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
人生际遇的好与坏,关键往往在于生命里碰到甚么人,只要能对你有所启发,都是明灯。(见贤思齐)
我的泪腺受了刺激,有液体分泌,我知道,那叫泪水。
人必须在人的世界里求取意义。
《皮囊》
肉体不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伺候的。
《母亲的房子》
别人的生活就这么浅浅地敷在上面——这是母亲寻找到的与它相处的最好距离。
那几个下午,每次天滴了几滴水,母亲就撒开腿往家里跑,把鞭炮抢救到楼下,用电吹风轻轻吹暖它,像照顾新生儿一般呵护。(电吹风可以吹鞭炮??)
一开始父亲对这房子很满意。偏瘫的他,每天拄着拐杖坐到门口,对过往的认识不认识的人说,我们家黄脸婆很厉害。 然而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不到一周,父亲开始说:“就是我家黄脸婆不给我钱医病,爱慕虚荣给儿子建房子,才让我到现在还是走不动。”(明明很幸福的生活,却要受到闲言碎语的干扰。不要打扰别人的幸福,有几个人能做到?又有几个人能不受别人干扰?)
那天下午我才第一次发现,整个小镇遍布着工地,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正在发脓的伤口,而挖出的红土,血一般地红。东边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像只巨兽,一路吞噬过来,而它挪动过的地方,到处是拆掉了一半的房子。这些房子外面布着木架和防尘网,就像包扎的纱布。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被太仓促太轻易地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里以前曾认定的种种美好。
《残疾》
手术的需要,头发被剪短了,身体像被放掉气的气球,均匀地干瘪下去——说不出哪里瘦了,但就感觉,他被疾病剃掉了整整一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直以为他健康壮实,直到那一次,给他买的裤子太大,才发现他已经那么那么瘦。)
作为不专业的演员,我们越来越难以投入,慢慢有不想演下去的不耐烦。更重要的是,唯一的观众——生活,从来就不是个太好的观看者,它像一个苛刻的导演,用一个个现实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加进很多戏码,似乎想帮助我们找到各自对的状态。
生活中很多事情,该来的会来,不以这个形式,就会以那样的形式。但把事情简单归咎于我们无能为力的某个点,会让我们的内心可以稍微自我安慰一下,所以,我至今仍愿意诅咒那次台风。
这种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
那嘶喊的声音锐利得像坏掉的拖拉机拼命发动产生的噪音
《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
这个叫做重症病房的地方,位于这医院的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就是这走廊,以及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疾病名字。他们各自占据了几个病房,以俘虏的数量来显示自己的统治力。到了这最顶层,我才知道医院的秘密:原来在疾病帝国,也是用武力统治的,谁最残忍最血腥,谁就站在最高的位置
这都是最无能的疾病的作品——死亡不是疾病的目的,疾病是尽可能占有身体,用自己的秩序统治那身体。所以简单的死和简单的创伤都是最低级的疾病。
然后看着父亲疼痛了一个晚上,怎么都睡不着。(没有太多情绪的表达,仅是描述,细致,客观,冷静,动人。)
这个时候,突然从楼下冲上一缕游走的光线,擦着混浊的夜色,往上一直攀爬攀爬,爬到接近这楼层的高度,一下子散开,变成五颜六色的光——是烟花。
《我的神明朋友》
人最怕的是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心被掏了一块出来,空空的。
她在投入地奔忙着,我则不知所措地整天在街上晃荡。因为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着,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阿小和阿小》
我害怕看到老家阿小的这个样子,他会卑微到,让我想起自己身上的卑微。(我们讨厌一个人,或者是那个人身上有自己却不喜欢的影子,或者是那个人身上有我们没有却想要的东西。喜欢也是一样,或者相似或者互补。)
偌大的城市,充满焦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铁拥挤的人群里,我总会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觉得人怎么都这么渺小。而在小镇,每个人都那么复杂而有生趣,觉得人才像人。
(不管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出生可以决定很多东西。出生和成长的脱节,很容易造成身份的迷失和认同。香港的阿小,出生在小镇,长在香港,他看不起出生,又融不进香港,被轻视。老城的阿小,出生在小镇,接触了香港阿小,想拼命向他看齐,却显得不伦不类。他们都在努力向自己向往的生活拼命,但出生带来的先天性不足又束缚着他们。他们像极了现在的像我这样的部分人,回不去的小城,留不下的大城。在大城里,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而小城的安逸与闭塞,又难以满足对生活的追求。身份迷失造成的困惑、焦躁、迷茫、无助、犹豫,时刻都在上演着。但是生活在继续,我们只能在一步步的跋涉中,渐渐找回自己的恰当身份。)
《天才文展》
每个人身上财富还没有足够的数量,对人的耐心因此也没有足够的重量,这样“多余”的症状,只会被当作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这篇文章看了很久,看的很慢,字里行间弥漫的氛围,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遥远。我知道,有一些东西在我脑子里盘旋,但是我抓不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一种近似悲伤的感觉在蔓延。我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好像能理解,又说不出所以然。这种浅浅淡淡的感觉,暧昧不明,想扔下又不舍,想抓起又抓不住,很是恼人。)
你看,这是年份,年份下是我整理出来的、每一年这个国家发生过的我认为重要的历史事件,我还写上,我认为的这些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然后疯狂地半懂不懂地看叔本华、尼采、康德等人的哲学书,有一段时间,根据我母亲的回忆,我常常眼神呆滞地自言自语。(每一个有所成就的人都会这样嘛?好像王阳明对着竹子格物时那种痴傻的状态。)
我要告诉你的是,困惑、一时找不到未来的大目标这很正常,没有几个人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做好眼前的一件件事情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我还自以为,我是文展看得起的人。
和他说话,就如同和一个人在水里纠缠,你拉着他,想和他一起透口气,他却拉着你要一起往下坠。(有时候你想要努力,想要积极,但是总有人告诉你不可以,这种感觉,挺烦。)
虽然有许多担心和好奇,但我终究没再去敲他家的门。我心里隐隐觉得,他的脑子或者心里有种异样的东西,说不上那是不是病,但我害怕自己会被传染上。(这个文展的性格总让我想到之前的一个朋友,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很僵硬,生活似乎都是制式化的,方方正正,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的随心自在,就像一个个的钢筋杵在那里,一点转弯的余地都没有。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处处让人觉得隔应。似乎他的生活除了他,除了他想象中的世界,就没有其他了。)
虽然有许多担心和好奇,但我终究没再去敲他家的门。我心里隐隐觉得,他的脑子或者心里有种异样的东西,说不上那是不是病,但我害怕自己会被传染上。(偏执吧)
越厌恶、越排斥的人和地方,我们却越容易纠葛于此,越容易耗尽自己所有就为了抵达
始终在拼命的证明自己,可能是并没有接受自己的缺陷,总希望用别的方式来补偿吧。
我最近在筹划一个大计划,计划成了,将打败所有人对我的质疑,让老家人以我为傲。
咱们是兄弟对不对,是兄弟你就别嫌我土,我也不嫌你穷,我们喝酒。(突然就笑了,没有理由 似乎那场景就在眼前)
每个人都已经过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让许多人在这个时空里没法相处在共同的状态中,除非等彼此都老了,年迈再次抹去其他,构成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标志,或许那时候的聚会才能成真。(对于那些每年都无比热心组织同学聚会的人,真的很感激他们对情意的看中,但同时也感到无奈,每年的同学聚会已然变成了任务。)
我兴奋地招手,他似乎有抬头瞄到了,但又像没看见继续走。我喊了声:“文展。”他却似乎完全没听见,竟然在一个小路口直接一拐,拐出了小巷。(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吧)
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
《厚朴》
他的行李是用两个编织袋装的,进门的时候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像少林寺里练功的武僧。身上穿的一看就是新衣服,头发也特意打理过,只是天太热,衣服浸满汗水,粘在身上,头发也横七竖八地躺在头上,像被吹蔫的野草,全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种潇洒。倒是有几根顽固地站立着,很像他脸上的表情。
不清楚真实的标准时,越用力就越让人觉得可笑。(哪件事不是这样?)
文明人才怕东怕西,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不文明,我比你底线低。(文明人才怕东怕西,文人才多谋而寡断,活的畏首畏尾。)
我也是个务实的人,到这样张扬热血的青春依然给我极大的触动和向往,但我知道,即便青春再来一次,我还是那个谨慎务实的人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一定得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只有一次青春啊!”
(厚朴和文展都是拼命的活在自己想象世界中的人,与真实的世界脱节,以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对抗着这个世界的规则,走着自己的路。他们始终行止由心,却忘了适应真实世界的条条框框。他们的生命历程是令人敬佩的,也是值得人深思的。)
《火车伊要开往叨位》
对那些我正在爱着或者曾经爱过的人,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多么希望付出全部为你们停留,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刻在我的骨头里,即使时光列车拖着我的肉身一路远行,至少你们的名字和名字牵扯的记忆,被我带走了,这是我对时间能做的唯一反抗。
我不相信成熟能让我们所谓接受任何东西,成熟只是让我们更能自欺欺人”。这样滋生的悲观情绪是不是不可避免呢?
《后记:我想看见每一个人》
我才发觉,我其实不认识父亲,即使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他的人生,只是知道他作为父亲这一角色在我的生活中参与的故事,我没有真正地看见并理解他。
或许只有当一个写作者,彻彻底底地解剖过自我一次,他书写起其他每个肉体,才会足够的尊敬和理解。
情深意切,感人至深。 这本书很早之前就听说了,说很精彩。但是我没有了解过。 偶然翻开,看到作者的年龄,略感失望,以为又是畅销的所谓无病呻吟的青春文学。 怀着一颗消遣的心,打开这本书,竟然被惊艳到了。谈不上多么华丽的辞藻,谈不上多么深刻的领悟。一字一句都是那么平实,但这平实中自有一股力量打动你。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都有自己坚持的人生信条。阿太的皮囊,文展的精确,母亲的爱情,厚朴的热血。每一个都平凡,又精彩。他们在平凡的生活里坚持了自己的精彩。不论悲喜,都在以自我的方式努力的活着。 人与人的境遇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但是认清自己的普通,在普通中努力,超越前一天的自己,就无愧于生活。 皮囊,笔尖滴撒的是对生活冷静却不乏热爱的感受与旁观,是一种平静的倾诉,是能让我们有所感悟的语言与迥异于我们的生活方式。 不记得泪目了几次,不清楚停顿了多久,这就是文字带来的涤荡心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