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电话卡的地方有点儿像买汽车票窗口,不同的是,这个窗口是藏在一面粗糙的白墙里,透着浓浓的土味。
威廉对里头那人说了几句本地语,他便递出来一张纸。
“这里可以选号码。”威廉拿着那张纸说。
阿泽扫了一眼,纸上很多号码都被划去了,剩下的也没见什么靓号,就随便指了一个说:“我就要这个。”
“五百块。”里面的人说。
威廉马上递了五千进去:“其他的买话费。”
一千约等于12元人民币,这里用了差不多60块了。
很快,里面的人递了一堆东西出来出来。阿泽接过来一看,有一个塑料包装的是电话卡,另外一堆是刮刮卡,上面印着面额1000,自然就是话费了。
阿泽把卡装进手机,又在威廉的帮忙下把话费充了进去。这里充话费和国内不一样,是用手机拨一串代码,然后把刮刮卡的数字串输入进去。他虽然没见过,不过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BOSS,你好聪明啊!”威廉再次展示那个经典表情,瞪着眼睛夸张地说道,“当初我的老板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怎么充话费的。”
“是吗?”
“是的,是的!”那神态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阿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会儿他又给这家伙贴上了个新标签——马屁精。
回到小婶的超市,威廉直接坐到了外面的存包台里,和另一个工人交了班。
“你的岗位是这儿啊?”
“是啊。”威廉指了指自己身下的长凳,“过来坐坐吗?”
“好,等会儿吧。”阿泽点了点头,走进门去。
“卡买到了吧?”小婶问。
“买到了。不过流量还没买呢。”他抓过一个小板凳坐下。
他看到收银台里坐着一个黑人女孩,正是早上去小婶家搬东西的那个,问:“小婶,你让她收钱吗?”
“嗨,这会没生意,我偷个懒。”小婶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手机拿来,我帮你包流量。”
“你就告诉我怎么弄吧,肯定又是拨什么代码吧,应该跟那个充话费差不多。”
“哟,差点忘了咱家阿泽是大学生了。”小婶调侃了一句,笑笑:“我把那个图片找出来给你,你自己弄,反正我也要看图片才会买。”说完便在手机里翻聊天记录了。
“小婶,那个威廉挺聪明的啊?”阿泽问。
“是啊,我店里最聪明的工人,我店开起来他就在这里了,什么事情稍微点一下就知道了,挺好用的。我这里有两个工人挺好用的,一男一女。”
“女的就是她罗。”阿泽打量了一下坐在收银台的女孩,她看起来约莫20岁,扎了个辫子,五官倒是比一般的黑人女性清秀:大眼睛,嘴唇没有那么厚,鼻梁也稍高一些。他突然有个滑稽的想法:不知道小婶他们会不会也有点以貌取人。
“对。我给她当经理的。找到了,喏,给你。”小婶说着把手机递给他。
阿泽接过手机,看到上面罗列的一二三四堪比傻瓜式教程。
一通操作很快他就包好了1g流量,通网。
“小婶,好了。我有网啦。”他咧出笑容,把手机递回去。
“可以上网就没那么无聊了哈。”小婶说。
“那肯定啊,在这外面没手机,时间长了会疯。”
“赶紧给你妈联系下。我看她都急死了。”
“嗯,一会我打给她。”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一连串信息提示瞬间涌了进来。
自然少不了好基友大光的,另外还有黑子,艾伦,素秋……
阿泽倒没想到素秋会发信息给他,
虽然作为朋友,在这种时候,问候一下是无可非议的事,但……已经出了那样的事,他们还是朋友吗?
他望着屏幕发了会儿呆,一会儿终于释然了:哎,这有什么大不了。别那么玻璃心!
他把消息一一点开。其实大家发的消息内容都大同小异,主题就是问候,只不过有着各自的风格。
大光有个习惯是,有时候会把一句话拆成多条信息,甚至一条信息可以就发一个字,以体现一种密集轰炸的效果。为此阿泽常常嘲笑他“便秘”——而且不仅仅是比喻。
现在,大光又开启了“便秘”模式,把所有的信息拼在一起,就是:死鬼,到了就给我回信息。
艾伦不论何时何地都是骚包:泽哥,见到黑妞了吗,漂亮吗,照片发来看看。
黑子则比较直白:阿泽,到非洲了吗?那边怎么样?
素秋的则更简单,只有聊胜于无的三个字:到了吗。
阿泽首先回复了素秋:到了。
一样的简洁明了。
然后回复大光:“我昨天到了,磨到现在刚刚通网。”
回复艾伦这个骚包:“见到了,美女很多,身材惹火,前凸后翘,发红包看照片,各种风格都有。包老板满意。【龇牙】”
回复黑子:我到了,黑子,这边好凉快,现在我是穿外套的。还有黑人好黑,你如果到了这里都不能叫你黑子了。有机会你真得过来见识一下。
发完消息也不见谁回复,可能大家都忙。对啊,读书的读书,上班的上班,哪有多少人会像他这样闲的。奥,说起来,他自己也是最近才变得这么闲的。他不禁联想到每天和他斗嘴的梅姐,活泼可爱的安吉拉,睿智的宝哥……他们的感情在他辞职后还能不能维系呢?
一会儿,阿泽给老妈去了个视频电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全是些老生常谈:什么注意保暖,注意安全,要帮小叔小婶专心看店,不要老玩手机,谢谢小叔小婶照顾等等等等……
一通电话说了一个多小时,阿泽都担心自己刚买的流量能用几天。
“你老妈真能说哈。讲了这么久。”挂掉电话后,小婶说。
“老人喜欢唠叨。整天重复来重复去的碎碎念。”
“那念么都是关心你,为你好罗。”
“那倒是真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阿泽笑着说。
“哪有妈不亲儿子的。我打视频回去,想跟我儿子多说几句,他都不怎么理我的,就知道玩游戏。”
“那他还小啦。”阿泽有些违心地说。小婶的儿子呆在她娘家那儿,他见过几回,估摸着八九岁的样子,就一淘气包,调皮捣蛋的事可没少干。要不是看在他是堂弟的份上,少不了给他几顿胖揍。
“哎哟,你不知道,孩子不在自己身边不亲的。我妈又对孩子太宠了,教不好。”
阿泽真想附和一句“他是需要狠狠教育一下了”,不过嘴上只能说:“有机会把他接出来呗。”
“是啊,我准备明年暑假把他接出来。自己也带几个月。”
说着话,小叔终于过来报道了。
小婶看了下时间,用讽刺的口吻说:“哟,华锦,干嘛不午饭再过来,还有半小时可以睡哩。”
“哎哟,昨天喝多了嘛。小鹏都还没起床呢。”
“你跟他比,人家可以睡一天一夜的。”
“那我也可以啊,你允许吗?”小叔嘿嘿笑道。
“你试试,看我打不死你。”
“我不敢试。”小叔忙摆着手说,讪讪地笑着。
“借你俩胆也不敢。”小婶挺直了身子用一种威严的语气说,说完自己却绷不住笑了。
阿泽见他俩颇有点一捧一逗的意思,笑着说:“小叔小婶你们俩确实登对,郎情妾意啊。”
“你看,阿泽都笑话我们了。你做叔叔的得做榜样的啦。”
“对了,小叔,我们什么时候去首都啊?”阿泽问。
“那个还得过几天,等你姑父安排好,我们一起去。”小叔说。阿泽知道,姑父也是这个新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奥。”阿泽点了点头,“姑父在哪里开店啊?”
“不远,开车一个多小时吧。明天他跟你姑姑过来,我们一起去山上玩。”小婶说,“山上可以骑马。”
“那敢情好啊。我从来没骑过马呢。”阿泽兴奋地说,“这个地方竟然有马,没想到。我原来以为只有猴子,鳄鱼,大象那些的。”
“动物这边很多的,有犀牛,长颈鹿。”小婶掰着手指数着,“还有什么哩,华锦!”
“还有穿山甲。”小叔说,“黑人提来卖过,说一只5000本地币,我没要。以前在其他国家吃过,不好吃。”
“跟你说动物啦。谁要你讲那个。”
“神经病,那个不是动物啊……”
“去去,不想跟你说了。”
“说不过我了,就说不跟我说了,你看你婶子……”
阿泽被他们斗嘴的场景乐得不行。他有些羡慕小叔和小婶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险象环生,只有平凡简单的纯粹和真诚。
什么时候他也能遇到那个人呢?阿泽想。
大家的午饭就在店里将就了。将就是小婶说的,因为仓库里面的小厨房只能简单做两个菜。尽管如此,有菜有肉有汤,阿泽也吃得肚皮滚圆。
饭毕,阿泽看到店里面的服务员也在角落扎着堆,大概是在吃饭。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到那个收银的经理女孩儿赫然在列。
“嘿。”那个女孩看到他,主动打招呼。
“嗨。”阿泽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他看见她们几个围成一个圈坐着,地上有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像是面团的东西,只不过有些黑黑的。旁边另有一个盘子,里头有番茄,青菜,应该是配菜。几个女孩儿此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笑地看着他。
可阿泽却是皱着眉头。这食物,光是看到,就让他没食欲了。而且,对于四个人来说,量也太少了。
“这是你们四个人的食物吗?”他指着那个盘子。
“是啊。”女孩点点头。
“够吃吗?”
“嗯,我们是女孩子,吃得很少的。”她的原句是“small”,估计也是跟小叔小婶学的中式英语。
阿泽看着她,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滩清澈的湖水。
“这是西马,很容易饱的。你看……”女孩说着把手上的面团塞进嘴里,咀嚼着——仿佛是为了说服他,这可是人间美味。
一时之间阿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那时他听到威廉说他一个月只有200元工资却要养一家三口一样,他沉默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国家。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也许会有更多更悲惨的人在苟延残喘……
“我叫杰西卡。这是露西,艾薇儿,莉莉。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女孩又开口了,带着灿烂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
阿泽看着她们。她们似乎是快乐的,为什么他却在那快乐中感到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