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好书推荐

侧耳倾听，隐喻即可了然

   

  初次阅读《海边的卡夫卡》时，我大概十六岁，读高一。普通人青春时期的矛盾没有抽烟喝酒吵架怀孕那样的电视剧情节，但我那时正在经历一次表面平静实则迷茫痛苦至深的精神危机。在遭到一些学业和心理上的打击后，我陷入对自身品质和人生道路的怀疑和失望，而《海边的卡夫卡》一书，便是村上给予少年之我的一次心灵救赎之旅。

  为了致敬喜爱的作家弗兰茨卡夫卡，本书的主人公自名田村卡夫卡。少年的父亲是一名性格残暴古怪的雕塑家，母亲则在其幼时便不知所踪。父亲曾对他下达了希腊悲剧索福克勒斯式的恶毒预言—你迟早亲手杀死父亲，迟早要同母亲交合。田村卡夫卡君在学校性格冷漠孤僻，有暴力倾向。他极度厌恶其父的存在，试图完全摆脱父亲带给他的从基因到性格的所有影响，同时也不身处现行的主流社会体制之中，于是在十五岁时踏上了准备多时的离家出走之路。

    他首先离开东京前往位于四国的甲村图书馆，却在刚到四国不久后遭遇了醒来后浑身是血的奇怪事件，并因此被怀疑为杀害父亲的凶手而被警察寻找。他在火车上结识的美容师樱花在自己家中收留了他，并像姐姐一样给予他身体和心灵的安慰和帮助。在樱花这里，少年第一次体验了如家人般的温情和支持。

    大岛是甲村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名患有血友病的双性人，也是在旅途中给田村卡夫卡最大帮助和支持的人。作为一个在身体上极为特殊边缘的人，大岛用一种坚强而温暖的态度面对世界，并能够给需要的人传递关怀。我认为大岛其实是最符合村上整部作品气质的人物。作为坚持个人主义的作家，村上的原则是“什么也不引渡给别人，同任何人都不发生连带关系”。大岛面对这个想要与主流一刀两断的少年，没有任何劝诫、讲大道理的做法，而是站在少年的角度上积极理解其想法，大方地把自己的生活模式、人生经验向少年分享，并提供毫无强迫之意的建议和帮助。在田村卡夫卡和大岛的交流中，有这样一段话让我记忆深刻—

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但这种个别判断失误，在很多情况下事后不是不可以纠正。只要有主动承认错误的勇气，一般都可以挽回。然而缺乏想像力的狭隘和苛刻却同寄生虫无异，它们改变赖以寄生的主体、改变自身形状而无限繁衍下去。这里没有获救希望。作为我，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

从身体和社会地位层面来说，大岛无疑被排斥在社会主流之外，但他通过自己健全的知识体系、独立的人格和世界观价值观，既能悠然的适应现实世界的生存，又能保持自己的清醒和独立，形成一套强大的处世哲学。

    佐伯是甲村图书馆的管理者，在年轻时和音乐天赋极高的恋人度过了堪称完美的愉快时光，并一同创作了歌曲《海边的卡夫卡》。二十岁那年恋人的突然去世，让她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的时光，她毫无音讯的离家多年，在四十多岁时突然回来管理家族的图书馆。遇到田村后，佐伯作为少女的灵魂会在每天夜里来到田村的房间，田村也对她产生了无法抑制的爱恋之情。在田村卡夫卡的感情中，认为佐伯几乎就是幼年时期抛弃自己的母亲。在多次的表白和试探后，二人无法抑制的发生了交合……

    至此，田村卡夫卡君似乎已经实现了当初试图逃离那个恶毒预言，并没有摆脱自己命运设定的道路。初次来到图书馆时，他曾对大岛坦言“一件一件发生的事，即使自以为是自己选择的，却感觉在自己选择之前便已经注定发生，我只不过是把某人事先决定的事刻录一遍罢了，所有努力都是枉然，甚至越努力越丧失了本来的自己”。大岛回答道“纵使那样，也就是说纵使你的选择和努力徒劳无益，你也仍然是绝对的你，你正在作为自己而前进，毫无疑问，不必担心。”在预言一件件应验后，田村卡夫卡决定暂时离开，大岛再次把他带到了自家的山林独处。在少年向大岛询问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大岛却温和的告诉他“什么也不用做，侧耳倾听，隐喻即可了然”。

    在山林中度过一段时间之后，少年接到了佐伯去世和东京的警察逐渐停止寻找自己的消息。他告诉大岛，虽然没能消除对自身经历的迷茫，但准备回到东京，甚至可能重新回归学校。在回东京的列车上，田村卡夫卡带着疲惫和释然沉沉睡去，他心中叫乌鸦的少年告诉他“一觉醒来，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作为一部完全架空、充满隐喻的作品，村上构筑的情节固然没有多少真实性，但在情感层面的隐喻却给人极大的触动。我一度把田村卡夫卡君看做青年时期自己的一部分—刚刚见识到世界的残酷凶恶，完全拒绝受任何外力干涉，试图将自己独立于主流而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但由于我们的力量那样弱小，我们的品质那样复杂，很快便在现实的滚滚洪流之中痛苦沦陷。而村上借大岛之口告诉我们，一件一件发生的事情（比如家庭、情感、地位）并非你我的责任，我们不需要也不能一下子获得例如“自由”“活着的意义”之类的东西，但我们可以通过体验和思考逐步变得更加强大，获得一种“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

    相较于威武正义的索福克勒斯，田村卡夫卡暴力孤僻，处处充满了缺陷，但完美的索福克勒斯在命运之下走向毁灭，不完美的田村卡夫卡却获得了救赎。田村卡夫卡君既没有遇见某位“拯救世人”的精神导师，更没有获得某种超然开悟。他在潜意识里为自己设立了“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的称号，在独自经历了一系列挑战、完成了一系列思考后终于成为了现实世界的顽强少年，以投身新世界的心态完成了救赎。这对普通又复杂的少年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鼓舞。不要急躁、不要僵化，以顽强的态度面对世界，逐渐学会接受和坚守，很多问题没有正确答案，侧耳倾听，隐喻即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