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下雨天，关了灯躺在床上，房间里黑暗得不见一丝光亮。外面是风和拍打在窗台上的雨声。安静，非常安静，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这些风雨声。

突然就想起去年六月到泰国的旅行。

从香港飞普吉，那个岛上小小的机场，办完落地签出门口坐出租车去酒店，一路上雨下得非常大，司机用蹩脚的英语说，你来得不巧，这阵子是雨季，几乎天天都下雨。

我坐在后座，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那个陌生的跟自己想象中大相径庭的小岛，一路上几乎都是破落的村庄，稀稀拉拉的路灯，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黑暗的马路上驰骋。其实那时我的心沉得像外面的天气，也莫名产生一种旅人的寂寥。我甚至泄气地想，我为什么会跑来这个鬼地方。只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某些人，或者只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或者只是为了要一刻的自由。

后来到酒店，在岛上算是最繁华的区域了，下车时看到旁边的商场和深夜里还亮着灯的711，又觉得莫名被抚慰。好些年前独自去青海和西藏，在路边拦车，没有车的时候就徒步，一个人走了非常非常远的路，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周围是寂静的树林，远处是雪山，那时我竟然也不觉害怕。但是好些年后的此刻，却又因为城市的石头森林而觉得安心。睡在整洁清静的酒店里，也不再怀念从前的风餐露宿。我意识到我再也不可能回到十八二十的年月，却再也不想回去。

清晨醒来的酒店

第二天睡到很晚，不是以观光为目的的旅行，还是来之前的前两天一拍脑袋做的决定，所以一点行程都没有计划。在711喝完一瓶草莓酸奶，冷眼看着旁边的韩国情侣在打情骂俏。后来友人发来信息，问我起床了没有。

是几年未见的友人。去西藏旅行时同屋的香港女生，香港中文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不想做朝九晚六的上班族，旅行结束后我们在深圳在香港见过几面，后来她满世界去打工旅行，澳洲，新西兰，爱尔兰，再后来听说她交了一个台湾的男朋友，再再后来听说他们来了这个岛还留了下来，他男朋友在一个旅行社工作，她则跟着一个NGO做一些公益项目，还去做过支教。我来之前给她发信息，她说，真的来吗，一定要来找我。初时见到，还有点认不出来，她的头发剪得好短好短，皮肤晒得很黑，一笑却还是当时那个女生。我最初对久未见面还心怀忐忑，当听到她熟悉的粤语时又忽然觉得所有顾忌都卸下来。她笑我说竟然穿起了裙子，留起了长发，因为从前的我就是现在的她，头发剪得短短的像男生一样，永远都是牛仔裤和T恤。我才想起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这个时间，足够让这个世界沧海桑田。

那晚吃饭，喝酒，聊天到很晚，她送我回酒店，还在门口的711给我买了一支水，说醒醒酒。事实上我只是微醺而已，不知是因为酒精或者别的原因，我觉得很开心，一直在笑，她忽然说了一句，你没事吧，要我陪你吗。我说我能有什么事。她说，我希望你开心。我说我很开心。她不再多说，挥挥手就走了。后来我回到酒店，她给我发信息，说后天有时间，带我去镇上转转。

旅程的第三天。报了个潜水的团，领队带着我们去了人很少的一个小岛，海很美很蓝，沙滩人也不多。浮潜了两次，每次游着游着就突然想起从前溺水挣扎的时候，最终还是放弃了深潜的想法。那一整个下午，我都躺在海边晒太阳，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短暂又甜美的梦，还记得自己笑了出来。醒来诧异地看到面前的大海，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海

最后一天，友人来找我，我们坐长条车去镇上。30泰铢的车费相比于出租车动辄500加的费用实在是便宜得很。她说，我经常无聊了就一个人坐车去镇上走走，慢悠悠的好像香港的电车。我说你是否有想过回香港，她说，等我觉得是时候了就会回去吧。毕竟我不能一辈子这样生活吧。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又下起雨来，长条车的窗有雨点打进来，却也无关紧要。她忽然说道，有时我觉得很对不起父母，他们对我期望很高，我却一直辜负他们。

她从未对我说过她的家事，那天忽然说了很多很多。她母亲是中学教师，父亲从前在大陆开厂，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用为钱担忧过，只是后来父亲生意破产，还得了抑郁症。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从未强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她说，也许过完今年，我就会回去吧。她又说，其实我很羡慕你，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能坚持下去。

我觉得心虚。也觉得诧异。原来我们都在羡慕着对方。我羡慕她的潇洒，羡慕她身无担子所以随心所欲。而其实所有人身上都背负着各自的枷锁，独自前行。

那个下午，我们在那个小镇里走了很久，镇子里人不多，下着小雨的午后更是寂寥，风吹过，是海水咸咸的味道，一如我的故乡。又经过一些很美的建筑，看到深处人家盛开的白玉兰。天黑的时候经过一片骑楼，心里一动，拍了下来。

小镇安静的街道

她说，那朵云好像狗诶

她说去看看这里的大海。我们走了很远很远，后来下起大雨，最终还是放弃了。赶上了最后一班长条车，回去的路上，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晚到这里的情景。路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风雨交加，我靠着车窗，因为一条信息而哭得浑身发抖。距离那个漫长的时刻不过是几天时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些焦虑与压抑。

我请她吃了一顿饭，她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西藏的时候最后一顿饭也是你请我的。我笑说，挺好的，这样就是你欠我的了。

后来是简单的告别，说下次再见。

晚上的飞机到曼谷。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那个小岛所有的东西都在变成一个小点，渐渐的渐渐的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