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子不语》卷一(23):观音堂
三乐大掌柜译文系列之《子不语》,每日一更,多有舛误,敬请谅解,也烦不吝赐教。
我的同僚赵天爵跟我说起过这么一件怪事。
他在句容县做县令时,有一次下乡查验尸体。归来途中,天色渐晚,就在一座古庙里借宿。
朦朦胧梦到一位老太太,面色灰黄,左边鬓发也脱落了,站在那里请求说,万蓝掐住我咽喉,您是个当官的,应该快点救我。
他梦醒睁开眼,灯火前还隐隐约约能看到老太太的身影,急忙爬起来就去追,结果老太太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梦境奇怪,第二天早晨,他起床后就在四周随意走了走,看到古庙旁有一座观音堂,在观音堂旁边还立着一座雕塑,这座雕塑的模样,就像昨晚他梦里的老太太!
再看看观音堂,进出正门的路狭窄逼仄。
他有点奇怪,就找来庙里的僧人问,你们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叫万蓝的?
僧人说,观音堂正前的那座民房,就是万蓝家的。
听僧人这么说,他有点明白昨晚老太太咽喉被扼指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就把万蓝找过来问话,说这屋子是你祖上传下来的吗?万蓝说不是,这个屋子以前是进出观音堂大门的地方,今年正月的时候,庙里的僧人偷偷卖给我了,二十两银子成交的。
他没告诉万蓝自己梦里的情形,只是马上拿了20两银子给万蓝,赎回了这间屋子,并修整了一番,仍作为进出观音堂大门的出入之地。
他说,当时我四十多岁,还没孩子,发生这件事情后不久,我妻子就有身孕了,在快要生产的一天傍晚,我又梦到了那个老太太,她怀里抱了一个孩子送给我。等我妻子醒过来,告诉我她也做了相同的梦。
不久,赵天爵说,我妻子就生了一个儿子。
大掌柜读后感:
可怜的观音!老太即是观音!一出场就是一副狼狈样子,鬓发脱了一边,面色像沾了一层灰。(这暗示雕塑已经久久无人打理)
寺庙里的僧人偷偷把观音堂前面的房子卖了,观音实在无奈,求救于刚好路过的赵天爵。这样的托梦,值得玩味。
为什么不托梦给和尚和方丈呢?万蓝说,和尚盗卖的。这里的盗卖,指的是私下交易,其实要卖,和尚是做不了主的,卖房的和尚只是执行交易的人。真正谋划这起买卖的,应该是方丈!方丈要卖,自己不好出面,就让自己的心腹去跟万蓝私下交易。
从观音堂雕塑的破败来看,观音托不了梦。和尚不信菩萨,怎么入梦?
有没有托梦给万蓝?万蓝并不好惹!观音在托梦给赵天爵时,说的一番话,就像是受尽欺负的小媳妇:万蓝掐我脖子了啊!你这个当官的快管管!
万蓝在回答赵天爵的问话时,表现得也极其强势:1,这屋子是他们“盗售”的!我知道这笔交易背后的猫腻。2.我出了二十两银子。想要拿走也可以,给我20两银子!
赵天爵并没有问房子是多少钱买的,万蓝却主动告知是二十两银子。那这二十两银子就真是他当初买的价格吗?肯定会抬价!
这么强势的人,观音托梦也就不管用了。如果观音托梦,估计万蓝在梦中会这样回答:这房子我花钱买的,有本事你给我20两拿走!
观音菩萨无可奈何——最应该信菩萨信佛的和尚不信她,老百姓也不怕她,最后却被一个官员给救了。菩萨真是可怜又丢脸。
而这个官员赵天爵的目的也不单纯!为什么呢?因为赵天爵在万蓝面前什么都没说就给钱了,也没问和尚多少钱卖的,他只是想赶紧了结此事,掏钱及其爽快!所以在赵天爵讲的这个故事中,应该省略了他和观音谈条件的对话。他没孩子,他给的二十两银子,就是作为一个跟观音要儿子的筹码。
先是寺里和尚想要钱,卖房给万蓝,再是赵天爵想要儿子,从万蓝手里又买回房子,这中间的观音,真的可怜,完全就是交易的工具而已。
整个利益交换的故事到此结束,既复杂,又简单。
而这个叫做“万蓝”的买房人,点出了观音在这个故事中尴尬的境地:万蓝,也就是万难啊
鬼神之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附原文:余同官赵公讳天爵者,自言为句容令时,下乡验尸。薄暮,宿古庙。梦老妪,面有积尘,发脱左鬓,立而请曰:“万蓝扼我咽喉,公为有司,须速救我。”赵惊醒张目,灯前隐隐犹有所见。急起逐之,了无所得。
次早闲步,见庙侧有观音堂,旁塑一老妇,宛如梦中人。堂前沟巷狭甚,为民房出入之所。呼庙僧问曰:“汝里中得毋有万蓝乎?”僧曰:“在观音堂前出入者,即万蓝家也。”唤蓝至,问:“尔屋祖遗乎?”曰:“非也。此屋本从前观音堂大门出入之地,今年正月,寺僧盗售于我,价二十金。”赵亦不告以梦,即二十金为赎还基址,加修葺焉。
是时,赵年四十馀,尚无嗣。数月后,夫人有身。将产之夕,梦老妪复来,抱一儿与之。夫人觉,梦亦如公,遂产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