全部明白。


她落下泪来,却又雀跃和欢欣,从一间宿舍蹿到另一间宿舍,诉说着尘埃落定的喜悦。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应后,林舒在某一天早晨,出现在宋之君的学校门口。

“我只能请一个白天的假,下午就得赶回学校。”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来不及擦拭。好像缘分尚浅,需提前预支的那种匆忙。

她摇摇头,说挺好的,至少除了书信,还能见面。

他听见她的说辞,展颜笑起来:“脑袋瓜里想什么呢,明明来日方长,像银河一样长,这才是刚刚开始。”

是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攥的紧紧,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心一旦打开,便收不回去。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冰屋,她想要巧克力口味的甜筒,却刚好卖完,他笑着安慰:“来日方长,以后每个季节都来吃冰。”

“只是吃冰?我还想吃馄饨,煎饼,锅贴,和玉米烙。”

“我做给你吃,我煮粥也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低头看他,背后是盈盈的天。

那日临别的时候他送她一串紫水晶手链,他说紫水晶代表爱情,他和她的爱情。


她是个很害怕离别的人,总有不安沉在心底,所以她常常与人说定下次,仿佛承诺是一把保险的钥匙。

第二次的离别是在两年后,面临毕业的林舒告诉她将要去北京。她仿佛嗅到不安的气味,目睹身边毕业即分手的学长学姐们,她几乎有种没入深水中的恐惧。

“你在害怕什么?”林舒请假来到她的身边,“除非你要离开我,否则我怎么都不会离开你。”

“我毕业后也去北京,你会等我么?”之君问。

“当然。”他吻上她的额头,初夏的天气,那个吻竟有种微凉。


去北京半年后的林舒又被派驻其他国家,她听闻那个国家正逢战乱,并不太平。她忐忑地摊开纸笔打算去信问个真切。

那是个冬日午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从窗棂照进屋内桌上、他的信上,像最温柔的情意。

他的信先自到了,与信一起到的是一本《少司命》,扉页上他用钢笔摘抄了一句话:“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信不长,道是工作之后遇见的人和事不像从前单纯,于是越发地喜欢回忆,近日还梦到了中学时候,在她家的巷口初见她时的模样。

“记得你的笑容和眼里有星辰的样子,一下就被打动了。是不是‘忽独与余兮目成’?”他在信中写道,“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去了远方的林舒没有条件再寄手写的信,即便是电邮,也常常不能及时收悉和回复。

她总是很担心,不小心便会流露出焦虑,她的信里越来越多地写着:“注意安全,期许归期。”然后等待,有时有信,有时无信。

又是半月时间,她始终没有等到林舒的信,彼时的她刚刚过了单位的实习期,即将派驻北京分部正式上岗。同期的同事为了庆祝,约上她爬山兼聚餐。

她不常运动,对爬山这类消耗体力的事情甚不在行。爬着爬着便落后于大部队,眼看着已几乎看不到同行伙伴,她一着急便连跑了几步,不料不慎被凸石跘了下,她一下扑跌在地,手腕上的紫水晶手链突然间散了。

紫色链珠“滴滴答答”顺着石阶向山下滚去,她一路急急去追,仍是有几粒滚下石崖,再寻不见。

蹲在石阶上拾掇水晶链珠的宋之君突然觉得心没来由地抽疼了一下,半晌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直到同事回来找她,才将仿佛置身梦魇的她给唤回现实。

她向来是敏感的,对她有着特殊意义的珠链散落得覆水难收,让一种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这种不安持续了两日,她收到了林舒的最后一封电邮:“我们分手吧。”

只是分手,何以伤筋动骨

记忆到这里出现了断档,宋之君在发件箱里找到当时她追问原委以及试图挽回的几封信,可她却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信。她依稀能想起当时她去了一趟北京,可是并没有见到他,再然后她便大病了一场。

乔曾告诉过她,那一回她病的十分严重,万念俱灰,更不幸的是因为药物反应,她在醒来后有过短期的失忆,后来虽然在医生的帮助下记忆力在逐渐恢复,可她仍然对于那段分手的过往记的很模糊。

按照医生的说法,可能那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记起的内容,所以才会本能地屏蔽,她觉得有些道理。可她又是个执拗的人,一直都想要弄明白当年分手的缘由。

“弄明白又怎样呢?”乔不止一次地劝过她,“难道你还指望旧情复燃?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你认不出的油腻大叔,陪着自己的糟糠之妻到处打听给儿子报什么补习班。”

“那也挺好。”宋之君淡淡道,“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乔只得白她一眼,不再搭理。


大病之后的宋之君辞了原来的工作,只身去了南方城市,她想,也许距离的远,忘记会快一些。

那后来的几年,她特意不打听关于他的种种,去认识不同类型的朋友,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以为终有一天,那些痛彻心扉,无法跨越的过往,只不过是在昨日下了场雨。

可是他常常入梦来,穿着当年那件白色衬衫,带着干净清淡的气息出现在她老家的巷口,说:“之君,我回来了。”

然后便起了雾,她几乎看不到他,像在迷宫般的帷幔中摸索,像当初珠链散落时无可救药般的悲哀。她便哭了起来,梦便醒了。

她终于做了回去的决定,住回到老家的房子,想象某一天在巷口真的出现他的身影,然后尘埃落定。


乔在回国一周后要去趟首都,道是北京办事处为项目结题举办一个庆功会,对于这种有吃有喝的活动乔没有理由拒绝。

“什么?你要跟我去北京?”乔扶正黑框眼镜,“你去那里干嘛?我可不管你吃喝。”

宋之君笑:“放心,我不会饿死的。”

乔一脸严肃地坐到她面前:“总之我是不会带你去的,那个伤心地,没有你的记忆了。”


宋之君没有听她的,像跟屁虫似的随乔上了飞机:“我不为去追寻什么真相,我只是想走走他走过的路,看看他看过的风景。”

“然后呢?”

“然后……忘记。”


乔的庆功会在三环的一座酒店,宋之君跟着去蹭了半碟茶点,见距离开宴还早,便信步在走廊里逛了逛。

另一个大厅在举行北京同学会,签到台正忙着给每一个来宾递上小礼物。宋之君暼了一眼上方的横幅,不由发了愣。

那是林舒的母校。

横幅下方有一块电视屏,滚动播放着北京校友的各种照片,在一张多人合影上,她看见了他。

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的影像被做成了黑白色。

“林舒?”签到台的女生点点头,有些无措地回答她,“是我们的校友,不过已经去世五年了。”

有名男生经过,诧异地看了看她后出声问道:“我见过你,你是林舒的女朋友对吗?”

宋之君觉得置身于轰然倒塌的废墟之中,茫然地看向那个男生,他走近道:“在林舒的葬礼上,你给他扶过棺。”


被尘封的记忆化作海啸,猝不及防将她淹没,沉入海底,窒息,剧痛,无力化解。

是的,她都想起来了,那被她刻意关起的记忆打开了桎梏,汹涌地奔腾而来。

紫水晶手链断裂的那一天,林舒在执行任务时遇到了意外,抢救两天后终告不治,他在弥留之际嘱咐亲姐用他的电邮账号给她发了最后一封邮件,邮件里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她不甘,去北京等他,却等来了他的死讯。

他葬礼那日,时值深秋的北京迎来当年第一次寒潮,满城风絮,黄叶似在一夜之间落尽。

没有落泪,她只是将手抚上林舒的棺,带着一种缱绻的温柔,然后,突然晕倒。


她被救了回来。

醒来就看见哭得天昏地暗的乔:“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些药?我差点儿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死……”

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愣住:“你记得你晕倒之前发生什么了么?”

她垂下眼睛,半晌道:“他和我分手了,我很伤心。”

乔冲上来抱住她。


乔在庆功会上没有见到宋之君,慌了神地在街上到处找寻,终于在一处街角的路灯下寻到了她。她蜷坐在橘色灯光里,像一个迷途的小女孩。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打你电话也不接!”乔没好气地数落她。

她抬起头,眼中包着的泪终究没有兜住,“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乔,我都想起来了。”

乔愣在那里。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早该想起来了,竟骗了自己那么久。其实,他也不希望我这样难过。”

乔蹲下来,轻轻拥住她。


那夜起了风,从虚掩的窗口潜进屋内,抚上她的脸。

她又梦见了林舒,还是白色的衬衣,带着温暖笑容走向她。他在她的掌心放了一片红叶:“忘了我吧,我才能放心离开。”

她笑着摇头:“不需忘记,你的名字永远都在我的过往,可是请你放心,我还是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林舒上前抱住她,然后消失在一片轻雾中。


清晨,阳光和煦,窗台上停留着一片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红叶,仿佛永恒。

来生,若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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