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葡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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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家的院墙外面种了几株葡萄树,虬曲的枝条,随着夏季阳光的肆意挥泻,葡萄树的叶子也由浅绿慢慢变成了深绿,三奶就背来几根大木杆子,刨了几个坑埋进去,还在上面扯了几根毛线般粗细的铁丝,拉成一张网,那几棵葡萄树就像找到了家一样,疯狂地往上攀爬,从这头爬到那头,从那边沿到这边,没多久,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间绿色的凉亭。

小梅每天从自己家的土坡上走下来,经过三奶家的葡萄园时都羡慕得不得了,她多希望自己家里也能栽种几株葡萄树,等到葡萄成熟的时候,让自己痛快地吃个够。

夏天一天天热起来,葡萄树上的小青果也一天天地膨胀着圆鼓鼓的小脸,不断地伸展着自己的身体,像小手指肚一样了,变得像小玻璃珠一般大小了,葡萄果上还蒙盖着一层薄白的面纱,小梅用手轻轻一摸,那层面纱就沾到她的手指肚上了。

小梅每天放学都会到葡萄架下观望一番,她盼望着葡萄树能变成紫色成熟的那一天,她希望三奶能摘下来一串葡萄让她尝尝。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小梅又路过三奶家的门口,却发现葡萄园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洋棘刺枝给包围了起来。

小梅失望地站在外面,无论她怎么伸手,都再也摸不到葡萄了。

她回到家里,听到了小姑姑们的对话:“咱三婶今天下午把她家的葡萄给围起来了,人家的葡萄快成熟了,估计是害怕咱家的孩子到时候去偷摘吧!”

小梅的心里像长了一根刺,她对平时里看起来和善亲切的三奶,一下子感觉陌生了。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进去斑斑点点的阳光,哪怕是烈日当头的大中午,只要小敏一接进那个小小的“凉亭”,她的心里就立刻像注入了一股清流,把烦热给驱走了。

葡萄越长越大,慢慢的变成了紫色,小梅每天路过葡萄架,心里都痒痒的,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字:偷!

可是,三奶家的大门口拴着一条大黄狗,平时也听不到它叫唤,只要小梅想蹑手蹑脚地靠近葡萄架的时候,那只大黄狗就会突然地叫起来,只要大黄狗一叫,三奶的老娘,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婆婆就会从大门里往外走,小梅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那拐杖发出的“咣咣”声,小梅试了好几次想趁大中午靠近葡萄架,结果都被大黄狗给搅黄了好事。

小梅在心里诅咒大黄狗,甚至希望它死掉。

小梅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得逞,眼看着葡萄一天比一天更紫,小梅真着急了。

那天中午,太阳正毒,小梅又坐不住了。她开始寻思着往土坡下面走。

她走到土坡下面,刚拐过房角,正准备弯着腰偷偷地拿着手中的长棍去把紧挨着墙角的那几枝洋棘刺给挑开一条缝隙的时候,大黄狗又开始叫了起来。小梅赶紧把手中的棍扔了,这时候老太奶已经从大门拄着拐杖走出来了。她问小梅大中午的这么热怎么也不在家睡觉,小梅告诉她中午约了里沟刘老根家的小霞一起去学校写作业。老太奶听了之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回家了。

小梅不甘心,她要等老太奶回家之后,继续进葡萄园去。

小梅眼瞅着老太奶回家了,她又赶紧去拾起棍子,往墙角边走去,奇怪的是大黄狗竟然不叫唤了。小梅高兴极了,她费力地挑起那几枝缠着的洋棘刺,一脚迈进了葡萄架下面。

她弯着腰猫在里面,生怕被突然到来的什么人给看到自己。她不想让三奶家的人发现,也不想让自己家的人给发现。毕竟“偷”,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光荣的事情。

小梅心惊肉跳的猫着身子,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终于,她的手摘到了一颗葡萄,她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口中。一股酸涩的滋味充斥着咽喉,葡萄还没有完全成熟,小梅酸得直咧嘴。

“吱呀”一声,三奶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小梅已经来不及从葡萄架下钻出来了,她只能身体紧贴着地面,利用稠密的葡萄叶来掩饰自己。

老太奶又出来了,小梅心里暗叫:这大中午你这老太婆也不午休,干嘛老是来门外面转悠呢!

老太奶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往坡外沿的那块大石头走去,她竟然一屁股坐下去了。

小梅苦叫一声:她准备坐到什么时候呀!我一会儿还要赶着去学上课呢!

小梅趴在葡萄架下面,一动也不动,直盯盯地看着老太奶的背影。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太奶,求求你了,你赶紧回家睡觉吧!

老太奶好像不怕热似的,一个人足足地在石头上坐了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小梅趴在葡萄架下面,感觉到一种分分秒秒的煎熬。她甚至在心里告诫自己:我以后再也不来偷吃她家的葡萄了。

老太奶终于站起身子来了,伴随着“咣咣”作响的拐杖声音,她关上了大门。

小梅立刻从葡萄架下面跳了出来,又把那一堆洋棘刺按照原来的样子围盘好之后,飞一般地往学校跑去。她刚跑到学校大门口,预备钟声已经响起来了。

自那一次心惊肉跳的“偷葡萄”经历之后,小梅很长时间没有动过想吃葡萄的念头了。

又是放学的下午,斜阳照射在远处的山峰上。小梅背着书包回来了,又经过葡萄架的时候,她发现围在周边的洋棘刺不见了,所有的葡萄也不见了。

她回到家里,又听到了小姑们的议论:“咱三婶家今天剪葡萄,说起来咱们还都是亲着呢,人家吓得连推让一下都不敢。谁像咱们家人,有一点好东西了,咱妈都赶紧得让给他们家送去一点。”

小梅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自己盼了整整一个夏天,却连个葡萄都没有吃到。不,偷吃了一个生葡萄。

一连好几年,三奶家的葡萄长势喜人,年年丰收,可小梅却一次也没有吃到他家的葡萄。

春天到了,小梅的爷爷买来了几棵桐树栽到了院外。小梅试探性地问爷爷:“爷爷,俺三奶家都种的有葡萄树,要不咱们家也种几棵葡萄树吧!”

爷爷看看小梅,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咱家可不种葡萄树。”

小梅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让自己家里种葡萄树,她去问小姑,小姑告诉她家里如果种葡萄,葡萄旺人也旺,葡萄败人也败。

小梅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也隐约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家里是不会种葡萄树的。

三奶家的葡萄一年比一年长势喜人,三爷在外面的生意也是做地越来越兴旺。

一连十年,小梅都是眼巴巴地看着三奶家的葡萄青了又绿,绿了又紫,却从来不曾听到三奶叫自己也去尝尝味道。

那一年,一场大雪,三奶家的葡萄架突然就倒塌了。

过完年之后,三奶也突然间得病死了。

三奶的棺材就放在他家的院子正中间,小梅随着哭哭啼啼的人群走了进去,她只看到三奶穿着一身灰黑色的棉锻上衣,直横横地躺在棺材旁边的一张床上,脸上还盖着一块白布。

小梅想往前再去凑凑看看棺材里面是什么样的,却被爸爸的一双大手给拽了出去。

接连两三天,三奶家里热闹非凡。成群结队的人穿着白色的孝衣进进出出,唢呐声响沸腾了整个山村。

三奶在一群亲人的哭天喊地声中,被抬到了西岭山上的土地去下葬了。

小梅回到家里,无意中听到小姑的议论:“你看咱三婶,她家的葡萄架子一塌,她可也没命了。”

小梅搞不明白,这葡萄架和死人,有关系吗?

三奶死了之后,她家的葡萄架就还是那么塌着,也没有人顾得上再去重新给支起来了。

三爷回来了,他告诉小梅的爷爷说自己想要把老院子给卖掉,以后准备在外面长期发展,不再再回老家了。

小梅的爷爷只劝告他说叶落归根,人老了,最好还是有个家吧,毕竟这是我们的根。

三爷听从了小梅爷爷的建议,把两个院子卖掉了一个,只剩下一个小院落。

三奶去世不到一年,三爷就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看起来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微胖的身材,烫发卷,穿着一件粉嫩透亮的连衣裙,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站在小山村的人群堆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村民们看到三爷陪着女人在村里转悠,都笑容可掬地点头问好。

这个女人一带回家,三爷家里却炸开了锅。

三爷原本在集市临街的门面房,老大和老二闺女开始争吵着都该归自己所有。

老大儿媳妇和儿子也参与其中,认为门面房就不应该给闺女,家产应该分给儿子。

老三和老四闺女选择了沉默。

老二儿子还没有结婚成家,本来是跟着自己的老爹在外挣钱,却发现老爹又领回一个女人来争家产,老二儿子也与亲爹撕破了脸。

三奶一死,她的几个孩子们顷刻间已经反目成仇,亲情不在。

春天来了,院墙外的葡萄树虽然也是悄悄地发芽,小梅却发现死了好几棵,只剩下那么一二株熬过了冬天,迎来了温暖。

三奶家的院子空无一人,大黄狗不见了,老太奶也不见了,三爷带着那个女人也不见了,没过多久,院子外面已经是杂草丛生,好像一座荒院,失去了许多生机。

葡萄树还被挤压在木架子下面,周围长满了比它还高的杂草,上面还缠绕着蔓陀罗的枝叶,就算你趴近仔细看,根本也分不清它们到底是谁在纠缠着谁。

葡萄收获的季节到了,非常奇怪,剩余的两株葡萄树竟然一串葡萄也没有。

一连二三年,葡萄树都是和蔓陀罗缠绕着,只长绿叶不结果。

小梅每一年都会去葡萄树下看,每一年都什么也没发现。

忽然有一天,三爷回来了,却没有带那个女人,自已一个人回来了。

他起初还在村里散步,过了几天,就不见人了。有人说他去她的几个女儿家里了,老家已经做不成饭了,他去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女儿家吃饭了。

那天,三爷走进了小梅家,想要借一根绳子用。只有孩子在家,他就走了。

又隔一天,他又去了小梅家,想要借一把铁钳子用,孩子又找了半天,没找到,他又离开了。

一连好多天,大家都没有再看到三爷的影子。

小梅的弟弟中午吃过饭,爬到了后山上的同学家去喊着要一起上学去,他弟弟站在后山上一眼望见了三爷家的房顶上,放着一件衣服,好像还有一双鞋子,小梅的弟弟感觉不对劲,就跑回家去告诉家人他刚才看到的一切。

小梅的爸爸爬到三奶家的房顶上的时候,发现三爷已经死在了他家的水池中。尸体胀得又白又胖,好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从里面捞出来。

三爷死了,棺材也是放在院子的正中间,孩子们哭哭啼啼,葬礼也远远没有三奶那时候的风光。

葡萄树被彻底刨掉了,是买三奶家院子的那户人家,入住之后,他们一家人把院墙外的杂草荒枝统统给收拾干净,小院又显得干净整洁了。

小梅回家的时候,又听到小姑们的对话:“俺三婶家种那几棵葡萄树今天被人刨下来扔了呀!”

“早该扔了,又不接葡萄,还占地方,再说那地力早都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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